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阿紫抱著蕭峰跳下懸崖,只覺耳旁呼呼風聲,身子急墜而下,她沒有絲毫害怕,抱著蕭峰尚溫熱的身子,心中充滿了滿足與平和。
突然一股強大的氣流從谷底旋轉而上,將懸崖壁上的樹木、亂石刮將起來,排山倒海般朝阿紫捲來,未及阿紫思索,颶風已硬生生將她和蕭峰刮開來,分別朝兩個方向捲去。阿紫雙手瘋了似地在空中狂抓亂舞,想要抓住蕭峰的身子,然而蕭峰瞬間已被捲得無影無蹤,哪裡抓得著?阿紫又驚又慟,只覺身子在空中急速旋轉,她大叫一聲:「姐夫!」,暈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阿紫感覺眼前有光影閃動,她睜開眼睛,發現一縷陽光正照在她的臉上,她眨了眨眼,看見頭上懸著潔白的帳子,自己正躺在一張竹床上,蓋著薄薄的被子。阿紫稍一動,即覺得頭痛欲裂,腦海裡空蕩蕩的,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鑽入了記憶,她喃喃道:「姐夫、姐夫,你在哪裡……」她手撐床沿,想要翻身坐起,卻感週身劇痛,她用力一撐,痛徹心肺,「噯喲」一聲,又重重地摔回床上。
定了定神,阿紫模模糊糊地記起自己抱著蕭峰跳崖,後被颶風捲走的經過,心裡悲痛欲絕,淚水漱漱而落。突然想起自己已把眼睛挖出還給游坦之,為何還能視物?不由驚叫一聲,伸手去摸眼眶,觸手之處充盈飽滿,眼珠微微凸起,阿紫復睜大眼睛,轉了幾下,又定定地看著頭頂上潔白的帳子,心裡充滿了恐懼,「我的眼睛又變回去了,莫非我已到了陰曹地府?我姐夫的魂也不知道在不在這裡。」想到此處,她又歡喜起來,「我終究是與姐夫同生共死了,無論如何,我也要在地府裡找到他。」
阿紫環顧四周,見所處之地是間茅屋的斗室,竹榻木凳,俱一塵不染,床邊竹几上放著一張瑤琴、一管玉簫、一面鏡子,幾縷陽光從窗格子處漏進來,正照在自己身上,怎麼看也不像陰森恐怖的地府。阿紫強忍疼痛,手撐著蓆子,慢慢地將身子坐起,伸手拿過竹几上的鏡子一照,只見自己雖臉色蒼白,但容貌依然,眼睛明亮。她尖叫一聲,把鏡子一扔,心想:「鬼是沒有影子的,我看得見自己的影子,那我就是人不是鬼,可是我從那麼高的懸崖跳下去,又被風捲了那麼遠,怎麼還能活下來?而且我是連眼珠子都扔了的,怎麼現在又好端端地在臉上?這個法子連虛竹都不會呢……啊,虛竹,一定是這小和尚研究出什麼新法子,又把我的眼睛給安上去了!我姐夫已經死了,誰要他救我!」想到此處,她扯直嗓子大嚷:「虛竹,虛竹,小和尚……你給我滾出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位俏麗的白衣女子推門走了進來,阿紫怒道:「誰要你來的?快叫虛竹那小和尚出來!」白衣女子看了她一眼,又伸手到她額頭摸了摸,然後高興地朝門外喊道:「表姐,你快來,那姑娘醒了!在這兒大喊大叫哪!」阿紫把她的手推開,道:「你才大喊大叫呢,怎麼虛竹的屬下這麼沒禮貌!」
