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化城中到處都是喧鬧聲,所有的門戶都已經緊閉,不時有幾隊亂軍如同無頭的蒼蠅在亂竄,「風雨殺死了蓋憎天,並且準備剷除龐勳餘黨」的謠言在城中到處傳播,鬧得人心惶惶,雞飛狗跳。
在西城受阻之後,風雨一行費了很大的功夫,方才擺脫了馬家兄弟的追擊,穿過城中的街道向北城奔去。
沿途雖然有一些亂軍阻擋,但是顯然都沒有什麼戰鬥力,在精銳的風雨軍將士的攻擊下立刻就被驅散了。然而,風雨的心中卻沒有半點的輕鬆,馬氏兄弟的出現,讓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預感到恐怕這次突圍將會有一番波折。
果然,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正當風雨一行殺散了北門的敵兵,就要闖出城門的時候,卻見一隊騎兵踏著雨水,風馳電掣一般的趕來,殺入了風雨軍中。
雷聲轟隆,閃電在半空中呈現出張牙舞爪的猙獰,雨水淅瀝嘩啦的傾瀉而下,在天地間拉起了一道迷濛的雨霧。
突如其來的騎士和風雨軍的將士很快就糾纏到了一起。刀槍的碰撞聲,廝殺的喊叫聲,紛紛被雷聲和雨聲所掩蓋,偶爾的電光方才顯現出人世間那一幕慘烈的搏殺。每個人都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血水,滿身的泥濘,將盔甲和征衣攪得一片狼籍,然而這毫不影響戰鬥的劇烈。
「怎麼會是你?」
風雨和騎士交錯而過,劍和槍的撞擊冒出了一絲的火花,藉著這個光亮,風雨看到了騎士的面孔。
騎士也同樣吃了一驚,方才意識到自己的蒙面已經在和蓋憎天的交手中掉落,不過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也不打算再掩飾了,只是一字一句的喝道:「殺父奪妻之仇,不共戴天!風雨,你就受死吧!」
林玉寒!
倫玉關太守林仁山的兒子,曉蘭的丈夫林玉寒。
風雨萬萬沒有想到在昌化之戰中失蹤的林玉寒,竟然會在這裡出現,更萬萬沒有料到,林玉寒居然會和那些殺害他父親的龐勳餘部聯手。
不過,時間緊迫,他根本沒有時間去多想這些問題,更沒有時間來向林玉寒解釋關於曉蘭的誤會,因為另一桿槍已經從背後刺來。
凌厲!
悲憤!
孤傲!
這是風雨心中對這一槍的真實感覺。他的心中一動,這一槍絕對不凡,用槍的人更加高明,這樣的槍,這樣的人,當得上天下頂尖高手的行列,應該遠遠不是馬智、馬禮、林玉寒這些人所能望背的,由此可見這場兵變的背後,實在是有著想像不到的內幕。
不過風雨並沒有急著反擊。
「堂!」
隨著一聲巨響,趙亮和鍾進幾乎同時出手,幫風雨擋住了這一槍。
與此同時,黑巫師哈桑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聚起了大團的黑霧,籠罩在整個空間,更加模糊了視覺,讓人伸手不見五指,不知道敵友的位置,只好一邊慢慢移動,一邊屏息凝神全身戒備。
戰鬥依然在進行著,不過已經是敵友難分的混戰了。在混戰中,雙方的將士各自為戰,在看不見對象的情況下,憑藉著直覺和聽覺砍殺著意識中的敵人,同時保護著自己。在這樣的戰鬥中,無論是絕頂高手,還是普通士兵,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在混亂中,李淳和風雨走散了,他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行走著,小心翼翼的躲避那些凶神惡煞一般的亂軍,從未經歷過戰陣的李氏家族族長,心中說不出的慌亂,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突然間,在他的背後響起了一陣奔馳的馬蹄聲,由於暴雨的掩護,直到近前方才讓李淳有所察覺。
然而,已經晚了!
一桿繫著紅纓的長槍借助著奔馳的衝勢,毫不費勁的刺入李淳的胸膛,鮮血立刻流了出來,很快就被瓢潑的雨水給衝散。
我要死了嗎?
