慕容紫玉白了他一眼,想到自己方纔如此「野蠻」,也不由面上一紅。她一言不發,靜靜坐在這少年身旁,只感覺心中說不出的沉穩平和,似乎身邊這人,可以為她遮擋住這世間淒風冷雨,不致寒冷淋濕。只不過,兩人皆是一言不發,這場景倒是頗為古怪,慕容紫玉心中一動,便欲開口相詢。
張然羽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這少年只感覺渾身僵硬,彷彿被人施展了定身之術,手腳竟也不知往哪裡擺。他急於擺脫這狀況,急忙隨意找了個話題。
於是,只見這石台之上端坐的兩人,同時扭過頭來,又同時開口說道:「對了,你……」
此言一出,兩人極有默契的同時住口,不多時,又同時轉過頭來,異口同聲道:「其實,我……」
張然羽尷尬一笑,面色微紅,不敢再開口。慕容紫玉卻是心中一喜,脆聲道:「張小賊,你那個邋裡邋遢的醉師父,如今去了哪裡?怎麼不見他在山中出現?」
張然羽胸口一窒,此乃他心中隱秘之事,自然不願多言,只得含糊應對道:「我師父他……已經回到仙界去了。」
慕容紫玉微微點頭,輕笑道:「我的話問完了,你呢?」
張然羽暗呼一聲「僥倖」,急忙岔開話題,隨意道:「紫玉……呃……姑娘,你父親她老人家可曾安好,不知傷勢是否已然痊癒?」
他本欲隨意引出話題,誰料慕容紫玉面色倏然一黯,緩緩垂下頭去,竟似是快要哭了出來。
張然羽心中大驚,急忙結結巴巴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的,這個……你節哀順變,不對不對……對不起,對不起!」他語無倫次說了半天,倒是把自己嚇了個半死,只好及時住口,愁眉苦臉看著那少女。
未曾想到,哪壺不開,這傻小子卻偏偏提了哪壺……
那清麗少女垂首默然,半晌,她突地抬起頭來,淒然一笑,淡淡道:「張小賊,你……想知道我的事麼?」
張然羽微歎一聲,輕輕點了點頭,開口道:「你既然來到委羽山中,也必然發生了許多故事罷……」
慕容紫玉輕咬著唇,道:「我離開宗門之時,父親他……他已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隨著慕容紫玉娓娓道來,張然羽心中也不由驚駭莫名,竟彷彿腦海之中,緩緩浮現出那一場慘烈的爭鬥陰謀,鮮血淋漓!
原來,修真界之中,一貫被人們視作邪惡不遜的魔道各大門派,竟一夜間倏然驚變,更有無數魔教弟子牽涉其中,腥風血雨,亂象重重!
慕容紫玉之父慕容烈,乃是魔教名義上的第一大派,太陰宗之宗主,更是已修煉至地魔中階,雖比之「魔道第一人」,煞血門主丁自天稍遜半籌,卻也著實罕逢敵手。太陰宗更是在他一手經營之下,愈發壯大成長,最終成為魔道翹楚,門下弟子何止千萬,實可謂聲勢不凡。
而慕容烈此人,雖淪落魔道,卻生性耿直,不屑陰謀之事。加之太陰宗地處西域,偏僻一隅,倒也與仙道人士少有紛爭。
六年前,煞血門丁自天與太陰宗內叛徒勾結,以罕世毒物偷襲慕容烈,也使他身受重傷,昏迷不醒。虧得太陰宗內一眾長老壓制,門內神醫更是以自身精血為引,調配出解毒之藥,卻唯獨缺了藥引之物——罕見的靈獸,窮奇之內丹。這才有了慕容紫玉救父心切,探得龍芻草可解父親痛楚,從而偷至陽華山之行,更有了之後的一段奇遇。
有了慕容紫玉帶回的窮奇內膽,慕容烈也就漸漸好轉痊癒,而那叛徒眼見行跡敗露,更是只得叛逃而出,逃竄至煞血門丁自天處尋求庇護,苟延殘喘。
若是故事發展至此,也就皆大歡喜,誰料……
慕容紫玉雙眼通紅,哽咽道:「半月之前,煞血門突襲我太陰宗,門內更是精英盡出,,丁自天那老鬼親至,現出了無數隱藏實力。而原本埋於太陰宗內的其他暗棋也紛紛發難,父親於諸位叔伯不及防範,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她面色蒼白,深深吸了一口氣,續言道:「兩日之內,我太陰宗九大長老盡數戰死,父親被丁自天那老鬼打落深淵,生死未卜。太陰宗……已是垮了。」
張然羽暗自乍舌不已,心中卻也暗生疑惑——太陰宗貴為魔道第一大派,斷不會如此不堪一擊,更何況……丁自天隱忍數年,又何必偏偏今朝發難,痛下狠手?
