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間,阿紫感到鼻孔奇癢,不由打了個噴嚏,一下子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只見燈光下,那少年拿著一根稻草正對著自己的鼻孔,一臉的怪笑。阿紫急忙翻身坐起,喝道:「你幹什麼?」那少年往後一躍,朝門外叫道:「奶奶,你快來看,臭丫頭醒了。」
門外走進一位老婦,滿臉皺紋,但雙目炯炯有神。她看見阿紫坐起來,高興地拉著她的手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剛才怎麼叫你都不醒,我們窮人家又沒備什麼藥,村裡連個大夫都沒有,可把我急壞了。」那少年嘻笑道:「奶奶,還是我的法兒管用吧,我的稻草兒只輕輕地那麼一動,她就撲楞坐起來了。」老婦橫了他一眼道:「你還說嘴,要不是你用泥塊扔她,她哪裡會暈過去?」那少年伸出手道:「她要不是抽了我一鞭子,又踩了我的菜,我才懶得惹她呢!」老婦道:「你還頂嘴,人家是女孩兒,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就不該讓讓人家嗎?」那少年吐了吐舌頭,又朝阿紫扮了個鬼臉,不敢再吱聲。
阿紫本恨那少年累得自己從馬上摔下來,聽了兩人的對話,又見那少年的手爬著一條大拇指般粗的血痕,心想也扯平了,於是對老婦道:「奶奶,他是您孫子嗎?怎麼一點兒也沒學到您的好心腸。」那少年搶著道:「我一點兒也沒好心腸?要不是我救你回來,你道你現在還有全屍嗎?早就給野狗啃得稀巴爛了,別以為自己好眉好貌的,就能騙得了人,我知道你的心腸狠毒著呢……」老婦喝道:「江春藍!你胡說八道什麼!」那被稱為江春藍的少年急忙閉了嘴巴,轉過臉去。
阿紫知道那少年並無惡意,而且連蕭峰都常說她狠毒,所以那少年罵她狠毒,她絲毫不生氣,反而聽到那少年竟叫一個文縐縐的名字,再看看他一臉的頑皮古怪之色,覺得十分可笑,道:「江春藍?你叫江春藍?真是笑死人了,你瞧你那德性,哪點兒能和這名字沾上邊兒?」江春藍亦不惱,嘻笑著道:「老子起了個好名字,你也用不著嫉妒呀。」
老婦道:「春藍!講話要注意禮貌,不許老子前老子後的。」又掉頭朝阿紫笑道:「這名字原是他過了世的父親給他起的,原盼著他能多讀詩書,做個謙謙君子,可誰知這孩子從小兒頑皮淘氣,又遇家道中落,父母相繼去世,失於管教,就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了,唉……」歎了口氣,又道:「可是有一樣,這孩子心地可不壞,對我很孝順,你別看他今年只有十六歲,但田地裡的活他全包了,還說我養了他這麼大,以後要叫我享福,許多粗重活都不讓我干,真難為了他呀。」說著,眼角有的淚光閃爍。
江春藍走過去,蹲在老婦跟前,用衣袖為他奶奶擦去眼角的淚水,道:「奶奶,您別傷心,我幹活幹得可高興了,不幹才覺得難受呢。」老婦與阿紫都忍不住笑了。阿紫道:「小鬼頭,倒挺會說話。」老婦憐愛地摸著江春藍的頭,笑道:「我這個孫兒呀,別的本事沒有,逗樂子倒還行。」江春藍站起來,伸著腦袋窗外看了看,道:「奶奶,天都黑了,我們該吃飯了吧,我真餓了。」老婦一拍手掌道:「哎呀,我都忘了,今兒晚上煮的紅薯粥我還擱在灶裡呢,原是想等姑娘醒了,一塊兒吃的,春藍,快去端上來吧。」
江春藍端進一盤尚溫熱的紅薯粥進來,老婦盛了一碗稠的給阿紫,自己和江春藍各盛了一碗稀的,道:「我們窮人家沒有什麼好吃的,姑娘就將就吃點吧。」阿紫端著紅薯粥,抬頭看看四周,只見燈光映照下,四堵蕭索的土牆,牆角放著鋤頭、鏟子等耕作工具,一張方桌子,兩張床,幾張小板凳,其餘別無他物,心想:這祖孫倆真夠窮的。
老婦見阿紫四處張望,笑道:「不怕姑娘見笑,我們全部的家當都在這兒了。」阿紫道:「我叫阿紫,奶奶別姑娘長、姑娘短地叫了。」江春藍笑得打跌,道:「我道你叫了什麼好名字呢,原來你跟我們村裡那個瘋婆子同名。」阿紫怒道:「江春藍,你竟敢罵我作瘋婆子!?」老婦亦道:「春藍,你又胡說了,村裡哪裡有人叫阿紫的?」江春藍揉著肚子道:「奶奶您不知道,村裡有一個見了男人就叫老公的瘋婆子,她整日穿著件破破爛爛的紫衣服,又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我們就給她起了個名字叫阿紫……」說到這裡,又瞧著阿紫大笑不已。
