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掌門的書房,回到自己獨居的房間,天已經黑了,他點上燈,一個人坐在桌前,忽然感覺有許多東西割捨不下,朝夕相處的師兄師弟,讓他想念;這屋裡的許多物件,包括這桌這椅,都是自己親手製作而成。
還有屋前的那十六株茶樹,那是從自己四歲開始,師傅帶著自己親手種下的,每年種一株,後來師傅過世,自己依然每年種植一株,在悉心的栽培下,這十六株茶樹個個枝繁葉茂,生機盎然。
這些東西,個個都是難以割捨啊。
還有就是,白雪怎麼辦呢?當年自己在後山密林中碰到它時,它還是三尾白狐,這十年來和自己相處的也是親密無間,每十天自己就會從廚房帶著一隻親手做的香噴噴的雞腿給它,十年間白雪不知吃了多少自己做的雞腿,還在自己的庇護下渡過了可怕的天劫,由三尾白狐變成了六尾靈狐,自己離去了,誰還給它帶雞腿呢?
想到這些,新月不禁坐如針氈,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從小長大到現在,除了師傅待自己如親子般疼愛之外,關係最密切都就數白雪了。
連白雪這個名字,也是新月給它起的。
因為白雪渾身的皮毛潔白如雪,一根異色都沒有,頗為罕見,有一次在雪地裡奔跑,簡直分不清哪是雪哪是狐,所有新月就給它取了這個名字。
由於自己天賦驚人,出生時又得到千載難逢的奇藥洗髓湯,因此修練門派的內功時,進境之神速,令門派上下人等個個驚歎,同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師兄弟們對自己也是敬而遠之,說不清是嫉妒還是羨慕,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情況也越來越明顯。
只有白雪,每次來總喜歡膩在自己懷裡,瞇著那雙粉粉的眼睛,六條雪白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翹起,在新月肩頭掃來掃去。
據師兄弟們分析,這只靈狐修練了不知多少歲月,現在肯定已通了人性,說不定已經能懂人話了。
為此新月私下裡和白雪說話,發現它似乎對自己的話似懂非懂。新月還發現,白雪似乎學會了吐納呼吸,每當它膩在自己懷裡時,看似在瞇著眼打盹,但它的呼吸變得極為悠長均勻,倒與自己練功吐納時相仿。
當年師傅還活著的時候曾經開玩笑說:「人修練的目標是成仙,禽獸修練的目標是成妖,進而成為妖仙,比人的路途要坎坷多了,白雪不知還要修練幾百年才能修練成人形,成為妖,你在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了,除非你能成金丹,進而得元嬰。」
這一夜,新月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到天剛朦朦亮,新月就起來,往常這個時候,是練功吐納的時間,今天,新月已經無心練功了。
往常師傅常說:練功之人要三靜三無,身靜,心靜,神靜,無憂,無慾,無求,平日裡覺得要做到這三靜三無並不是什麼難事,今天看來,一旦心中有事,要三靜三無就難了。
他不覺來到後山,只見山頂白茫茫一片,這雲霧的高度只在人的腰間,因此人在山中,如在雲端行走一般,雲霧山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時間是籠罩在雲霧之中,故此得名雲霧山。
山間竹林中白霧無處不在,新月想著兩天後就要下山離去,不覺有些愁腸,走了一會,他撮唇吹了一聲口哨,哨聲嘹亮在山間迴盪,不一會,一聲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傳來,新月知道,白雪來了。
妖妖嬈嬈的霧氣之中,一個雪團一般的白狐陡然從白霧中躍起,一下撲入新月的懷裡,六條毛茸茸的大尾巴高高翹起,搭在了新月的肩頭,遠看過去好像新月圍了一個白圍巾。
新月抱著白雪坐在平時常坐的一塊平整的岩石上,手撫著它油光閃亮的白色毛皮,笑著說:「雪兒,雪兒,我要下山歷練了,以後就沒有人給你雞腿吃了。」