他如此想著,面上不由浮現出幾分異色,慕容紫玉冰雪聰明,早知他心中所慮,接口道:「那老賊處心積慮,乃是為了我太陰宗鎮派至寶——玄陰輪。此寶有抵擋天劫之效,想來……那老鬼該是要渡劫了!」
張然羽似懂非懂,只得勉強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他卻未曾想到,一個波及人間的天大陰謀,在這兩人的妄自猜測之中,漸漸現出了幾分端倪……
其後的事情,也就與張然羽所猜相差無幾。慕容紫玉在門內忠僕拚死抵擋下,得以逃出西域之地,卻又在中原被魔道之人攔截,貼身四名護婢盡數戰死,危機時刻,恰被洞玄真人所救,更有了這之後的一切。
說完這些,慕容紫玉早已淚流滿面,她默然半晌,突地淒然一笑,雙目通紅,低聲道:「張小賊,我……我是不是很沒用,眼睜睜看著我爹他……被一掌打入萬丈深澗之中!」
她似是喃呢般,緩緩道:「爹爹他……若不是為了救我……都是我的錯,該死的是我,是我!是我!」
張然羽大吃一驚,急忙一把將她扯住,厲聲喝道:「這是什麼混賬話!你若就此丟了性命,還有誰為你爹爹報仇,豈不正是遂了敵人心意!」
慕容紫玉聞言一怔,這才漸漸清醒過來。她心頭一陣惶恐迷茫,突然間抱住了自己的臂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張然羽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頓時慌得手足無措,結結巴巴道歉個不停。誰料那少女越哭越是傷心,怎麼也止不住,急得這少年如同跳腳的猴子一般,抓耳撓腮,愁眉苦臉,實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紫玉哭得累了,這才緩緩止住哽咽。張然羽心中一喜,更是不敢多言。兩人這般無語半晌,慕容紫玉彷彿下定決心一般,抬起頭來,堅聲道:「張小賊,我要為爹爹報仇,你……你願不願幫我?」她臉上淚痕未乾,目光卻變得無比堅毅,更顯出幾分颯爽,幾分清麗。
張然羽沒來由的心中一暖,下意識用力點頭,大聲道:「放心吧,丁自天那老鬼萬惡不赦,終究會遭了報應去!有朝一日,我……我一定將他千刀萬剮!」
慕容紫玉聽他說得莊重無比,只差賭咒發誓,也知道這少年關心自己,更是暗自欣喜。她嘴角一翹,微偏著腦袋,脆聲道:「既然如此,我們擊掌為盟!」
於是,在青寰峰後山,這一方空曠的石台之上,這一對少年男女的手掌,重重擊在了一起,感受著彼此的信任和親密,會心一笑,融洽如初。
而此時此刻,西域血煞門後山禁地,血魘洞內——
一座空曠的巨大石室之內,正有一個白鬚白眉的老人,自顧盤膝於蒲團之上,閉目凝神。他身前不遠之處,一團血紅毫光凝聚不散,光芒之中,一枚三寸餘長的漆黑圓輪,正努力的散發出道道黑色濃霧,抵擋那血光入侵。一時間,兩色光芒交錯縱橫,勢均力敵。
那白髮老者眉頭微皺,怒哼一聲,只見那團血光瞬間暴漲而起,竟將這黑色濃霧盡數吞噬,那漆黑圓輪悲鳴一聲,也被它侵入體內,隱沒無蹤。
接著,那漆黑圓輪微顫幾下,竟詭異地變幻為一片陰暗紅色,繞著那老者盤旋幾圈,一頭扎進了他懷中。
那白髮老者猛地睜開雙眼,長笑幾聲,站起身來。他環顧四周,自語道:「不枉我閉關數日,終於將這異寶馴服,天劫……也算是容易了些!想我丁自天縱橫人間千年,怎可被這區區天劫擊垮……」聽他所言,這白髮老者……竟然正是魔道第一魔頭,煞血門門主,丁自天!
