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煙碧和嫣兒、藍祺到蕭峰屋裡的時候,蕭峰還沒醒來。林煙碧在桌子旁坐下,笑道:「謝謝兩位姐姐相扶,我就坐在這兒等蕭大哥醒來,柳大哥的師父說,他傍晚就能醒了。」
藍祺也在桌子旁坐下,道:「橫豎我也沒事,就陪著你說說話。」
「我也陪林妹妹說說話。」嫣兒也坐了下來,笑著道:「我倒有件事一直想問問林妹妹。」
林煙碧道:「什麼事?嫣兒姐姐儘管問就是了。」
嫣兒道:「我問的這件事,若有唐突的地方,林妹妹可千萬別惱。」
林煙碧微笑道:「說了半日,究竟是什麼事?我答應你不生氣就是。」
「好,我可就問了。」嫣兒頓了頓道:「你究竟喜歡蕭大哥呢?還是喜歡柳大哥?」
林煙碧驀地飛紅了臉,隔了半晌才道:「你們放心,我從來就沒喜歡過柳大哥。」
藍祺口直心快,道:「可是你和柳大哥自小訂了婚約,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啊。」
嫣兒接口道:「而且在柳大哥的心裡,你的位置最重,昨日你對他一番冷淡,他傷心欲絕,喝得酩酊大醉,才會對黃蓉說出蕭大哥的所在。」
林煙碧沉默半晌,歎了口氣道:「柳大哥對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我……唉,算了,我們不說這些了。」
藍祺道:「現在你可以不說,但以後呢?你們一日婚約未取消,你終究還是要嫁給他的。」
嫣兒忙擺擺手道:「算了,我們還是不說了,讓蕭大哥聽見可就不好了。」
「聽見什麼就不好了?」一人笑著推門進來,卻是柳如浪。
嫣兒站起身來笑道:「我們姑娘家說話,誰讓你在外面偷聽了?」
柳如浪笑道:「天地良心,我可真是沒偷聽,一推門進來就聽到你們說什麼聽見就不好了,所以才隨口問問。」
忽聽得床上一聲輕響,林煙碧顧不得腳痛,跨了兩步走到床前,只見蕭峰緩緩睜開眼睛,他又看見了林煙碧那雙秋水盈盈的眼睛,那濃密的眼睫毛微微一顫,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蕭峰心裡一顫,甚是心疼,他看著她道:「別哭,我死了也好,免得你為難。」他又看看柳如浪,伸手拉起他的手道:「柳兄弟,你往後可要好好待林姑娘,你那風流的脾氣就改改罷,別惹她傷心。」
林煙碧心裡一凜,暗想剛才她與藍祺、嫣兒說的話可能已經被蕭峰聽了去,他以為他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所以才會說出這番突兀的話來。她擦擦眼淚,笑道:「蕭大哥,你身上的毒我們找到解藥了,你過幾日就會好起來,別再胡言亂語了。」
蕭峰一愕,道:「你不是說我的毒神仙都難救了嗎?怎麼還能治得好?」
林煙碧道:「你吉人天相,總算遇到了貴人,柳大哥的師父剛從天竺回來,又正巧有金蛇之毒的解藥,所以就順手把你救了。若不是服了她的解藥,你現在也不會醒過來了。」
蕭峰呆了呆,忽自言自語般道:「我怎麼就老死不去?老天硬要把我留在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
柳如浪在床頭坐下,伸手摸了摸蕭峰的額頭,笑道:「蕭大哥你沒發燒啊,怎麼胡言亂語起來了?大哥此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往後小弟在江湖上混,可全仰仗大哥了!」
蕭峰慢慢坐起身子來,執著他的手,笑道:「好!以後誰要敢再欺負到我們頭上來,必要教他吃不了兜著走!」
柳如浪雙手抓著蕭峰的手,滿臉愧色道:「我昨日做了對不起大哥之事,害得大哥差點兒沒命,大哥還如此待我,我真是慚愧得緊。」
蕭峰一拍他的肩膀,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別老記著過去那麼點兒不足掛齒之事!你為了救我,拼了兩次命,你師父如今又救了我一次,若真要說慚愧的人,應該是我。」
柳如浪笑道:「好,咱們兄弟之間就不再計較什麼恩怨了,如浪沒有兄長,從今往後,我可否認你作兄長?」
蕭峰哈哈大笑,道:「能有你這麼一個英俊瀟灑,少年英雄的小弟,蕭峰當真求之不得啊!」
