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寨主道:「究竟是什麼事?請姑娘明示,若能答應的,我自會勸我兩位兄長答應。」
霍都忽然顫聲道:「你……你若要我們把舌頭割下來,我不如……不如……」他本想說不如死了算了,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了,想想丟了舌頭終究還是比丟了命好。
林煙碧微微一笑道:「你倒聰明得緊,但聰明的人心思太多,總有些靠不住。我本不想割你們的舌頭,現在經你一說,倒有些擔心了。」她眼睛一轉,指著霍都道:「這樣罷,其餘的人就不用割舌頭了,就割你一個的好了。」
霍都坐在地上,嚇得面如土色,他雙腿穴道被封,但雙手尚可活動,當下連忙舉起手來,顫聲道:「我霍都對天發誓,無論何時何地,絕不敢將蕭大俠還活在世上這件事洩露出去,若有違此言,教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蕭峰此時才明白,林煙碧原來是怕這些人將他尚活在世上的消息洩露出去,當下笑著搖搖頭,對林煙碧道:「我只要在江湖上走動,武林中人很快就會知道,他們不說也沒用。」
林煙碧道:「未必,起碼現在你北上之路的路上,還沒有人知道,只要你不聲張,沒有人會想到你還活著,剛才那些嘍囉站得遠,根本不知道你是誰,所以現在江湖上知道你還活著的只有他們四個。」她纖手一揚,兩顆藥丸飛到那大寨主和二寨主的面前,道:「你們兩人服了這兩顆藥丸,我就放你們走。」
那大寨主撿起那紅色的藥丸看了看,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林煙碧淡淡地道:「不是什麼東西,只是一種毒藥,叫月月疼,吃了它每個月都要有解藥,若有一個月得不到解藥,就會有如萬針鑽心般疼,又如有萬條蟲子在身上爬一般癢……」
「我絕計不吃這東西!」還沒等林煙碧說完,那大寨主忙將手中的藥丸扔回地上。
林煙碧依然淡淡地道:「不吃也由得你,若吃了呢,只要你們保守蕭大哥未死的秘密,每月我可給你們解藥,若不吃呢,那也沒什麼,把命留下也是一樣的,死人更讓人放心。」
那高瘦的二寨主二話不說,在地上摸索起藥丸,放到嘴裡就吞了下去,道:「姑娘,我可是吃了,我保證絕不洩露半句蕭大俠的事,只盼你能每月給我解藥。」
林煙碧點點頭,問道:「你住在哪裡?」
那二寨主道:「就住在上次你經過的那座山上。」
林煙碧道:「好,你以後每月到大勝關的飲馬鎮君悅茶館問老闆要解藥,我會派人將每月的解藥交給他。」
那大寨主見林煙碧說得真切,倒不像騙他們,心想只要不說,命還是可以保住的,當下也伸手想去撿起那顆藥丸服下,誰知斜地裡驀地伸出一隻手來,也要撿那顆藥丸,大寨主一愣,側頭一看原來是霍都,他怕被霍都搶了去以後,林煙碧沒有了藥丸,這回不死也要被割舌頭了,當下心裡一慌,伸手攔著霍都伸過來的手,嘴裡道:「這是我的!」哪知霍都根本不理會,依然俯著身子伸長手去搶那藥丸。大寨主大怒,反手一拳朝他臉上打去,霍都腿上穴道被點,無法動彈,當場被打得鼻血直流。
阿紫拍著手格格而笑,拾起地上的一柄刀挑起那顆藥丸,道:「別爭了,這顆藥丸誰也不給,你們兩都要割掉舌頭!」兩人一愣,見藥丸已在她的手裡,一時面面相覷,頓時停了手。
阿紫手腕一翻,用刀背拍了拍霍都的臉道:「你說,是你自己動手呢,還是要本姑娘動手?」她被霍都擒住,霍都懾於蕭峰的威名,並沒有打罵她,只是把她關在山洞裡,讓她覺得十分氣悶,此時她怎麼會放過這個報仇的機會?她看霍都臉色蒼白,不由格格笑道:「你若是害怕,就由本姑娘動手罷,我沒別的本事,但割別人的舌頭倒是我的絕活,包管你下輩子都講不出話來。」
霍都咬著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汗水涔涔,心想沒了舌頭這一生算是毀了,但若要活命,又不得不捨棄舌頭,可是真要張開嘴來讓這個刁鑽毒辣的小姑娘將舌頭割去,又說什麼都狠不下心來。他忽朝蕭峰叫道:「蕭大俠,你給我一刀吧,死在你的手裡,總比受這丫頭的凌辱好!」
