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幽林小谷
在群山環匯形成的寧靜幽谷內,溪水於林木中蜿蜒穿流,溪旁婆婆樹木間隱見幾間小石屋,若他推斷不錯,溪水該繞過屋前,流至谷口形成清澈的池潭,再流往谷外去。
谷內楓樹參天,密集成林,鬱鬱蔥蔥,遮天蔽日,山崖峻峭,石秀泉清,能避世隱居於此,人生尚有何求?
池中大石從水底冒起,或如磨盆,或似方桌,清泉石上過,小魚結伴遊,充滿自由寫意,不染塵俗的意味。
一道簫音,在風中緩緩起伏,空靈通透的清音,似是娓娓描述某一心靈深處無盡的美麗空間,無悲無喜,偏又能觸動聽者的感情。
楊宣凝默然而聽,整個人的精氣神平靜如海,又與萬化而合。
只有站在人道人皇的顛峰,才能領略除人道之外,天地的無限廣闊與奧妙所在。
坐擁億萬眾生,天下命運翻掌之間,美人如玉,盡取盡享,權力無邊,榮耀無限,真正是會當領絕頂,一覽眾生小。
今日,那屬人的,我都盡有。
自身圓滿而足,再站在這個高度,睜開眼睛,望向世界,剎那之間,天地玄黃,人道化生,盡在眸中,帝道奧妙,徐徐展開,這也是天人合
就一瞬間,他明白,自己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存在。
宗師之前,自己受制於肉體和力量,不能超越,宗師之後,人力已盡。破除限制,自己潛在心中花朵徐徐開放,那是連石之軒也難以理解的力量。那是無限永恆的花園。
流水淙淙,沿溪而行。繞過清池,踏著滿楓葉的碎石小徑,心神安寧沉靜,每跨前一步,似乎都更染上這裡地風情。
林路彎彎曲曲。突地豁然開出,一個無比優美的身形映入眼簾。
簫音突地而停。
就在屋前,溪水旁一方盤石上,一個女子雙足浸在水內,取下長簫。
「師妃暄,你來遲了。」楊宣凝毫不驚疑的說著。
這個女子,緩緩抬起俏臉,朝他瞧來。
楊宣凝心中頓時驚歎,俏臉所轉。沐浴在溫柔地月色裡。
見慣美人,亦不由狂湧起驚艷的感覺。
雖在書上,看見洛陽小橋地描寫。但是此時,才真正感覺到洛神現身水畔的意境。
長髮被玉簪簡單束住。只有一小綽青絲輕掠風中。一襲衣裙,不加任何點綴。纖細可折的腰身上,束著簡單的腰帶,纖細美妙的曲線渾然一體,風吹過,微微而露。
但是,她地眸中,流淌著對生命的熱戀,和對永恆的追求。
周圍,一種神秘不可測的安寧,使一切都如此純粹,就好比來到了永恆的淨土。
楊宣凝至此方體會到師妃暄,或者說,慈航靜齋的驚人的造詣和研究。
極於美,極於情,極於禪。
女體極於美,感情極於真,意境至於寂。
三位一體,如此,才能接近完美。
就在楊宣凝心弦震動時,師妃暄以她不含一絲雜質的甜美聲線柔聲道:「妃暄實在不願於這種情況下和陛下相見,只是時世奈何?」
此時,只有流水流過她的雙足,沿上而看,似乎可以看見裙衣下掩映地大腿,小腹與腰部惹人遐思。
楊宣凝卻淡然的說著:「朕豈是喜操干戈的人,只因天下一統地契機已現,萬民苦難將過,故才誠惶誠恐,不敢粗心大意,怕有負群臣萬民,與上天之命。一路看」
又笑的說:「聽聞妃暄化名秦川,不知現在八百里秦川,又有何用?」
這句話,本是她說地,但是現在,完全可以回給她,這句反問,更是直破人心,直接說明了,你當年選皇帝時,化名秦川,就已經有所定數,這明顯是屬意得關中地李閥,其心如此,還談得上其它嗎?
