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一聽世上還有人能救得了這孩子,當下又驚又喜,忙問道:「老先生,請問此人在何處?」
那大夫指著南邊道:「從這兒往南走六百里,穿過一片樹林,折而向東,可見一座高山,翻過這座高山,會出現一座山谷。但此谷極深,一眼望下去,懸崖峭壁下,樹木叢生,根本看不見谷內的景象,此人就住在此谷內。」他抬頭看了看蕭峰,道:「就算你能下得去,也未必遇得上她,她一年沒幾天在家。」
蕭峰道:「不管如何,我們總要去碰碰運氣。」他向那大夫一拱手道:「老先生,謝謝你了。」伸手抱過阿紫懷裡的孩子,兩人轉身出門,揚鞭而去。
按著那大夫的指點,兩人朝南急奔了大半天,越走越荒涼,路上幾乎見不到行人。又走了一個時辰,終於看見一片樹林,兩人顧不得勞累,催馬穿過樹林,又向東奔了一陣,果然見一座高山聳立眼前。蕭峰飛身下馬,對阿紫道:「此山甚陡,我們將馬留在這兒,走路上去。」阿紫應了聲,下馬將韁繩綁在山腳下的樹上。蕭峰左手抱著那孩子,右手攬著阿紫的腰,展開輕功,朝山上奔去。蕭峰在這一天一夜之間,比武醉仙閣,掌擊毒蛇陣、突出丐幫重圍,又馬不停蹄千里奔波,換了任何一個人,早已筋疲力盡,但蕭峰天生神勇,內力深厚綿長,此時翻越這座高山腳下竟絲毫沒有停滯,如雄鷹般朝山頂掠去。
蕭峰提氣疾奔了約摸半個時辰,終於得到山頂。此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蕭峰和阿紫站在山頂的積雪上,北風獵獵,吹動兩人的衣衫,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空,四下裡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的聲音在耳邊迴響。蕭峰深吸一口氣,只覺胸懷豁然開朗,豪氣頓生,他長嘯一聲,聲音高亢激昂,在空中遠遠地送了出去。他轉身攜了阿紫,朝山的另一面奔下去。
奔了一會兒,眼前果然出現一山谷,谷底很深,正如那大夫所言,谷邊是峭壁懸崖,谷裡樹木叢生。蕭峰喜道:「應該就是此處,趁著還沒天黑,我們趕緊下去。」他拉著阿紫的手提氣朝下一躍,雙足在峭壁突出的石頭上一點,飛身又往下躍去,如此幾個跳躍,已來到谷底。只見谷底雜草叢生,大樹遮天蔽日,與谷外草木凋零之象大不相同,想是谷內四周被高山所環繞,寒氣無法吹襲進來之故。阿紫四下裡望了望,極目處是看不到盡頭的樹林,不禁道:「不知那大夫住在谷裡的什麼地方?」蕭峰道:「咱們四下裡找找,總能找到,只是不知他在不在家。」
蕭峰與阿紫在樹林裡穿行了一陣,忽然隱隱傳來淙淙的水聲,蕭峰大奇,暗想谷外冰雪封路,此谷內竟有水流聲!他對阿紫道:「阿紫,你聽,好像有水聲。」阿紫側耳細聽了一會兒,搖搖頭道:「沒聽見,姐夫你會不會聽錯了?外面都結了冰,這裡怎麼會有水聲?」蕭峰知她內力尚淺,聽不到遠處的聲音,他伸手拉著她道:「跟我來!」展開輕功,朝著水流聲的方向奔去。阿紫只覺耳邊風聲呼呼作響,被蕭峰拉著毫不費力地朝前疾奔,奔了一會兒,眼前豁然開朗,兩人已出了樹林,只見一條小溪蜿蜒著向南流去,那水聲正是由這小溪發出。阿紫又驚又喜,奔到小溪旁,伸手到水裡洗了洗,回頭對蕭峰道:「姐夫,這水挺暖的,你也來洗洗。」蕭峰抱著那孩子道:「別玩兒了,咱們得趕緊找大夫去。」他抬頭沿著小溪的流向望去,道:「咱們沿水而下,應該就是那大夫的住所。」
兩人沿著小溪向南奔去,小溪兩旁長著不知名的小黃花,被風吹得搖成一片,甚是美麗。越往下走,小溪的水流越大,景色也越令人賞心悅目。穿過一片小樹林,眼前忽然出現一面清沏平靜如鏡的小湖,湖旁杏花紛飛,潔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有些飄到湖裡,隨著粼粼波光輕輕蕩漾,杏花林裡可見一間小屋,微微翹起的屋角在搖曳的杏花枝頭掩映下若隱若現。其時已是黃昏,四下裡靜悄悄的,風裡送來杏花的清香,讓人恍如置身仙境之中。蕭峰一生在刀光血影中度過,何曾見過此等人間佳景,不由竟看得癡了,心裡有說不出的舒坦。阿紫站在蕭峰身旁,心想若能與他一生長住在這裡,縱使他不愛她,她也心滿意足了。忽聞蕭峰輕輕地道:「住在此地之人,必定是神仙般的人物,想此人意趣之高雅,非凡人所能相比。」他頓了頓道:「咱們到那屋裡去看看有沒有人,但願這孩子吉人天相,得遇高人。」
