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黃蓉不動聲色,道:「他在哪裡?」
柳如浪喝了一肚子酒,臉上緋紅,嘴裡打著嗝,他指著東南方道:「就在此地的一個小島上,你坐了船朝東南方向行約半個時辰,就見到了。」
黃蓉大喜,站起身來道:「你現在醒悟,總算為時不晚,這樣才是為國家為百姓著想的好漢子!」
「什麼好漢不好漢!我才不稀罕!」柳如浪醉醺醺地一甩手道:「我只要林妹妹回到我身邊……」他忽然一拍桌子,指著黃蓉道:「你可不能難為林妹妹,若然不是,我還是要和你拚命!」
「小子,指手劃腳,忒是無禮!」那坐在黃蓉身旁的青袍客忽然手上筷子飛出,朝柳如浪勁射而來。柳如浪聽風辨影,只覺得那筷子「嗡」地一聲已飛到身旁,他也是精通暗器的行家,聽到這聲音卻不禁大驚,忙側身躲避,那筷子擦著他的衣衫飛過,「嗖」地一聲插入對面牆上畫裡的美人的眼中,只剩半截筷子尾露在外面。那青袍客彷彿只是有意嚇嚇他,並非真要傷他,若然不是,以青袍客這一筷子的勁力與精準度,柳如浪縱使能避過要害,也難免會受傷。
「你是東邪黃藥師!」柳如浪脫口而出,醉意立時全醒,他曾聽他師父說過,東邪的彈指神功是當世暗器最高之境界,此時見了那青袍客的一擊,立時想到他就是桃花島主黃藥師。
那青袍客微微點頭道:「小子身手不錯,眼力也不錯,放浪不羈的脾氣也甚合我意,你師承何處?」
柳如浪向黃藥師拱手道:「請恕晚輩不能相告,家師曾命弟子立下重誓,不許對外人道出她的身份。」
黃蓉笑道:「爹,你是不是又看上人家了?柳公子可是江南世家,祖上官拜相位,後棄官從商,成了江南幾大富商之一,真個是書香門第,人物風流。可惜您的外孫女兒尚小,要不您老倒是可以招他為孫女婿。」
柳如浪手握酒杯,哈哈大笑,「小倒無所謂,我可以等她長大,我今年也不是太大而已。」
「柳公子真是風流有趣,只是江南柳家,我們怕是高攀不起了!」黃蓉說完,站起身來對黃藥師道:「爹,那蒙古的大將軍就在此地,我們現在就去擒了他來,免得夜長夢多。」
「好!」黃藥師站起來和黃蓉往外走去,經過柳如浪身前時,忽左掌探出,朝他腰間拍去,這一掌是「落英神劍掌」中的一招,由黃藥師使將出來,尋常武林人物根本無從躲避。卻見柳如浪身子輕擰,右掌下劃,意欲接了黃藥師那一掌,黃藥師忽然手臂一縮,收回手掌來,哈哈大笑道:「好!夠膽識!」說話間人已飄至店門,忽然又回頭道:「代我向你師父問好,十年前一別,不想她的徒兒都已長這般高大了。」
「前輩請留步……」柳如浪一句話未說完,那青袍客大袖飄飄,人已去遠。
卻說林煙碧到廚房端了熬了半日的藥膳粥出來,一半命廚房裡的丫環送給丹桂,一半親自端了往自己和蕭峰、柳如浪所住的院子裡走來。經過柳如浪的房間時,不見他在屋裡,心想他大概是心裡難受,躲到別處去了。忽然見蕭峰迎面走來,看樣子是要到柳如浪的房裡去,林煙碧站住腳道:「不用進去了,柳大哥不在屋裡。」她看看他的臉色,覺得他這幾日來,氣色好了不少,前日獨自走路還有些困難,今日他走起路來竟和常人一樣了,但因體內毒性未完全清除,一點兒內力都不敢用,所以走起來少了平日的虎虎生威。
「不在房裡?」蕭峰一愣,抬頭看看天色,只見月亮掛在東邊樹梢上,不禁道:「這麼晚了,他上哪裡去了?幾日不見,倒想找他說說話。」
林煙碧抿嘴而笑,「別忘了,這裡還有五位嬌滴滴的大美人,人家可都是衝著他來的。」說了這句話,她的臉不禁微微一紅。
蕭峰笑著點頭道:「嗯,這個我倒忘了,你又給我端粥來了?天天這樣勞駕你,我真是過意不去。」
林煙碧將手中的托盤放在院子前的石桌上,道:「沒什麼,你重傷在身,總得有人照顧才行。」她一邊說一邊盛了兩碗粥,道:「今晚就在這兒吃罷,風不大,比屋裡透氣些。」
蕭峰在石桌旁坐下道:「丹桂呢?她吃過了嗎?」他知道丹桂的傷不輕,至今未癒,起居飲食也由林煙碧照顧。
林煙碧道:「已經命人端了送去,她的傷已經不礙事了,過得幾日,就可下床行走了。」
蕭峰端起碗來喝了一口,笑道:「普天下能將藥膳做得如此好吃的,我想除你之外,再無第二人了!」