師妃暄默然,美眸異采漣漣,卻還是以平靜的語調淡淡道:「陛下現已登基,不知為君之道如何?」
楊宣凝同樣淡然說著:「為君之道,天地人。」
「何為天地人?」
「天者,天命,應運,時勢,地者,地理,城池,龍脈,人者,得人心者得天下。」
「何以得人
「如得天地,得人心者,下者小恩而法道,中者小恩而安道,上者大恩而權道。至於選賢任能,已在其次。」
「何為法道,安道,權道?」
「人心如鐵,官法如鐵,小恩大法,治民之要。」
「世所安寧,在於中者,小恩而安,治士之要。」
「上者寡恩,在於自有,唯治於權,治上之要。」
也就是說,小民施於小恩足夠了,要以法律羅網處置,這是受法地主要階級,士子階級,小恩也足夠了,但是要給他一個安定的產業基礎和言論基礎,而上位者,本來自有產業,自有根基,皇帝施恩,根本就是錦上添花,治理他們,唯權道。
師妃暄沉聲道:「大亂之後,如何實現大治?」
楊宣凝微微一笑:「楊廣之基,已可大治,且亂後易教,唯在許之自化就可,朕取道德清靜二字,以得修養,又取大禹治水,也取疏導二字,以引國運。」
師妃暄聽得默然不語,又沉聲說著:「昔日文帝楊堅登基,不也是推行德政,誰料兩世而亡,天意難測,陛下對此又有何看法?」
楊宣凝默想片刻,說著:「因為隋帝得國不正。沒有能力大舉殺戮。」
師妃暄平靜的說著:「還請陛下仔細說來。」
「隋帝如嫁接,苗雖新苗,骨幹樹根仍是老舊。如此,皇帝雖新。國家還舊,無法擁有新血,舊病還在,所以二世而亡,古往今來成大事者。能延國運者,無不是新苗新枝,凡擋著帝座的障礙物,一律均被清除,妃暄你也不例外。」楊宣凝淡然說著。
師妃暄現出一絲充滿苦澀意味的神情,美目凝視:「陛下,李淵從強勢轉為弱勢,塞外聯軍將乘機入侵,縱使不能蕩平中土。造成的損害會是嚴刻深遠地,百姓的苦難更不知何年何日結束?中土或永不能回復元氣,這又何解?」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朕本天下獨夫。妃暄這個問題問錯人了。朕只為自己,只為楊唐。其它的事情,與我何關,唯民如大海,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所以朕立下法度,必安撫百姓,施於小仁大法,朕不會讓腐朽地木頭,充當朕的座船,更不允許隨時可以抽開地底板存在。」
「天下是由北統南,天下可望有一段長治久安的興盛繁榮。若是由南統北,不但外族入侵,天下必四分五裂,這話實有道理,但是此時,朕已掌握天下大半,孟子說,雖千萬人吾往矣,此也是朕意,時至今日,妃暄如為天下蒼生福祉,何不犧牲自己?」
師妃暄迎上他的目光,平靜的說:「陛下有何建言?」
「論私,你就脫下衣服,赤裸與我說話,以示再無女性廉恥。」
「論公,為天下百姓,你就聯合三大聖僧,刺殺李閥要人,朕也可一舉統一關中,如此,就算突厥進軍,也奈何不了朕,就如你所說,為了天下安定,有什麼恩怨是拋不開的?有什麼私人犧牲不可許出?」楊宣凝微笑地說著:「當然,刺殺不了,只要證明三大聖僧已死,也證明了佛教對朕誠意,莫非到了現在,妃暄還認為,不付出犧牲,就可取信於朕?」
「朕本獨夫,向來希望有人為天下人犧牲,這犧牲,請自從妃喧和三大聖僧開始,妃暄向來抱著不計成敗得失爭取天下和平契機,此時,正是妃喧顯示誠意之時,你區區一女身,怎能和天下黎民相比?不是嗎?」
就在此刻,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際,說著:「想不到,今日一見,再不復當年,陛下不覺得所說,太過無恥了嗎?」
楊宣凝負手而立,也不回頭,俯首凝望水流,遠一點是水潭,潭底佈滿彩石,在陽光下蕩漾的水波裡斑斕絢麗,微笑的說著:「大公大私,誰能夠掌控大局,就可讓別人為大義犧牲,這個道理,就是人道之奧,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補有餘,淑妃難道還不明白?」
來的人,正是石青璇。
「還有,切跟朕辯,朕無需辯論,不然不稱朕。」
石青璇徐徐而來,聽了這話,幽幽而歎。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枝竹簫,放到邊。
一絲清音,在地平的遠處緩緩升起,充滿了生機,將所有的一切化解。
所有人沉默,聆聽此音。
楊宣凝聽著,又說著:「不過,朕二月進蜀,行軍途中,不時遇上了荒廢的村落,滿目瘡痍,瞧得朕黯然神傷,這情意,也是朕意,立誓以後天下太平,朕要讓天下百姓都過上好日子,這話,二位可信?」
師妃暄美目朦朧,輕輕的說著:「妃暄當然相信,哎,想不到當年石之軒沒有達成地目標,陛下卻達成了,陛下所作所說,皆是真情流露,無需帶上面具,雷霆雨露,都是天恩,不必把事情藏在心底,偏偏又能抓住要機,非是平庸。」
說著,師妃暄遽地霞生玉頰,似嗔非嗔,神態有那麼動人就那麼動人,說著:「陛下竟要妃暄脫光衣服,妃暄不得不從,只是,就在此時此地嗎?」
