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六十五章 風勁角弓鳴
    自4月8日,南進日軍從苗栗發動新的南侵攻勢以來,鬼子與抗日聯軍在大安溪一線的僵持對峙已持續了將近一個半月,台灣的天氣也在不知不覺間步入了最炎熱多雨的季節。

    夏山如碧,草木欣榮,又悶又熱的空氣中連一絲風也沒有。邢亮眉頭緊鎖地站立在地圖前,清明銳利的雙眸不斷在大安溪一線和台灣西海岸之間往來逡巡。

    鬼子除了最初的半個月,對抗日聯軍大安溪陣地發動了一浪高過一浪的攻擊,其餘的時間攻勢都並不猛烈。雖說,這其中有大安溪陣地構築堅固,給鬼子造成了相當大的殺傷,以及苗栗台北間的抗日游擊隊異常活躍,極大地影響了南進日軍運輸補給等一系列客觀因素在裡面,但將戰爭拖延下去卻絕對不符合日本的長遠利益。鬼子的這種異常,讓邢亮產生了一種不安的感覺,而且拖得時間越長,這種不安的感覺就越強烈:鬼子為此次行動籌謀了這麼久,其所圖必定不小啊!

    想到這裡,邢亮禁不住又將目光投向了台灣西海岸。大安溪海灘、清水、梧棲、線西、鹿港、芳苑、西崗、台西等一處處重要港灣海灘的地理形勢,再一次清晰地從他的心頭掠過……

    「總指揮,你還在擔心鬼子登陸的事情?」注意到邢亮對著地圖又陷入了深深的冥思苦想,蕭山走過來輕聲問道。

    邢亮微微怔了一下,語聲沉重的答道:「是啊!雖說咱們對此已經有所準備,但鬼子為了此次行動竟把南侵計劃拖後了這麼久,你讓我又如何能放得下心。再說台灣西海岸港灣海灘眾多,如果不能判斷出鬼子登陸的地點,僅憑抗日聯軍現在的兵力部署很難將其都兼顧到。而一旦被鬼子突襲成功,抄了咱們的後路,台灣的形勢可就變得嚴峻了……山子,你說說看鬼子登陸的地點到底會選擇在什麼地方?

    聽到邢亮與蕭山談論起「鬼子登陸地點」的問題,正在整理情報的王承斌也湊了過來。見現場的氣氛有些壓抑,他不由得向蕭山調笑道:「是呀,山子!我看你最近沒少研究鬼子和台灣西海岸的情況,此刻一定已是成竹在胸了吧!」

    缺乏平常那種輕鬆心情的蕭山沒好氣地掃了一眼王承斌,隨即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地圖之上。略略思索了一下,他從容說道:「總指揮,我認為從鬼子如此慎重準備此次行動的表現來看,他們此次登陸的規模應該小不了。既然如此,其登陸地點的選擇也必然會受到很大的限制。就台中附近海岸的地理情況看,目前只有大安溪海灘、鹿港和台西三個地方能滿足大部隊登陸作戰的使用……」

    「山子,台南應該也有好幾處地方適合大部隊搶灘登陸,你為何一下子便將鬼子從台南登陸的可能性排除了出去?既然鬼子此次行動的規模不小,一旦他們順利登陸台南,同樣也可以給咱們造成極大的威脅呀!」蕭山一開始便把日軍搶灘登陸的範圍縮小到台中地區,王承斌忍不住對此提出了異議。

    「不錯,從台南登陸確實也是一個選擇,但我認為其可能性並不大……」看到王承斌對自己的結論並不是很不服氣,蕭山微然一笑接著道:「具體原因我認為有三。其一、鬼子在台南登陸與台中的南進日軍相距過遠,不利於相互配合、呼應;其二、經過抗日聯軍幾次三番的沉重打擊,鬼子的銳氣已失,沒有這麼大的膽量和魄力實施如此大範圍的登陸作戰;其三、鬼子目前最迫切想實現的戰略目標是突破大安溪防線,一舉攻佔台中。登陸台南雖也能給我方造成極大的威脅,但對他們的這一目標來說卻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讚賞地點點頭,邢亮說道:「嗯,山子分析得很有道理。對於僵持中的戰局來說,鬼子登陸的地點應該會選擇在最可能給我們致命一擊的地方。在如今通訊聯絡並不方便暢通的情況下,登陸的鬼子如與南進日軍相距過遠,極有可能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被我們各個擊破、分而殲之。這樣的虧鬼子前面可沒少吃,我也認為他們應該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在台南登陸。」

    「那這樣看來,鬼子在台西登陸的可能性相對於大安溪海灘和鹿港也應該小得多。雖然其內陸地勢平坦,交通便利,登陸後向縱深發展比較容易,但畢竟距離台灣府和彰化都還有一段距離,鬼子即便順利登陸也不能立刻對我們形成合圍絕殺!」王承斌一面若有所思地琢磨著邢亮和蕭山的分析,一面說出了自己的體悟。

    見王承斌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觀點,蕭山不由笑道:「孝伯,你到反應得快,我正是這個意思。大安溪海灘和鹿港的內陸皆為交通便利、平坦開闊的地形,鬼子登陸後可以非常迅速的將隊形展開,並立即對大安溪防線和整個台中腹地形成致命的打擊。因此我認為,咱們防守的重點應該主要集中於這兩個方向。不過……」稍微停頓了一下,他又進一步表明了自己的觀點:「不過就我看來,鹿港附近魚池、鹽田及林木交織遍佈,對登陸部隊的初期作戰頗為不利,而大安溪海灘則到處皆可登陸,且海岸防禦體系也遠不如鹿港完備,我們的注意力應該更多的放在這裡。如果不出意外,鬼子登陸的地點很可能就選擇在大安溪海灘。」

