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煙碧想了想道:「不行,你現在身受重傷,全城都在搜捕你,他們大概已經知道你和柳大哥的關係,必會在墓前設下埋伏,段姑娘好不容易把你救出來,我斷不能再在這個時候讓你去冒險。」她握著蕭峰寬厚的手,柔聲又道:「蕭大哥,過些時日,等這件事淡了,你傷也好了,你想來拜祭柳大哥,什麼時候來不得?這世上沒人能攔得住你。」
蕭峰聽罷,默然無語,忽仰天長歎一聲道:「四弟,為兄以後再來看你,賈似道已經死了,你在天之靈安息吧。」他低下頭來,握緊林煙碧溫軟的纖手,道:「走吧,你說得有道理,我不能再在此時去冒險,要不然對不起段姑娘的一番苦心。」
兩人一路向北而行,約半個時辰之後,來到一座民居前,林煙碧停下腳步道:「到了,這裡就是碧雲宮臨安分舵。」她走到門前,叩了幾下門,三輕兩重,江湖人氏一聽就知道是暗號。蕭峰看了看四周,見這房子與其周圍的民居一樣,並無特別之處,與別的地方的分舵大相逕庭,蕭峰問道:「為什麼此處的分舵如此小,別處卻都是大庭園?而且一般都在偏僻的地方,這裡卻在鬧市的民居房裡?」
林煙碧道:「因為臨安比較特殊,那些達官貴人生怕江湖人氏危及到他們的身家性命,所以在這裡朝延查得比較嚴,畢竟是天子腳下,我們也不好太張揚,所以索性隱於鬧市之中,而且這裡的人也不多,多數在江南分舵,這裡屬於江南分舵掌管。」
正說著話,門忽「呀」地一聲開了,從裡面探出個一女子來,三十多歲的年紀,見是林煙碧,連忙讓進屋裡,道:「姑娘回來了?一切都還順利?」
林煙碧點點頭,與蕭峰走進屋裡,迎面忽又奔出兩個人來,為首的卻是阿紫。
「姐夫,你終於回來了!」她奔到蕭峰跟前,撲入他的懷裡。
蕭峰舉起左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我沒事,讓你擔心了。」
阿紫抬起頭來打量了他一下,忽然驚呼一聲,指著他的右肩道:「姐夫,你受傷了?」
蕭峰笑笑道:「沒事,只是中了一箭。」
林煙碧嗔道:「要是一般的箭自然是沒事,可是這是床子弓!」
江春藍跟在阿紫後面跑出來,此時聽了問道:「姐姐,床子弓是什麼東西?」
林煙碧道:「是一種射程極遠、威力極大的弓,連石頭都能射穿的,更不用說血肉之軀!」
江春藍「啊」地一聲,看著蕭峰道:「那蕭大哥的肩膀豈不是被射穿了?」
阿紫拉著蕭峰的左手道:「姐夫,快進屋裡來,看看傷得怎麼樣了。」她扭頭對林煙碧道:「你不是神醫嗎?快給我姐夫看看啊。」
林煙碧道:「正要看呢,你們就出來了。」她向江春藍道:「春藍,快去拿我的藥箱來。」
眾人進了屋,阿紫要扶蕭峰坐下,蕭峰向她笑道:「我沒事,你不用扶我。」
阿紫卻執意要扶,道:「當初我受重傷之時,是你整日地抱著我,替我吊著氣,如今你受了重傷,我當然要扶著你。」
蕭峰一笑,唯有讓她扶著坐下,林煙碧吩咐那開門的女子道:「張嫂,你看緊點兒門,別讓人進來打擾了。」
張嫂答應了,自到前院去看門。
林煙碧又向阿紫道:「阿紫,麻煩你去燒一小盤熱水來,給蕭大哥擦擦身上的血跡。」
這回阿紫倒是二話不說,逕去燒水了。
林煙碧替蕭峰把上衣脫了,她雖是第一次見他裸露著上身,但看見他右肩上纏著的厚厚的紗巾,也顧不得害羞,輕輕解開一層層的紗巾,不時問蕭峰道:「疼嗎?」
蕭峰笑道:「哪裡這麼容易疼?你儘管解開就是。」
雖是如此,但林煙碧生怕弄疼了蕭峰的傷口,解了半日,終於把沾滿血跡的厚厚的紗巾解開了,只剩了一層薄薄的紗巾粘在傷口上,林煙碧怕牽扯到傷口,不敢用力揭開。阿紫已燒好了一小盤熱水晾到那兒,林煙碧從藥箱裡拿出一塊潔白的紗布,醮了些水,慢慢地把粘在傷口上的紗巾浸濕了,才輕輕地揭下來。
「啊!」阿紫看著蕭峰血肉模糊的傷口,不由低呼一聲,恨聲道:「這到底是誰射的?我要把他的心挖出來餵狗!」
蕭峰道:「他們也是奉命辦事,而且我已經殺了他們很多人了,也扯平了。」他忽然想起曾經在黃蓉面前說過的話,不由長歎一聲道:「我曾說過不會殺一個漢人,可是前世辦不到,在聚賢莊殺了很多人,想不到今生也辦不到,去年我還曾在郭夫人面前說過不殺一個漢人,可這一次我還是大開殺戒了。」