林煙碧聽了,心裡甜滋滋的,微笑道:「若是好吃,你就喝多幾碗。」
蕭峰忽然放下筷子道:「不對啊!這四周裡怎麼靜悄悄的?平日我在房裡都能聽到旁邊院子裡那五位姑娘說話的聲音,今日怎麼一點兒聲息都沒有?」
林煙碧側耳細聽了一會兒,果然隔壁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平日她們總免不了吵鬧一下,今日若是柳如浪到了她們之中的一個房間去,另外的人當不會沉默不作聲,若是柳如浪獨自躲到別的地方去,她們也該像往常一樣吵鬧才是,怎麼如此安靜?林煙碧微一沉吟,道:「她們應該是跟了柳大哥出島玩去了,在這裡呆久了,她們大概是悶了罷。」
「這裡很好,怎麼會悶呢?我若能什麼都不顧,一輩子住在這裡,我就別無所求了。」蕭峰仰起頭來,看著天上的月亮,他想起臨潢城的幾萬百姓,想起新月公主生死未卜,想起阿紫不知身在何處,還想起那可憐的江春藍母子……太多的人,讓他牽掛,讓他捨棄不下,讓他無法袖手不管。他忽然臉色一變,道:「門外有腳步聲!」他側耳細聽,低聲道:「是兩個人,輕功絕頂!那五位姑娘中沒一個人有這般輕功。」
林煙碧扔下筷子,一把拉著蕭峰的手道:「來者不善,咱們從後門走!」
蕭峰凜然道:「來者不善,我也不懼於他!我的功力已經恢復了六七成了。」
林煙碧跺著腳道:「你毒性未清,不能提內力,快隨我走!」
蕭峰見她動怒,當下不再作聲,忙站起來跟她往後門奔去。出了後門,又直奔海邊,林煙碧道:「我記得這邊岸上泊著一隻小船,是僕人們出海捕魚用的,咱們坐了出海去。」
蕭峰不敢提內力,只靠林煙碧拉著跑,幸虧離海邊不遠,不一會兒已到了海邊,果然見一條小船停在岸邊,林煙碧奔過去,解開繫在樹上的繩子,與蕭峰上了船,她拿起雙槳就朝海裡劃去。
正在此時,一條黑影像風一般從遠處掠來,不一會兒,已掠近岸邊,林煙碧大驚,拚命划動雙槳,那小船飛快地朝海裡駛去。待那人奔到岸邊,小船已駛離岸邊約三十多丈,再高的武林高手,也無法掠過三十多丈海面追上來。
忽見那人右手一揚,一顆石子破空擊來,眨眼間已飛到蕭峰身前,蕭峰聽那石子的聲音,知道厲害無比,他不敢躲避,生怕石子飛到他身後擊中林煙碧,當下也容不得他思索,更顧不得不准提內力的禁忌,右手拇指扣著中指,對準飛到面前的石子一彈,只聽得「啪」地一聲脆響,那石子被彈得偏離方向,朝左方飛去,落在遠處的海裡。
「好功夫!」遠遠傳來那岸邊之人的喝彩聲,此時船已駛離岸邊甚遠,但以那岸邊之人的功力,若要再發石子,當也能射到船上來,但他卻沒有再發,想是想著再發也是被蕭峰彈開,所以不再作徒勞之舉。他哪裡知道,蕭峰每多彈一顆石子,毒性就會加重一分。饒是這樣,林煙碧也已十分焦急,邊划槳邊問蕭峰道:「你覺得怎麼樣?胸口悶麼?想吐麼?」
蕭峰笑道:「沒事,不用擔心。」他雖覺胸口有些許氣悶,但怕林煙碧擔心,並沒有直言。
小船行了一會兒,忽然海上刮起大風,頃刻之間大雨傾盤,那小船被吹得搖搖晃晃,被呼嘯而來的浪花拋上浪頭,又跌落下來,幾次差點兒就翻了船。林煙碧已無法划槳,她緊緊地抓著船沿,大聲道:「蕭大哥,你是北方人,可會水性麼?」她的聲音雖大,但在鋪天蓋地的浪聲中,幾乎細不可聞。
蕭峰搖搖頭,大聲道:「不會,你會麼?」
林煙碧點點頭道:「我會,待會兒若是翻了船,你記著抓著船沿,死也不要放手,我來拉著船走。」
「不,你不要管我,你留著力氣游到岸邊去。」蕭峰知道在這驚濤駭浪中,別說救另一個人,要保自身都困難,他此時心裡想的只是如何讓林煙碧逃生,不要讓自己連累了。
林煙碧用力地搖著頭,大聲道:「不!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要死就死在一起!」
蕭峰聽了,微微一震,他想起阿紫也曾這般說過,她在雁門關前以死相隨,才跟自己來到這個時空,不想在這個時空裡,竟又有一個女子對自己如此情深義重。他想起林煙碧是阿朱轉世,在前世冤死自己掌下,今生又要因自己而葬身海底,一時不禁虎目含淚,心裡難過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