「姑娘,誰是虛竹?」阿紫抬頭一看,一位青衣女子走了進來,阿紫打量了她一眼,只覺此人較白衣女子更清麗脫俗,心想:「此人來得好快!小和尚倒是艷福不淺,這麼多美貌侍女,這兩人我從前竟沒見過。」嘴裡卻道:「虛竹就是你們靈鷲宮主人還俗前的法號,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白衣女子道:「什麼靈鷲宮、虛竹的?你胡說八道什麼呀?我看你八成是燒壞腦子了!」青衣女子在竹几旁坐下,笑道:「姑娘,你大概認錯人了,我們從來沒聽說過靈鷲宮和虛竹。」阿紫驚道:「難道這兒不是飄緲峰?」青衣女子道:「這兒是江南嘉興,十幾天前我們看見你躺在我們屋後的山坡上,渾身是傷,我和表妹就把你救回來,你一直都昏迷不醒,又高燒不退,現在可好了,你終於醒了。」
阿紫急道:「你們救我時,有沒有看見我姐夫?」白衣女子道:「你姐夫?就是你在昏迷中叫了幾萬遍的人?我們倒沒看見。」阿紫一把抓住她,聲嘶力竭地叫道:「你說謊!他是和我在一起的,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你怎麼沒看見他呢?!」白衣女子的手被阿紫抓得生痛,急忙用力一掙,掙脫了她的手,誰知阿紫病後體弱,竟被這一力道帶得從床上直摔下來。青衣女子搶步上前扶住,阿紫用力想掙脫她的雙手,卻哪裡掙得脫。阿紫哭喊道:「誰讓你們救我了?!我原和我姐夫死在一起,現在害得他孤零零地死去,你們,你們……」阿紫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暈了過去。
青衣女子忙對白衣女子道:「快拿九花玉露丸來!」白衣女子在一個錦盒裡拿出一顆蠟封的藥丸,用水調開了,滿屋立即瀰漫著花香。青衣女子捏開阿紫的嘴,白衣女子一勺一勺地往裡喂,口裡卻道:「表姐,這人竟想死,我們卻是白救了她!真是遭遢了這麼多九花玉露丸。」「別胡說,不管怎麼樣,人總是要救的,她癡情一片,倒是可憐可敬!」青衣女子說完,用手貼著阿紫的背部,替她運氣療傷。
阿紫悠悠醒轉,慢慢睜開雙眼,看看四周,「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青衣女子掏出手絹,要為她拭擦眼淚,阿紫一把推開,叫道:「走開!不要你們管我!」白衣女子氣道:「人家好心救你,你不言謝一聲也罷了,現在竟還這樣,你究竟是人不是?!」阿紫聲淚俱下,雙手捶床,咬牙道:「我不要做人!我要陪著我姐夫做鬼!你們幹嗎要救我?!」白衣女子冷笑道:「你要早說,我們絕不救你!你是生是死,本來就與我們無關。」
青衣女子聽了阿紫的話,竟怔怔地出了神,繼爾幽幽地歎了口氣,輕輕吟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姑娘,你為什麼那麼肯定你姐夫死了呢?他也可能像你一樣被別人救了,現在還好好地活著呢。」阿紫哭道:「不可能的,他……他將兩截箭都插入了胸膛……」她忽然心裡一動,問青衣女子道:「我的眼睛是你們重新安上去的嗎?」青衣女子和白衣女子對望一眼,兩人均想:「此人傷心過度,竟胡言亂語起來。」青衣女子心裡難過,拉著阿紫的手柔聲道:「姑娘,你的眼睛一直好好的,別胡思亂想,歇歇吧。」
阿紫聞得此言,如雷轟頂,整個人一下子坐起來,尖叫道:「什麼!我的眼睛不是你安上去的?!那會是誰?是誰……」阿紫心下一片茫然,摸著自己的眼睛,不由渾身發抖,忽然一個念頭從腦裡閃過,「一定是神仙,他救了我,又把我的眼睛變回去了,除了神仙,世間再沒有人能有這種本事了。」想到這裡,心神稍定:「對,一定是這樣,神仙連我都救,姐夫那麼好的人,神仙也一定會救他的。」阿紫想到此節,竟喜不自勝,雙手合什,顫聲禱告道:「大慈大悲觀音菩薩,你一定要救我姐夫,如果你只能救一個,我就把我的命還給你,讓你去救我姐夫。」