丁自天大袖一揮,正待跨步而出,誰料突然之間,他心中卻驀地一陣悸動,頗有些慌亂難抑。這老者面色一沉,自語道:「心中突生警兆,莫非……那該死的天劫,竟然又有異變?」他不敢耽擱,急忙疾步走出這石室,高聲喚道:「驚寒,你過來!」
話音方落,便只見他面前一陣輕風拂過,竟憑空現出一個俊朗少年。這少年生得唇紅齒白,劍眉星目,竟是個罕見的美男子!少年微微躬身,沉聲道:「義父,有何吩咐?」
丁自天閉目半晌,皺眉道:「太陰宗中之物雖已取得,卻是遠遠不夠。你這就吩咐門下眾血魔使,傳我號令,其他幾路人馬也要速速行動,切不可耽誤分毫!」
那少年微微一怔,當即行了一禮,道:「孩兒這就去辦。」他略一轉身,便已消失不見,竟是身法超凡絕倫,迅逾閃電!
丁自天滿意地點了點頭,一時間,倒是頗有些納悶費解,不知自己心中這警兆……竟是為何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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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張然羽與慕容紫玉兩人,身處後山石台之上,立得私下盟約,俱是心中歡喜。張然羽眼見夕陽西下,生怕師父責罰,急忙帶著身旁那少女,兩人原路返轉,又回到了山前巽風殿之外。
巽風神殿之中,卻只有陸長風與辛璇居士二人閒坐,陸劍塵仍是不知去向。兩人聞聲望去,只見張然羽與慕容紫玉並肩而入,雖故作矜持疏遠,卻反倒顯得頗為親密,不由皆是一愣。
倒是慕容紫玉反應極快,見這兩人面現異色,急忙輕咳一聲,輕聲道:「師姐,我們……這就回去吧?」
辛璇居士二人這才清醒過來,陸長風眉頭微皺,搶先答道:「如此也好……如若日後閒暇,還請紫玉師妹常來這青寰峰中做客,我們師兄妹也好多多親近。」
他此話本是一番客套,誰料慕容紫玉面色一紅,偷瞥了身旁那少年一眼,嬌笑道:「自然要常來討教,紫玉多謝師兄慷慨……」她竟是毫不客氣,借坡下驢,一口便應承下來,倒是教一旁的辛璇居士吃了一驚。
只不過,這頑劣少女再來青寰峰中,究竟是否與她這「陸師兄」討教,抑或是別有目的,倒是大可值得商榷一二了……
幾人又是一番客套,辛璇居士自與慕容紫玉二人告辭離開,陸長風將她二人送至殿外,眼見她們御劍而去,這才疾步返轉。張然羽靜立殿內,眼見這位師父坐回那檀木大椅之上,復又陷入一片沉思之境,倒是完全忽視了他這個人的存在,也只好尷尬立於一旁,不敢言語。
半晌,陸長風這才彷彿想起什麼,緩緩睜開雙眼,突地開口道:「你……若是再無他事,便可自行退下,無須停駐此地。」
殿內再無旁人,此話正是對張然羽所說。這少年心中暗鬆了一口氣,急忙行了一禮,應聲而退。誰料他還未踏出殿門,竟只聽身後陸長風猛然間冒出一句——
「你與那位紫玉師叔……倒似是頗為投緣,你修為尚淺,日後倒是可以多多向她討教……」
張然羽身子一顫,後背都有些發涼。他急忙回身又是一禮,頭也不敢抬,快步走出了巽風殿,竟彷彿落荒而逃一般,;狼狽不堪。
於是,他也沒有看清,陸長風經年如霜的古板面容之上,竟浮現出一絲淺淺笑意,意味深長……
不過,也多虧他沒有看到,否則,依著這少年的性子,只怕今天晚上……真的該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