楊宣凝呆看著她那動人的小女兒表情,好半晌才長吁一口氣說著:「妃暄真是了得,朕真是佩服,不過,你可知。此時你所作,所說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這時。已經是夏天,處處鮮花盛放。風光綺麗。遠一點地樹木,組成大片樹林,覆蓋山坡草原。梅花鹿、金絲猴、各種雀鳥等棲息繁衍,充滿自然的野趣和生氣。
左右頓時鴉雀無聲,靜待這個皇帝說出底牌。
楊宣凝從容一笑。暗忖自己知得先機,天下英雄,連杜伏威、石之軒、李靖等將都納入己下,唯馬首是瞻,玩弄群雄於鼓掌之間。
如今更是從容,沉聲說著:「天下諸雄,都有謀士,當知我意,可惜不得不服。朕離開洛陽,這二月之間,宋金剛調度兵力。集於太原,而竇建德北上。與羅藝發生衝突。李閥集十萬兵,由李世民率領。直攻薛仁杲。」
「如此,盡在朕之預料之內,然,朕豈又被其盡猜度?孫子說,故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我專為一,敵分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
師妃暄微微變色:「願聞其詳。」
楊宣凝冷笑說著:「蜀道之難,難比登天,自蜀入關,漢中一關,可惜水道盡為朕控制,沿河而上,大可運輸,朕二月以來,暗中調遣,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已得精兵五萬,當攻向漢中,又有李靖率八萬蜀軍,宋法亮率二萬宋家軍,朕有三寶,弩弓、破城機、火器,都已經準備妥當,朕到達之日,就是發動之時,朕要一舉破漢中,直逼長安,如何?」
說完,又開聲說著:「鎮南王何在?」
這一聲傳出,幽林小谷外爆起震天地吶喊之聲。
目光投去,幽林小谷外,旗幟飄揚,二騎並行而出,石之軒和宋缺,都高踞馬上,神態雄偉,率各隊而上。
「石公當年走出幽林小谷時,以裴矩之名,直取西域。」
「突厥原本只是柔然治下地一個奴隸部落,但自西魏文帝大統年間,突厥橫掃草原,滅國無數,給中原王朝帶來了嚴重的威脅,那時,中原南北分裂,以致於當時地中原王朝不得不爭相向突厥人納貢示好,以免腹背受敵。」
「石公不帶一兵一卒,僅僅採取分而治之的政策,在短短數年間,突厥分裂,內戰連連,才奠定了中原統一和大治地契機。」
「而鎮南王宋缺,自坐鎮嶺南後,從沒有人能成功從他手上拿走半寸土地,今日朕也要看看其能。」
宋缺神采勝昔,一身泥黃輕甲冑,外披索自大氅,迎風拂揚,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
石之軒同樣一身盔甲,卻悠閒自在,似乎萬軍之中唯其一人,風彩讓人傾倒。
自後,將士跟隨,人人神態彪悍,雄姿英發,這次,不但楊宣凝率領精兵,宋閥更是傾其所有,盡數帶來,可所謂人強馬壯,好手如雲。
隊伍靠到了近處,勒馬停下,宋缺雙目射出神光,直望著師妃暄:「想不到梵清惠之後,又有師妃暄出,真像,真像!」
說著,翻身下馬,跪拜在地:「臣宋缺,拜見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石之軒也同樣如此。
「鎮南王和石公請起,不必多禮。」
見他們起身,楊宣凝才對師妃暄說著:「妃暄如為天下計,可為朕刺殺漢中守將李孝恭,是否,一言而決。」
這就是威脅了,嘿嘿,此時,胡教還不轉投效忠,那以後就不言而說了。
李孝恭,李閥宗室,曾經一人招降巴蜀三十郡。又任荊湘道行軍總管,用李靖,擊降蕭銑,鎮壓輔公,破廣陵、丹陽,平定江南。
李孝恭的兵法,實際上絕對不在李世民之下,並且本性寬恕退讓,沒有驕矜自得之色,故而李淵對他十分親待。只是李世民日後終容不得,在貞觀十四年,李孝恭暴斃。
這人可惜不是李淵兒子,不然,不是一個郡王所能夠限制,所以楊宣凝才要師妃暄表態刺殺此人,不過沒有也無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漢中城中,雖言四萬五千兵,但是大半是新兵,而己方早已經準備妥當,強攻也可下。
至於李世民,這時根本沒有作為,李閥三請突厥,已經耗盡了財富和影響,不攻破薛仁杲的話,突厥根本不能直入關中,也無法挽救李閥。
所以,這是硬拖在了那裡了。
而且,還不是一路,雖說潼關為四關之首,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過之險,但是如漢中一破,長安受驚,關中震動,內部已亂,那潼關安能抵禦羅士信和徐世二十萬大軍?
任憑千古一帝,半點還手餘地也沒有。
凝視著師妃暄再無半點血色的臉,楊宣凝準備日後,讓她在宮內,專以輕紗裸舞取樂,以示天子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