蕭峰本不打算殺他,他是金輪法王的弟子,自有他師門的人來清理門戶。此時見他說出這種話來,不管真假,他總算有勇氣說出口,當下道:「阿紫,別鬧了,把刀放下罷。」又轉頭對林煙碧道:「煙碧,放他們走罷,夜已深,我們也該下山了。」蕭峰已把林煙碧當作和阿紫一樣親的人,隨口叫了她的名字,自己卻混然不覺。
林煙碧見他改口稱自己為煙碧,顯得親近了不少,不禁芳心暗喜,摸出兩顆藥丸來,擲在霍都和那大寨主的面前,道:「只剩了兩顆了,再沒有了,要吃就快些!」
霍都和那大寨主如獲至寶般從地上撿起藥丸,放在口裡吞了下去。阿紫扔下那柄刀,道:「都不好玩的,這麼快就饒了他們!」她忽然看著直直地站在一旁的三寨主道:「你們怎麼忘了他?還有他沒服毒藥,幸虧我這兒還有一顆!」她手上一揚,將先前挑起的藥丸扔給那三寨主。
蕭峰道:「這位兄台倒不用服了……」他話沒說完,三寨主已伸手接了那藥丸,扔進嘴裡吞了下去,只聽得他道:「謝謝你的信任,但既然人人都服了,我也不想作例外!」他頓了頓道:「現時大家都服了藥,我們可以走了嗎?」
蕭峰伸手在三人腿上一拂,道:「各位請便罷!」
三個從地上慢慢站起來,那三寨主一手扶著一個,朝山下奔去。霍都穴道剛解,氣血不通,又加受了輕傷,腿腳甚是不靈便,但所有屬下都已作鳥獸散,他唯有一聲不吭,咬著牙蹣跚地往谷外慢慢走去。
蕭峰攜了林煙碧和阿紫下山,在山下找了一間客棧住下,阿紫與林煙碧同住一房,蕭峰住在隔壁。因夜已深,蕭峰本打算問問阿紫別後情形,此時也只得作罷。阿紫被關在山洞日久,此時到了客棧,倒床便睡。林煙碧卻睡不著,雖然蕭峰今日溫言相對,但兩人的心結始終無法解開,她不能違背師命,而蕭峰更不會做奪弟之妻的事。如此一來,兩人終究是注定有緣無份。她本想此時救了阿紫,就死在廬山之上,以解連日來的痛苦,但此時見了蕭峰,她又捨不得就此死去,但盼多見他一眼也是好的。
林煙碧在床上輾轉反側,總也睡不著,索性坐起來,披衣走出房門,來到門前的院子裡,這廬山腳下的客棧建造甚是別緻,修竹高挺,花木婆裟,林煙碧在竹下的石几旁坐下,仰頭看著滿天的繁星,只覺夜涼如水,萬籟俱靜,只有不知名的蟲兒輕聲鳴叫著。林煙碧想起和蕭峰從前生死與共的日子,雖然凶險萬分,卻充滿了柔情蜜意,自從他知道她與柳如浪的婚約後,一切就變了模樣。她不禁長歎一聲,站起身來,輕聲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身後忽傳來一個聲音,「你……你還沒睡嗎?」
林煙碧心中一酸,也不回頭,輕輕地道:「睡不著,你怎麼也沒睡?」
她身後之人正是蕭峰,他看著她悄立風中,衣衫和秀髮被夜風輕輕吹拂著,不由又想起阿朱,想起那個夢境,那夢裡林煙碧被狂風捲去,如今的情形倒是印證了這夢,伊人雖然近在眼前,卻可望而不可及。他在隔壁聽到林煙碧開門的聲音,因擔心發生意外,就起來看看,不想卻看見林煙碧獨自在月下徘徊,聽了她無限憂傷地吟著詩,他不禁頓生感慨,出言相詢。
蕭峰道:「我聽見你們的房門有動靜,就出來看看。」
林煙碧依舊背著身子,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道:「蕭大哥,我若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蕭峰心中一陣酸痛,緩緩道:「你不要做傻事,你一定要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他想起阿朱臨死前讓他答應好好活下去,但他最終還是食言自殺,此時他倒過來求前世是阿朱的林煙碧要好好活下去,彷彿一切都在輪迴。
林煙碧沉默良久,幽幽地道:「人生在世,若是只剩淒苦憂傷,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蕭峰聽了,不禁甚是難過,道:「你別胡思亂想,你對我的情義,我只盼能粉身碎骨相報……」
「蕭大哥,」林煙碧忽轉過身來,眼睛在月光下如星星般亮晶晶的,「待你回到蒙古,想法子辭去大將軍之職後,咱們就在塞外牧羊,再也不回中原,再也不理塵世間的恩恩怨怨,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