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走近前去,伸手摸了摸那竹橋,忽然回過頭來對林煙碧笑道:「煙碧,你們碧雲宮的人辦事效率真是夠快的!」
林煙碧笑了,露出潔白如玉的貝齒,「威震天下的蕭大俠要隱居在此,當然不能怠慢了!」
「哈哈……」蕭峰忍不住大笑道:「應該說是林大小姐要隱居在此,不能怠慢了!我一介莽夫,不過是沾了你的光罷了!」
「呵呵……」江春藍伸出手指著阿紫笑道:「原來是我姐姐吩咐別人重建的,我說呢,一百七十多年前的竹屋怎麼還會存留到現在呢?」
「這又怎麼了?」阿紫雙手一叉腰道:「這兒是我和我娘以前住的地方,不管這些屋子是誰建的,這地方還是我的!你們在這兒建的房子,自然也該有一半是屬於我的。」
林煙碧笑著摟著她的腰道:「是了,阿紫姑娘,你喜歡住哪間就住哪間,挑剩的才是我們的。」
阿紫此時對林煙碧的感覺很微妙,蕭峰訓斥她不該不理游坦之時,林煙碧站在她這一邊幫她說了好話,而且林煙碧的前世是阿朱,彷彿是不容置疑了。她與林煙碧在一起的時日也不短了,不管她怎麼明裡暗裡地與林煙碧作對,耍陰謀詭計,林煙碧都輕而易舉地化了去,還對她一如既往地關懷備至,直到今天,阿紫已厭倦了再耍什麼陰謀詭計了,她知道無論如何,也不鬥不過這個前世是她姐姐的人。她也開始明白,阿朱與蕭峰前世不得相聚,今生又投胎輪迴,這是上天注定的緣份,不是她所能改變的,況且蕭峰雖然不愛她,但依然如從前一般關心愛護她,她也漸漸開始接受這個她原本根本無法接受的事實了。她被林煙碧摟著腰,竟破天荒地沒有掙脫林煙碧的手,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份姐妹般的親暱,她向竹屋看了看道:「他們怎麼能把屋子建得和我以前住時一模一樣?」
林煙碧道:「我命他們按著原來的痕跡建的,原來的屋子雖然塌掉了,但還是留下痕跡了。」
阿紫指著其中一間道:「我從前就是住在那一間裡,我現在也住那一間罷。姐夫,你住哪一間呢?」
林煙碧搶著道:「自然是住在你旁邊那一間了,那間屋子又寬又大,咱們這兒只有蕭大俠才配住呢。」
阿紫見林煙碧故意讓蕭峰住在她的旁邊,不禁滿心歡喜,道:「林姑娘真是有眼光,那兒從前是我娘和我爹住的屋子。」她看了看林煙碧,又道:「那你住哪兒呢?」
林煙碧道:「我喜歡你另一旁的那間,小橋兒做得特別精緻,我就住那兒了。」
江春藍拍手道:「那我就要住姐姐旁邊的一間,靠著一個小山坡,我要在山坡上種菜。」
林煙碧道:「你先住一陣子,過得一段時日,你得回碧雲宮去看看娘。」
江春藍道:「咱們把娘接來一起住不就得了嗎?」
林煙碧搖搖頭道:「現在還不行,大師伯武功雖高,但沒有主意,宮裡的事還得由娘去操心,娘要是走了,碧雲宮立時就會散了,祖師爺創下的基業,我們不能就這樣毀了。」她拉著阿紫道:「阿紫,到屋裡去看看,看那些擺設你還滿意嗎?」
眾人推門走進阿紫選定的那間屋子,只見屋裡竹床竹椅竹几,一切既簡潔又素雅,幔帳簾子之類的東西全是紫色的,阿紫很是歡喜,向林煙碧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選這間房子?竟預先就佈置好一切了?」
林煙碧笑道:「別忘了我前世是你的姐姐,你心裡想什麼,我自然是有預感的。」其實縱使阿紫不選這間屋子,但林煙碧安排蕭峰住在隔壁,阿紫是必會要求換這間屋子的。
蕭峰雖然不懂什麼風雅,卻也看出房裡的擺設別具匠心,不像是倉促間搗弄出來的,不由問道:「煙碧,這房子不是在我們來的途中才開始建的吧?」
林煙碧道:「自然不是,去年我回碧雲宮之後,想著這裡荒廢了,挺可惜的,而且大概以後你和阿紫會常來這兒,就吩咐河南分舵著手重建這些房子,也就是在上個月才建好的。」
江春藍笑道:「姐姐想得真周到!」
當晚四人就在此間住了,竹屋裡備著充足的糧食,小鏡湖裡有鮮美的魚,江春藍小試身手,即釣了四五條。第二日,林煙碧在江春藍屋後的小山坡上開出一小塊菜地,像變戲法一般拿出一些菜種,江春藍大喜,像見著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樣,輕舟駕熟地播在地裡,他從前在那小村子裡以耕地為生,日日盼著自己有一天發大財了,帶著如今是他母親的奶奶去享福,不用再耕地了,但今天當他再次面對土地耕種的時候,心裡卻充滿了久違的喜悅。
這一日,正是端午時節,江春藍想到城裡湊湊熱鬧,向蕭峰道:「蕭大哥,今天是端午節,咱們到城裡看看熱鬧,可好?」