李淳有些恍惚得倒了下去,往事卻在眼前異常清晰的浮現出來……
可愛的女孩搖搖晃晃的學著走路,嘴邊咿咿呀呀得不知所云,賢淑的少婦慈愛的望著女兒,手中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盛給了正在持卷讀書的夫君……
女孩長大了,習文練武,眉宇間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英氣,顧盼之間說不出的精明幹練,即便是身為父親也彷彿覺得自己的心事無所遁行,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唯唯諾諾的敬畏,彷彿女兒天生就是領袖一般……
少女成親了,嫁給了一個前途似錦的少年兒郎,這是少女自己的選擇,也是一次注定了要驚天動地的權力同盟。婚禮空前的盛大,全天下的豪強名門都來祝賀,有羨慕、有嫉妒、有仇恨,恐怕除了父親之外,再也沒有什麼人衷心的祝福。女兒的笑語如嫣,家族因此門第光耀,然而父親卻悵然若失……
新婚燕爾之際,新郎出征了,他要去征服未知的地域,奪取榮譽和財富,新娘則留在了後方,拿起了案卷,坐鎮府中。老奸巨猾的政客,自命清高的文人,久經沙場的將軍,殺人如麻的死士,紛紛俯首帖耳,但是在那一雙雙恭順、畏懼的眼睛深處,父親看到的是不滿、仇恨、厭惡和隱忍,在重男輕女的神州大地,恐怕幾乎沒有一個男兒會心甘情願的聽命於一個女人,即便是那個天縱奇才的女婿,在尊敬的同時也暗藏著戒心,父親分明看到女兒風光、得意、決斷的背後,弦然欲滴……
「呱呱」的嬰兒聲如夢如幻的傳到老人的耳中,那抱著嬰兒的少婦,感覺似乎非常模糊,以至於老人都有點分不清究竟是妻子在天國的召喚,還是女兒親情的焦慮。如同天下間所有的父親一樣,女兒是永遠的牽掛……
「中慧,中慧……」
倒在雨中的老人喃喃的自語,聲音是如此的微弱,早就被四周的雷聲、雨聲、喊殺聲、打鬥聲所掩蓋,鮮血流出之後就被雨水所稀釋,唯有漫天的雨幕彷彿是上蒼特意給老人留下的獻禮,遮蓋在了老人的身上。
在老人的身邊,踏過了無數人的腳,誰也沒有注意,甚至沒有餘閒去望一眼倒在地上的老人。昔日高麗王國的後裔,今朝聖龍帝國的巨富,一代名將風雨的泰山,未來帝國第一豪門的家主,就這樣和一個陣亡的士卒、落魄的販夫一般無二的死去,甚至沒有人送終,沒有人悲傷,或者說沒有人知道。
就在李淳倒地的時候,風雨正對著一條河流發呆。在風雨的身後,是耶律留鉑和血衣衛四大高手「斷刀」鍾進、「銀槍」趙平、「快劍」東方玉和「無戟」方白塵,至於趙亮和黑巫師哈桑,卻已經在混戰中不知去向了。
風雨清楚,在混戰中衝殺出北門之後,只要過了眼前這條無名的小河,就脫離了蓋憎天的防區,也意味著大體上的安全。
但是,風雨等人沒有馬上過橋渡河。
因為河上有橋。
橋上有人。
這一條清溪,猶似玉帶一般,迥然而下,曲折地勾出了許多神清骨秀的遠山近景,像一場詩經裡的纏綿。
人,到了一個地步,就會看開、看淡、看破、看化。
人生到了一個境界,就會高懷忘情。
再俗氣的人,如果到了靈山秀水的天然絕景,亦會生起出世的情懷。
可惜這樣的情,這樣的景,都被三個人破壞了。
一個是算命裝束的瞎子,風雨認出來正是聖京城中刺殺自己的那一個;另一個是全身麻衣、面如枯木的人。似是死了幾十年後,又還魂重生一般,坐著不說話,就像是一根古木樁子,怎麼看也找不出一點生人氣;還有一個是身著道袍的中年人。其人面白如玉、身形修長,然而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奸專氣。一雙手猶如肉玉砌成,但是手指上留著的長達二寸的綠油油的指甲,給人平添一種詭異的感覺。
「讓路!」
鍾進爆喝了一聲,率先衝殺了上前,緊隨其後的是趙平、東方玉和方白塵。
雖然以他們豐富的江湖經驗,非常明白眼前的這兩個人絕對不是好對付的,但是後面日趨緊湊的馬蹄聲卻也容不得半點的猶豫和遲疑。
狹路相逢勇者勝!
有時候,是沒有辦法的,拚一拚或許就有一條活路,如果不拚的話,可能什麼路都沒有了。所以,路是人闖出來的。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是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的。
和著雨的血在空中飛灑,夾著兵器的落地。
手斷了!
劍折了!
槍飛了!
人傷了!