兩人繞湖而行,忽聞琴聲響起,叮咚如泉水擊石,清脆如玉珠擊盤,婉轉如行雲流水,琴韻清雅而高潔,讓人忘憂心醉。蕭峰大喜,道:「看來屋裡有人,想那大夫必定就是撫琴之人。」他信步朝小屋走去。忽然琴音嘎然而止,一個女子的聲音喝道:「誰人在外面?」
蕭峰朗聲道:「在下蕭峰和妹妹阿紫,冒昧求見,多有打擾,請尊駕包涵。」心裡尋思道:「想不到此人竟是女子,聽那聲音彷彿年紀甚輕,那老先生所言能起死回生的不知是不是她。」
那女子並不答話,過了一會兒,從屋裡出來一個清秀的白衣少女,她向蕭峰打量了一眼,道:「我家小姐請問閣下,來此有何貴幹?」原來她並不是剛才說話之人,只不過是一個丫頭。
蕭峰指指懷裡的孩子道:「這個孩子中了蛇毒,命在旦夕,聽聞貴府主人能起死回生,特來求治。」
那丫頭道:「我家小姐從不給陌生人看病,你還是請回吧。」
蕭峰將那孩子遞給阿紫,向那丫頭拱手道:「姑娘,請轉告你家小姐,規矩是人定的,想改時可以改,但人要是死了,想救就再也救不活了,還望兩位姑娘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救救這孩子。」
那丫頭眉頭微蹙,道:「我家規矩從來未曾改過,我家小姐不喜見陌生人,特別是陌生的男人,你還是快走吧,另請高明去,別在這兒耽擱了。」
蕭峰見那丫頭口氣堅決,知道再說也無用,暗想世間見死不救的人大有人在,自己也無法強求,當下看看那孩子,長歎一聲,對阿紫道:「走吧,再說也無益。」
「等等……」是那屋裡女子的聲音,「這是你的孩子嗎?」
蕭峰道:「不是,是我在路上碰到的,只是他因我而受傷,又孤苦無助,我不能置之而不顧。」
那女子又沉默了半晌,忽然叫道:「杏兒,你把那孩子抱進來罷。」
「是,小姐。」那丫頭應了一聲,伸手從阿紫懷中抱過孩子。
蕭峰大喜,向屋裡深深一揖道:「多謝姑娘!」
那女子淡淡地道:「不必多禮。」
「請兩位在外面候著。」那丫頭說完,抱了孩子轉身進屋,隨手關上了門。阿紫本想跟著走進去,沒想到迎面吃了個閉門羹,不禁怒道:「什麼了不起的!這麼大架子!」
蕭峰勸道:「阿紫,別任性了,她是世外高人,肯出手相救,已經很給面子了,咱們就在這兒等等又何妨?」說畢,在屋前的石桌前坐下,其時晚風拂面,桌旁的杏花開得如雪般漫爛,幾片潔白的花瓣飄落在桌子上,蕭峰伸手拿起一片花瓣,眼裡看著那青山環繞,碧水如玉,落花紛飛,饒是他向來不解風情,此時也不由為之讚歎。他暗想:「如此美景,要是再加美酒,可真是成了神仙了。」
正想著,忽然屋門一開,那丫頭杏兒拎著一小罈子和兩隻青花瓷碗出來,放在石桌上,道:「這是我家自釀的杏花酒,小姐請大俠品嚐品嚐。」蕭峰不禁笑起來,心想:「這小姐倒神通廣大,連我想什麼都知道。」杏兒見他笑而不語,也嫣然笑道:「大俠為何發笑?」蕭峰笑道:「我正自想喝酒,你就送酒來了。」
杏兒似笑非笑般道:「如此說來,大俠倒是與我家小姐心意相通了。」
蕭峰忙起身道:「多謝你家小姐了,蕭峰乃一介粗人,不擅言辭,還請兩位姑娘莫要見怪。」
杏兒掩嘴一笑,「大俠不必拘禮,杏兒信口胡說,大俠不要放在心上。」她盈盈地向蕭峰和阿紫施了一禮,道:「兩位請慢用,我去做晚飯來,不知兩位想吃些什麼?」這丫頭說話溫文有禮,甚是清脆動聽。
蕭峰自進入中原以來,一直被武俠中人圍追堵截,要置之於死地而後快,現在忽然來到這仙境般的地方,聽著溫婉輕柔的話語,不禁深為感動,道:「在下冒昧打擾,已萬分不該,不敢再勞姑娘大駕,在下吃些乾糧就可。」
杏兒又施了一禮,道:「大俠太過客氣,這是杏兒份內之事,既然大俠不說愛吃什麼,那杏兒就將就做些好了。兩位請稍等,很快就好。」說完也不等蕭峰答話,轉身回屋去了。
蕭峰心裡甚覺溫暖,拎起酒罈子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只覺清香甘醇,滿口留香,比之在醉仙閣喝的濃冽的汾酒又是另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