白雪抬頭看著新月,粉色的眼睛眨了幾下,也不知對新月的話聽懂了沒有,只是輕輕地鳴叫了一聲。長尾巴掃著新月的肩頭,順帶在他的臉上摩噌著。
新月又說:「掌門師叔讓我下山之後,嘗盡人間百態,在紅塵中悟出修仙之道,不容易啊。自我出生時就來到雲霧山,二十年來從未下山過,這山下人潮洶洶,據說多有奸詐狡佞之徒,如何能夠將這些奸邪之人區別出來呢?」
也不管白雪聽懂沒有,新月只管說下去:「我這一趟下山,快則三年五載,慢則十年八年才能回來,只留下你獨自在山中修行了,也不知你何時能修煉成功,不過這雲霧山等閒人等也不敢來胡作非為,沒有人會來害你,你就安心修煉吧。」
白雪這回不再掃尾巴了,乖乖地躺在新月懷中,伸出血紅的舌頭輕舔著他的手掌。
新月繼續說:「我下山之後,掌門師叔要我遍訪高人名門,尋找修仙之道,我也想過了,少林寺建寺數百年,據說藏經閣內秘錄典籍浩如煙海,我是不可不去的。武當雖開派三百年,但師祖張三豐大師傳說活了八百歲,最後得道仙去,所以武當也是一定要去的。
普渡眾生堂數百年來領袖武林,每一名出世的弟子年紀輕輕便武功蓋世,實乃武林中的一個奇跡,雖然每一代只有一名弟子出世,但也是驚人了,所以普渡眾生堂我也是要去拜訪的。
除此之外,魔門三宗,日月宗以陰陽雙修見長,聲威漸隆,我丹鼎派雖也收集了不少陰陽雙修的秘籍,但在我看來只是些皮毛,並未獲得陰陽雙修的真諦。
莫知秋師兄和於萍萍師姐一直專門研究陰陽雙修,兩人雙修近十年,進境之速幾乎是同齡師兄的兩倍,可見雙修也是一門很好的修煉方法。只看魔門三宗以日月宗實力最強,對陰陽雙修的好處也是個輔證。
聽師兄們說,江湖上對陰陽雙修的功法似乎頗為不屑,把它歸位旁門邪道,不過師父他老人家說了,功法本無正邪之分,用這功法殺入放火,就是邪,濟世扶危就是正,可見正邪之分不在功法而在人。
魔門無慾宗頗為出名,無慾宗追求無慾無求,無喜無悲,宗內人才凋零,但宗主卻武功高強,威震一方。
煉欲宗與無慾宗正好相反,以丹藥、生靈甚至魂魄為原料煉製器具,修煉武器,同時修煉內力,倒是奇異的一宗,只是濫用生靈魂魄,不免傷生害命,走入邪道。」
佛門大雷音寺在武林中並不出名,極少有寺中弟子在江湖上走動,但師父曾經說過,大雷音寺主修的佛法高深絕妙,境界之高,已不是尋常武林人士可比,雖與道家不是同宗同流,但俗話說殊途同歸,萬流歸一,他們的修煉方法,未必不能作為參考。
這些門派勢力,我都應當一一拜訪,兼學百家,看能否悟出修仙大道。
說到這裡,新月停頓了一下,因為白雪在他懷裡翻了個身,他低頭看時,竟然發現白雪粉色的眼睛裡流出兩滴晶瑩的淚珠。
這讓新月心裡一愣,白雪聽懂自己的話了?他注視著那粉色的眼睛,正好看到一大滴的淚珠湧出。
你不捨的我走嗎?但我總不能一輩子都留在雲霧山,男子漢當縱橫四海,頂天立地,我還要遍訪仙跡,尤其是崑崙遺址,海外仙山,足跡當踏遍神州,方不負丹楓掌門的重托啊。
新月想到這裡,拍著白雪毛茸茸的腦袋說:「你晨吸朝露,夜吞月華,修練了不知多少歲月,是不容易,我一走,你就孤單了,這我也知道,但我們修練之人就要能夠忍受這份孤單。
修仙之路不僅漫漫,而且孤單,就拿你來說,從三尾白狐修練至六尾靈狐,渡過天劫,百不及一,能在我懷中渡過天劫,也是你的造化和緣分。
人生不過百年,但狐族的修行卻要以千年計,你修練至下一次天劫,不知要過幾百年,我一定是不在了,所以你終究是要孤單的。
至高之山,險峻之峰,注定只有少數天賦出眾,機緣無匹的人才能夠攀越,因此這些人的孤獨寂寞已是天定。」
新月也不管白雪能否聽懂,只管自己絮絮叨叨地說下去,說到這裡,再看白雪,粉色的眼睛裡,淚光已經不見了。
他高興地笑了說:「你想通了就好,修練之人,不,修練之狐,最忌諱有心結,若是心結總是解不開,輕則影響修練的進度,重則走火入魔,過去的修行付之東流。
我後天下山,還有今明兩天我們可以在一起修練,今天就抓緊時間吧。」
說完,新月像往常一樣面朝東方端坐在石頭上,開始吐納呼吸,白雪則端坐在他懷裡,也面朝東方吞吞吐吐。
這一人一狐就在朝陽之中開始新的一天修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