蕭峰笑道:「熱鬧有什麼好看的?」
江春藍忽想起一個人來,道:「咱們到城裡探探鄭大掌櫃的,看看他近來可好。」
自從柳如浪死後,蕭峰根本不想再問世事,此時忽聽得江春藍提起柳莊在信陽的分號掌櫃,他不由心裡一動,不知他的四弟去世之後,柳家生意是否也隨之敗落了。蕭峰站起身來道:「好罷,就去鄭府看看。」
四人出了小鏡湖,江春藍不會武功,蕭峰挽著他的手,拉著他走得飛快,江春藍只覺耳邊風聲呼呼,彷彿腳不沾地一般,他心裡一喜,大聲道:「蕭大哥,我也想學武,你肯教我嗎?」
蕭峰道:「你碧雲宮的武功深不可測,淵遠流長,我豈敢班門弄斧?」
林煙碧笑著接口道:「蕭大哥此話折煞碧雲宮幾千人,試問碧雲宮上上下下誰人能是你的對手?但春藍你若要學武,蕭大哥剛猛的武功你還真的學不來,還是學碧雲宮的罷,但從前我讓你學武,你不是說不學麼?怎麼今日又改變主意了?」
江春藍搖晃著腦袋道:「別的武功我不想學,我只想學輕功,像現在這樣跑得這麼快,以後遇到了敵人,我也能逃得掉。」
「沒出息,整日就想著逃!」阿紫被林煙碧挽著,也比她自己跑得快多了。
四人一路說著話,一路往城裡來,小鏡湖離信陽甚遠,但蕭峰和林煙碧的輕功已達絕頂境界,雖沒有騎馬,卻比騎馬還快,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到了信陽城。正是端午節,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蕭峰一路往鄭府走來,想起從前來時,柳如浪英姿勃發,談笑風生,引得路人駐足相看,此時卻已物在人亡,心裡不由一陣黯然。
穿過幾條街後,來到鄭府前,門面氣勢依然宏偉如故,只是門前懸著白幔,守門之人身穿白衣,頭戴白巾,一派哀傷悲涼,與街上喜氣洋洋的過節氣氛格格不入。蕭峰心裡一驚,不知道鄭府裡誰又去世了。他走到門前,正要開口說話,那兩個守門的忽然朝他深深施了一禮,道:「小人拜見蕭大俠!」
「請起。」蕭峰想不到這兩個守門的還記得自己,連忙還了禮,問道:「你們家正在辦喪事麼?不知府上是哪位仙逝了?」
其中一個守門的垂首道:「回稟蕭大俠,這是為追悼我家柳公子辦的喪事。」
蕭峰心裡一酸,沉聲道:「是我義弟柳如浪嗎?他過世已快兩個月了,怎麼如今才追悼?」
那守門的道:「不是如今才追悼,我家老爺說要為柳公子守靈七七四十九天,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蕭峰大為感動,不想這鄭大掌櫃的竟如此故念少主,那守門的又道:「蕭大俠請進府裡用茶,待小人去稟報老爺,請老爺出來恭迎蕭大俠。」
蕭峰擺擺手道:「不必了,你直接領我去靈堂便是。」
「是,各位這邊請。」那守門的應了一聲,把四人讓進府裡,逕自在前面帶路。四人故地重遊,卻俱是默默無言,連江春藍和阿紫一路上不住的鬥嘴此時也停止了,他們每個人的腦海裡都想起了柳如浪的音容笑貌。
穿過幾條長廊,來到一座大堂前,那守門的道:「就是這裡了。」
蕭峰抬頭看時,只見橫匾處掛著白幔,堂前白花圈擺滿了一地,堂上大八仙桌上擺著一個靈位,上書「少主柳公如浪之靈」,一個肥胖的身影背著身子坐在靈前,蕭峰不用看第二眼,也認出了此人正是鄭大掌櫃的。他彷彿入定了一般,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也沒回頭,那守門的正要稟報,蕭峰卻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己逕自走到靈前,深深地掬了三個躬,想起兄弟之情,眼中又不禁濕潤了,其餘三人也均跪拜下去。
「謝謝諸位來拜祭我家公子,老夫有禮了。」鄭掌櫃頭也不抬,側過身來向蕭峰他們拜了一拜。
「鄭掌櫃的,還記得蕭某嗎?」蕭峰伸手相扶。
鄭掌櫃猛然抬起頭來,見是蕭峰,眼睛裡一下子湧出淚水來,也顧不得說話,只是緊緊地抓著蕭峰的雙手。
正在此時,忽聽得堂外腳步聲響,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大聲道:「老爺,賈似道那惡賊還沒死!」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顯是悲憤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