青衣女子與白衣女子聞聽此言,眼眶竟濕了,都不約而同地想起那個獨臂的人來,兩人暗忖:「如果要以我的命換他的命,我也是願意的。」青衣女子為阿紫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柔聲道:「我相信觀音菩薩也被你感動了,她一定會救你姐夫的,你放心吧。」阿紫一把拉住青衣女子的衣袖,喜極而泣,道:「真的?菩薩真會感動嗎?」青衣女子拍拍她的手道:「真的,觀音菩薩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她的心最善良,她會幫你的。」
阿紫心下感激,不覺把頭倚在青衣女子的肩上,咽哽道:「謝謝你,姐姐,如果蒼天有眼,就該讓我姐夫活過來,他是那麼好的人……」她一生孤苦,雖有母親,卻無甚接觸,蕭峰對她的照顧,也只是停留在衣食住行上,從未有人像青衣女子般對她溫言細語,又安慰她說蕭峰未死,心裡不由十分感激,竟把往日刁鑽陰毒的脾性收斂不少。
阿紫對蕭峰尚在人世心存一絲希望,不由死意全去,精神大振,她向青衣女子和白衣女子道:「阿紫謝謝兩位姐姐的救命之恩,還未請教兩位姐姐高姓大名。」青衣女子見她再無尋死之意,喜道:「原來你叫阿紫,我叫程英。」又指著白衣女子道:「這位是我表妹,叫陸無雙。」原來程英、陸無雙自從在絕情谷與楊過分別之後,回到故鄉江南,一直隱居在嘉興。
阿紫拱手作禮,道:「程姐姐、陸姐姐,阿紫這廂有禮了,如果我姐夫未死,救命之恩必當圖報,只是……只是現時我肚子餓得很,不知有什麼可吃的嗎?」白衣女子笑道:「你這人,要不是罵人,就是要吃的,難道我們上輩子真欠了你的不成?」阿紫在星宿派學的馬屁功比所學的武功還要了得,當下堆起笑臉,在床上打拱作揖起來,「兩位好姐姐,你們生得如此美麗大方、清麗脫俗、顛倒眾生,心地善良得就如那初升的太陽,普照大地,溫暖人心……」
「好了,好了……」程英笑倒在床上,揉著肚子對陸無雙道:「你快給她拿吃的去,要不然,她還不知會說出些什麼話來。」陸無雙笑著用手指一擢阿紫的額頭,道:「鬼丫頭,古靈精怪的,你等著,我拿東西來塞住你的嘴,看你還胡說!」說完,轉身出去拿了兩條粽子進來遞給阿紫。
阿紫一愣,「今天是端午節嗎?」程英臉一紅,答道:「不是,只不過……」陸無雙搶著道:「只不過是我們想吃,又沒有人規定只有端午節才能吃粽子,更何況端午節也只是剛剛過,我們通常在端午節過後還要吃上三、四個月的粽子。」原來楊過當年在此養傷之時曾讓程英給她做過粽子,此後程英和陸無雙隱居在此,雖知楊過心裡只愛小龍女一人,但無奈情不自禁,兩顆芳心繫於楊過身上,無法自拔,她們平日常做粽子,實是思念楊過之故。
阿紫拿著粽子的手微微顫抖,心想:「她說端午節剛過,可是我和姐夫跳崖時卻是嚴冬天氣,怎麼一轉眼就過了那麼久?而且聽程姐姐說這兒是江南,我明明是在雁門關前跳的崖,兩地相距何止萬里,我怎麼就到了這裡呢?一定是神仙無疑,除了他們,誰也沒有這種能耐,有神仙搭救,姐夫也一定活著。」越想越歡喜,拿起粽子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阿紫哪裡知道,她抱著蕭峰跳崖時,從谷底旋轉起來的氣流已經將她帶到了另一個時空,其時已是一百多年後的南宋,大遼早已被金國所滅,而金國又已被蒙古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