柳如浪大喜,站起身來,拜倒在蕭峰床前,口裡道:「小弟拜見大哥,今生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蕭峰忙伸手下床來相扶,道:「好兄弟,快起來。」他想起曾和段譽、虛竹結為兄弟,雖然他們已作古百年,但二弟、三弟之名還深深地印在他的心裡,當下對柳如浪道:「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四弟,從前我曾和另兩位好兄弟結義,他們雖然都已經不在人世,但輩份還在。」
柳如浪甚是惋惜,道:「兩位義兄必是人中龍鳳,可惜如浪無緣相識了。」
蕭峰點頭道:「他們確是英雄了得,但四弟年紀輕輕,武功已達如此境地,他日成就,必不在他們之下。」他頓了頓,忽然笑道:「今日如此高興,怎能沒有酒?四弟快拿酒來,咱們痛喝一場!」
「好!」柳如浪站起身來,就要親自去拿酒。林煙碧忽然伸出手來攔著他道:「慢著!蕭大哥毒性未清,內傷未癒,萬萬喝不得酒。」
柳如浪站住腳步,朝蕭峰笑道:「大哥,神醫發話了,我可不敢不聽。」
蕭峰側過頭來,看著林煙碧笑道:「林大姑娘,今日高興,破一次例行不行?」
「不行!」林煙碧答道,頓了頓,忽又柔聲道:「等幾日之後,我確診你體內之毒已清除,你愛怎麼喝就怎麼喝,我絕不再攔你。」
蕭峰目光一收,避開她無限柔情的雙目,道:「好吧,我的傷已經連累了大家這許久,再不盡快好起來,真是對不住大家,我就靜養幾日,希望幾日之後,可以和四弟痛痛快快地喝一場。」
林煙碧笑道:「現在不能喝酒,倒是該喝粥了,我已命廚房熬了粥來,蕭大哥你一天沒吃東西,起來吃點罷。」說完她像從前一樣伸過手去,想讓蕭峰抓著從床上站起來。蕭峰微一沉吟,微笑道:「我自己可以起來,謝謝林姑娘。」他手撐著床沿,慢慢地站起來,他中毒很深,幾乎喪命,此時雖然甦醒,但全身發軟,手腳無力,他這麼一站,走到桌子前坐下,實是花了很大的力氣。
林煙碧縮回手來,一時心裡難過之極,想起這大半個月來,兩人朝夕相處,患難情真,昨夜更是耳鬢廝磨,相擁相依,如今他卻一改常態,有意疏遠,不再流露半分情意。想到這裡,林煙碧淚水漸漸模糊了雙眼,她側過頭去,不讓眾人看到她眼裡閃爍的淚光。
日子匆匆流逝,眨眼已過了五日。在這五日裡,林煙碧每次去看蕭峰,他都正襟危坐,極少言笑,第三日的時候,他已經可以下床自如地走動,他就不再呆在自己屋裡,常到柳如浪的屋談地說天。林煙碧知他有意躲著自己,她心裡難過,也不再去找蕭峰,索性搬到了另一個院子去和丹桂作伴。柳如浪也看出兩人之間的關係大不如前,他不明就裡,實在想不明白這兩人怎麼好端端地就生分了。
第六日的時候,蕭峰感覺自己體內之毒之經完全清除乾淨,身上和從前一樣充滿了力量,但他並沒有喝酒,他在等林煙碧來給他把脈,確定毒性是否已經消除,他倒不是怕喝了酒體內毒性又發作,他只是不想讓林煙碧因他喝酒而生氣。他已經有三天沒見到她了,他雖然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感情,但心不由己,他時常還是會想念她,她和他這大半個月來的經歷太難忘了,他這一生都無法忘記。可是她偏偏是他四弟未過門的妻子,從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他既然已經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對她流露心中的情意,他覺得他從前和林煙碧太過親熱,已經對柳如浪不起,現在再不能對不起他了。
當夕陽西下的時候,蕭峰回到自己的屋裡,他想林煙碧今天肯定不會來了,她知道他有意疏遠他,所以索性也躲得遠遠的,他心裡暗道:「這樣也好,等再過兩日,她再不來把脈,我就走罷,等她和四弟成了婚,我們見面就不那麼尷尬了。」
忽然有人在房外輕輕叩了幾下門,蕭峰站起來將門打開,只見林煙碧站在門外,一時四目相對,蕭峰忙側過身子,道:「原來是林姑娘,請屋裡坐罷。」
林煙碧搖搖頭,道:「不了,我來只是給你把把脈,看毒性消除沒有,你把手伸出來。」蕭峰依言將手伸出去,她如玉般的兩隻纖指輕輕地搭在他的手腕上,又緩緩縮了回去,道:「好了,你的毒性已經完全清除,內傷也已痊癒。」她從懷裡摸出一包東西來,遞給蕭峰道:「這是專治金蛇之毒的解藥和方子,你以後若再中此毒,就吃這些解藥,雖有方子,但方中之藥均是產自天竺,中原極少能找到。」
蕭峰搖搖頭道:「這些還是你留著吧,你是大夫,總有人用得上。」
林煙碧一言不發,拉起他的手,將那包東西塞在他手裡,轉身就走。
蕭峰看見她在轉身的那一剎那,眼中淚光閃爍,他心裡一顫,有如被大錘悶擊一記般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