阿紫氣極,伸手想打江春藍,江春藍一縮頭,躲到老婦的身後。阿紫把碗往桌子上一放,站起來直撲老婦身後,江春藍一彎腰從桌子底下鑽過去,兩人繞著桌子你追我趕。老婦忽雙手一伸,分別抓住了兩人的手腕,兩人被她一拉,硬生生地站住了腳,老婦笑道:「別鬧了,粥都涼了,快吃吧。」阿紫道:「奶奶,你評評理,他變著法子罵我,是不是該打?」老婦笑道:「是該打,春藍,快向你阿紫姐姐賠個不是。」江春藍嘻皮笑臉地道:「我又不是罵她,她偏要往自己身上認,我有什麼法子?」
阿紫從前只知道戲弄人,從未被別人戲弄過,此時真是氣得七竅生煙,手上用力,想掙脫去擰江春藍的嘴巴,但手上如被鐵鉗鉗住一般,絲毫動彈不得,心下暗驚:此老婦好大的手勁,看來不像一般的村婦。只聽老婦喝道:「春藍!你再胡說,看我不擰你的嘴!快向阿紫姐姐賠罪!」江春藍伸伸舌頭,垂著眼簾小聲道:「臭……對不起。」阿紫側著耳朵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江春藍見她容顏嬌艷,心想叫一聲姐姐也不吃虧,於是扯直嗓子嚷道:「阿紫姐姐,對不起!」阿紫微笑道:「乖,以後要聽姐姐的話啊。」江春藍瞪了她一眼,把頭別了過去。
老婦鬆了手,看著阿紫欲言又止,最後只道:「吃粥吧。」
阿紫道:「奶奶,你好大的手勁,把我都捏疼了。」老婦伸手摸了摸阿紫的手腕,笑道:「我們莊稼人手重,把姑娘捏痛了,真是對不起。」阿紫本想試探她的來歷,見她輕描淡寫地掩飾過去,又覺她對自己慈愛有加,毫無惡意,也就不好再深究。
三人吃了晚飯,又閒談了一會兒,老婦怕阿紫精神不濟,早早地催她上床睡了。
第二天,阿紫向老婦告辭,老婦勸道:「你的身子還虛弱,不如多住幾天吧,我們雖然窮,但粗茶淡飯還是有的。」阿紫道:「謝謝了,不過我要去找我姐夫,一刻也不能等的。」
此時江春藍正挑了一擔子蔬菜回來,阿紫一看,正是被自己縱馬踩爛了的油菜。江春藍把菜倒在水井旁,打上一桶水來將菜沖乾淨,轉頭對老婦道:「奶奶,我把好一些的撿出來做菜乾,爛得亂七八糟的就喂雞,您說好嗎?」老婦微笑道:「很好。」阿紫見了,從身上摸出一小錠銀子來,遞給老婦,道:「我不小心踩了你們的油菜,這點銀子您收下吧,就當我賠給你們的。」老婦忙將銀子塞回阿紫手中,道:「快收起來罷,踩了一點兒菜算不得什麼,你一個人出門在外,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阿紫只得將銀子收回。
江春藍見阿紫背著包裹,問道:「你要走了嗎?」阿紫點點頭。江春藍在挑菜的蘿筐裡翻出一包東西來,遞給阿紫道:「奶奶見你乾糧已不多,又怕你今天要走,特意讓我早早到集上買了一些乾糧,讓你在路上吃。」阿紫心裡甚是感動,望著老婦,一時間竟說不出感謝的話來,老婦慈祥地笑道:「孩子,拿著吧,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總能用得上的。春藍,去把你姐姐的馬牽過來。」
江春藍把乾糧塞在阿紫手裡,轉身牽過馬來,把韁繩遞給阿紫,「我看你的馬還不如我的牛騎得平穩呢,今天早上我原本想騎馬去趕集,誰知我一靠近它,它就伸腿踢我,還用尾巴抽我,比我的牛趕身上的蒼蠅還賣力。」阿紫忍不住笑道:「那是因為你神勇威武,比蒼蠅可怕多了。」江春藍笑嘻嘻地道:「那它乖乖地讓你騎,豈不是你比蒼蠅還不如?」阿紫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擢,道:「你這小鬼,嘴巴倒挺利害,小心我再抽你一鞭子!」說著,已把馬牽出院子柵欄的門,掉頭朝老婦道:「奶奶,你好好保重,我會再來看你們的。」說畢翻身上馬,沿著蜿蜓的鄉間小路揚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