前身原本是萬里挑一的殺手,血衣衛四大高手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他們是在眾多生死一線的拚殺中存活下來的,風雨的血衣衛不可能收留無用之人,事實上在他們的聯手之下,連少林的長老、崑崙的高手也落於下風。
可惜,事情往往就容易出人意料。
這一次,這四名在江湖武林中算得上是頂尖高手的人,卻敗在了這個小地方,敗在了這三個不見經傳的怪物手中。
手起刀落。
鍾進在若干年後的回憶中,還為自己當時的果斷而自豪。壯士斷腕,需要的不僅是勇氣,還有判斷、智慧和經驗,否則就會成為了莽撞。
鍾進顯然不是莽撞的人。
他在被那個中年道士抓住右手手腕的時候,憑借這些年用生命換來的經驗,立刻知道中年道士的指甲上有毒,而自己中毒了。
毒在手腕上,要想保住命,就得放棄手;如果不想放棄手,就會丟掉命,命丟了,手最終也保不住!
這是一個說起來非常簡單的選擇,但是真正事到臨頭需要抉擇的時候,恐怕就不見得有多少人還能夠保持清醒的理智和決然的勇氣。
鍾進就是其中一個。
所以,他丟了右手,但是保住了性命。
相對於鍾進,其他三人的情況可能好一些。「銀槍」趙平的槍被那個算命的給震飛了,「快劍」東方玉的劍被道士折斷了,「無戟」方白塵略微倒霉一些,因為他被麻衣人擊中了一掌,吐了幾口鮮血。
當然,血衣衛四大高手也不是白白損失的。
鍾進被抓住右手之後,迅速的把刀交到了左手,而且他的左手刀顯然更快於自己的右手,所以道士的左臂被砍斷了。
也正因為如此,東方玉運氣不錯,他的劍僅僅是被道士折斷,並沒有象鍾進那樣受到如此的重傷,而且東方玉的劍被折斷的那一瞬間,從他的嘴裡迅速突出了一道銀光,正中道士的眉心,也算為同僚報了斷臂之仇。
趙平的槍雖然被震飛了,但是江湖上恐怕很少有人知道「銀槍」趙平真正厲害的並不是槍法,而是腿功,他的飛腿連環出擊,隨著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響,廢去了算命的一條左腿,讓他跌倒在了地上。
至於方白塵,在被擊中的同時,他的短戟也脫手飛出,直插在了麻衣人雙眼之上,在一聲悲慘的怒吼中,麻衣人顯然失去了雙眼。
於是,四大高手各自運用了他們在江湖上鮮為人知的保命絕招,讓這三個擋路的人分別受到了重創。
而真正解決問題的,卻是風雨。
幾乎在四大高手出招的同時,風雨也出手了。
出人意料的是,風雨攻擊的方向,既不是道士,也不是麻衣人,更不是算命的,他的劍擊向了水裡。
水裡有人。
水流突然激發成了水柱,沖天而起,然後彷彿煙花一般在空中散落。
風雨站在了橋上,他的身邊倒下了兩具屍體,一個是麻衣人的,一個是算命的,至於道士被鍾進砍去了一條左臂,又被東方玉的「口中劍」命中眉心,早就先一步下了奈何橋,奔往黃泉路了。
從四大衛士出手,到風雨出劍,整個過程快若閃電,一直待在岸邊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動手的耶旅留鉑,只是隱約看到了鍾進四人和道士、算命的、麻衣人交手的過程,至於風雨如何向水中出手,又如何擊斃了受傷的麻衣人和算命的,耶律留鉑半點也不清楚。
耶律留鉑注意到的是剛才的水面上似乎顯出了淡淡的血跡,但是很快就被雨水和河水所衝去,轉眼間就什麼也沒有了。
耶律留鉑還看到的是自己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女人。
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青衫玉帶,手持一根玉蕭,在風雨中翩翩,說不出的美。
李中慧的美,透著智慧和靈氣,彷彿彙集了天地的精華,掌握著無盡的深邃。這是一種理性的美,令人不敢心存欺詐。
袁紫煙則如同來自天上的仙女,不食人間煙火。她美極了,但卻美得高貴,美得端莊,美得讓人不敢妄生非分之想,不敢生出侵犯的意念。
而這個女人,好像熱情開朗的火焰,似乎就在觸手可及的身邊,那麼的嫵媚多姿,絕對是男人夢中的情人。
看著這個女人,耶律留鉑簡直不能夠自已,呼吸嚴重的侷促起來,胸口劇烈的起伏,一股熱流情不自禁的湧上了全身。
不過,身後日漸接近的馬蹄聲,立刻讓他清醒了過來,並且對眼前的局勢感到十分的憂慮。
因為這個女人離自己很近,可以看到她全身上下應該沒有受傷;但是河中卻明明有過血跡,難道是風雨?