「別說了,你也不想的,這些為虎作倀的人大部分都該死的。」林煙碧看著他的傷口,連眼圈都紅了,她一邊安慰他一邊醮了水,輕輕地替他拭擦著傷口上的血跡,那一堆染紅了的紗巾觸目驚心地放在一旁,她可以想像當初受傷之時,他流了多少鮮血。
蕭峰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知道,為了四弟,闖賈府也好,闖皇宮也好,我都不後悔,四弟一心為國,卻慘遭毒手,誰又曾憐惜過他?我也不會去憐惜那些害死他的人!」他強壓心中的悲憤,頓了頓,長歎道:「只可惜四弟對我的幾番救命之恩,我再也報不了。」
「柳大哥與你生死相知,如果他在天有靈,必會明白你對他的心意,他會希望你好好地活著,而不是為他再去冒險。」林煙碧一面說著,一面手上不停,清理了傷口,又塗了一種綠色的藥水,蕭峰只覺一陣清涼,原來傷口上的發熱灼燒感立即消失了,連疼痛都減輕不少,比段薇茵的雲南白藥還好用得多。
蕭峰接著道:「如今什麼國家之爭,江湖俠義,我也看淡了,好人沒好報,這種朝延根本幫不得,在它的統治下,百姓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唉……」他頓了頓道:「算了,這些我都不想管了,我也管不來,從今以後,咱們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再不問世事了。」
阿紫拍手道:「太好了!姐夫,咱們準備去哪裡隱居呢?」
蕭峰笑道:「你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總之不要再捲進江湖來就是了。」
林煙碧替蕭峰上好了藥,重新包紮好,吩咐他千萬別運氣,右肩也不要亂動。眾人又商議了一下明天出城的事,就各自安歇了。
翌日一早,張嫂從院子裡趕出一輛馬車來,林煙碧讓蕭峰和阿紫坐在車上。蕭峰笑道:「又是坐馬車?每次混出城你都讓我坐馬車。」
林煙碧笑道:「沒辦法,誰讓你長得這般高大,在人群裡一站,別人先就注意到你了。」她向江春藍道:「春藍,你來趕馬車。」
「哎」江春藍應了一聲,坐在趕車座位上,林煙碧又附在他耳旁說了一會兒,江春藍點點頭道:「姐姐你放心,我會隨機應變的。」
林煙碧這才上了車,與張嫂辭別後,往城門而來。只見街上不時有官兵巡邏,幸好一路上這些官兵彷彿睡眼未醒,只是懶洋洋地在街上遊走,並不盤查路人。在馬車經過這些官兵身旁的時候,林煙碧聽到他們之中的一人道:「一大早叫我們查什麼刺客!如今前線告急,蒙古人就要攻進來了,他們倒不關心,卻在臨安城裡大張旗鼓地搜刺客,真他娘的憋氣!」另一個道:「就是!老子寧願戰死沙場,也不願在這兒瞎鬧!」另一個尖細著聲音的人道:「別說得口響,真到戰場上對著那些蒙古人,你就嚇得腿軟了,依我看,什麼都是假的,蒙古人就要打到臨安城來了,咱們準備怎麼逃跑才是真的。」
蕭峰與林煙碧內力精湛,馬車從他們身旁經過時,把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林煙碧奇道:「蒙古軍又要打進來了麼?忽必烈怎麼會這麼急進?這犯了兵家大忌啊。」
蕭峰搖搖頭道:「我也搞不懂,這不像四王爺的作風,也許是蒙哥的意思,但蒙哥也不是魯莽之輩……算了,我們不說這些了。」
林煙碧轉了話題,問他這一天一夜以來在賈府和皇宮發生的事。蕭峰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林煙碧秀眉微蹙,道:「李宏園如何知道你會到皇宮裡去行刺,事先稟報皇帝,在地道的出口設下埋伏?」
蕭峰道:「我也奇怪,後來我想可能是賈似道先派人從地道裡跑去皇宮報的信,而且此人輕功十分了得,只花了很短的時間就到了皇宮,李宏園才有時間設下埋伏。」
林煙碧依然蹙著眉,想了想道:「我總覺得事情並非如此簡單,但一時又想不明白。」
蕭峰道:「不用想了,反正要殺的人我也殺了,仇也報了,不管這其中如何的複雜,也與我們無關了。」
「停車!」忽聽得一聲斷喝,「車裡是什麼人?」
林煙碧一驚,掀開簾子一看,只見已到了城門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