「我知道風雲世家名聞天下的有『鳳舞九天』,沒想到還有『風水流年』!」
這個時候,女人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不過卻讓風雨深深的吃了一驚。
風雨的劍得自風雲世家的真傳,世人都知道風雲世家的絕學就是「鳳舞九天」。鳳舞九天本來就是當年聖龍開國的八大絕學之一。當年在聖龍之前,神州曾經被涼漢帝國短暫的統一過,一代雄主賀聯獨拔統一了整個神州,但由於苛政而導致天怒人怨,最終這個帝國僅二世而終。涼漢帝國的近衛軍首領景欽利用宮廷政變廢黜並殺害了涼漢帝國最後一位皇帝,從此開始了史稱「神州血災」的三十年割據戰亂的年代。在這三十年的血戰中,鳳舞九天名動天下,並在後來的數百年間屹立不倒,可見其厲害。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風雲世家除了「鳳舞九天」之外,還有不少絕招,其中「風水流年」就是密不外傳的一招。
這個女人僅僅憑借一次交手,就一眼看出風雲世家很少對外使出的這一絕招,實在不能不讓風雨吃驚。
風雨雖然心中震驚,但是表面上卻不露絲毫的聲色,只是非常冷靜的站立著,一動也不動的看著那個女人。
只聽見那個女人娓娓說道:「你相不相信,只要我在這裡拖住你一會兒,追兵就會趕到,然後你就很難逃脫了。名鎮天下的聖龍帝國定涼侯風雨,就會在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被一場莫名其妙的兵變奪取生命,終結他原本可以璀璨絢麗的傳奇!」
這句話一出,耶律留鉑臉色一變,他知道這個女人說得很對。但是風雨卻依舊沒有半點驚慌失措,只是微微的一笑,說道:「那好,請,請,請,請請請。」
「你以為我不敢嗎?」
女人臉色一變,恨恨得說道。
「不是不敢,而是不會!」
風雨依舊平靜:「閣下真的是想要風雨的性命嗎?」
「你……」
女人重重的跺了跺腳,突然發出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即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眼珠嘟溜溜的轉了幾轉,然後略帶著幾分狡黠的說道:「哼,看來堂堂的定涼侯還這麼喜歡自作多情!好,看在你這麼會說話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馬,不過你別忘了今天你可欠了我一個大大的人情!」
說著,女人飄然而去。
風雨突然身體一軟,倒在了橋上。
「風侯!」
鍾進和耶律留鉑等人急忙上前,扶起了風雨,卻發現風雨的背後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整個人也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而這個時候,馬蹄聲已經臨近,甚至可以看到一群蒙面的騎士疾馳而來。
「把風侯的披風給我!」
隨著耶律留鉑的一聲怒吼,天地間又是一亮,方白塵看見耶律留鉑,這個草原少年滿臉漲紅,咬著嘴唇,顯然已經做出了一個天大的決定。
「保重!」
方白塵等人都是久歷江湖的人,他們很清楚耶律留鉑選擇了什麼,他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各自深深的望了耶律留鉑一眼。
每個人生於天地之間,注定了必須去履行某些義務,完成某些責任,如今的耶律留鉑就是如此,他選擇了生命中注定的使命。
東方玉和趙平默默的把風雨的披風解下,幫助耶律留鉑迅速穿上。只見耶律留鉑在泥水中跪倒在地,由於憤怒和激動,聲音完全變了,以一種從未聽到過的嗓音向眾人莊重地說道:「請諸位護送風侯平安回去,耶律留鉑在此充當諸位的後拒,只要一息尚存,決不讓一兵一卒過橋追趕!」
話音剛落,他立刻跳起身如金剛般站在橋頭,再也不回頭看風雨等人一眼。其他人無暇答話,將風雨扶上了戰馬,向前而去。
只聽見身後一個嘶啞豪邁的聲音壓倒了風聲雨聲和亂軍的吶喊聲,在大雨瀰漫的夜空中沖天而起:「名震天下的定涼侯風雨就在這裡,有本事的——」
話音未完,一道比先前更為強烈的閃電劈開夜空,耶律留鉑的怒吼聲戛然而止。就在這時,方白塵等人握緊長繩,雙腿一蹬,策馬加鞭,簇擁著風雨,如流星般墜入黑暗的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