    輕輕拍了拍手,王承斌讚道:「行啊,山子!你這些時日的功夫還真沒白下,不但把鬼子的心理摸了個一清二楚,就連各處可登陸地點的情況也弄得明明白白。既然咱們已經有了準備,小鬼子再想登陸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應該說蕭山剛才的這一番分析相當深入透徹,幾乎把所有的因素都考慮了進去。可是不知為什麼,此刻邢亮內心深處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卻仍橫亙在心頭,怎麼也揮之不去。皺著眉,邢亮又思前慮後細細思忖了一下方方面面的情況,卻依然是毫無頭緒:山子的考慮實在是已經很全面了,而且跟自己的想法也大致吻合,可為何自己竟還覺得有所不妥?究竟是自己憂慮太甚過於敏感了,還是其中確實還有考慮不周的地方?

    「總指揮,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邢亮對自己最後結論的不置可否,使得蕭山不由感到有些詫異:總指揮剛才分明很是贊同自己的觀點啊!

    略微沉吟了一下,邢亮溫和的說道:「到沒有什麼太不妥當的地方,只是我心裡猶自放心不下而已!從目前各方面的情況以及倭寇最近的動向分析,鬼子登陸的地點應該不出大安溪海灘和鹿港兩地,而且大安溪海灘的可能性猶大。只是『兵不厭詐』,戰場上隨時都可能有意外的情況出現,我們無論何時都不能大意……」

    講到此,邢亮的神情驀地嚴肅起來。轉過身,他指著地圖說道:「台中盆地對於我們來說,意義極其重大,它的得失足以影響到整個台灣保衛戰的成敗與否。首先台中盆地是台灣最重要的農業區、居民區和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它在經濟和後勤保障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其次,以豐原為中心,包括大安、鐵砧山、尾山、後裡台地、東勢、台灣府、中興嶺、大肚山的台中要域扼守著鬼子繼續南進的通道,戰略位置異常重要,此要域一旦失守,整個台中亦很難保全。這其中大肚山尤為中部關鍵之地形,它控扼山、海線,大道小路南北並行、東西串連,為進出中部、防衛台西海岸之戰略要衝。因此,儘管鬼子從鹿港登陸的可能性要稍低一些,但對此地區的防衛卻也絲毫不能放鬆。大肚山、八卦山如果為敵人所佔,就不只是台中得失的問題了,而是抗日聯軍的主力可能全部會被鬼子圍堵在台中盆地之中……」

    邢亮的一席異常凝重的話語,聽得蕭山和王承斌都心中暗自驚凜不已:雖說放棄了尖筆山,但入台以來對鬼子的連戰連捷,使得自己剛才確實有些輕敵大意了。戰場上可是容不得一點兒失誤,任何不慎都可能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

    知道自己的提醒已經引起了蕭山和王承斌的重視,邢亮稍稍放緩了語氣繼續說道:「台中之不可失,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原因,就是它對台灣甚至是全國民眾保台抗倭信心的巨大影響。前面咱們儘管打得不錯,但究其根本還是因為得到了台灣和全國各界人士不遺餘力的。否則無餉無械、無錢無糧,咱們打得就是再好,也難以堅持下去。目前,朝廷之所以還在暗中咱們,無外乎是看到台灣還有打贏的希望,如果台中也淪喪於敵手,我怕朝廷的政策也會隨之有所改變!」

    邢亮所說的這些,蕭山和王承斌雖不是一點兒沒想過,可卻未意識到形勢會如此嚴峻。看到氣氛再次變得沉重壓抑起來,邢亮微微一笑:「現在也不必想得太多,我只是提醒你們一下,萬不可有輕敵大意的想法。其實山子剛才的那番分析,已把各方面的問題考慮得相當全面,我們只要安排得當,鬼子便不會有可乘之機。」

    「總指揮,剛才我考慮問題是有些失之草率了。儘管從兩地的海灘條件、防衛體系來說,鬼子從鹿港登陸的可能性要小於大安溪海灘,但它的戰略位置卻更為重要,是我們真正的命門之所在,鬼子從這裡登陸的可能性絲毫也不小於大安溪海灘。只是如此一來,這兩處地方就都需要進行重點防衛,我們的機動兵力可就益發有些捉襟見肘了。」蕭山根據邢亮的分析很快修正了自己的看法,不過隨之而來的是又一個難題擺在了他們面前。

    聞聽此言,主管情報分析和兵力部署工作的王承斌不禁大有同感地補充道:「山子提出的這個問題確實極為難辦,同時防守這麼多的地方,咱們的兵力可實在是單薄了些。大安溪一線的地形雖也很是險要,並構築了大量堅固的地下坑道,但防禦面的增加擴大,使得我們投入防守的兵力和面臨的壓力都要遠遠高於尖筆山防禦戰。如今,我們又要防備鬼子從大安溪海灘和鹿港登陸,用於機動和後備的兵力幾乎所剩無幾。如果哪裡出現點兒意外情況,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蕭山和王承斌提出來的問題,邢亮又何嘗不知。如今在台中盆地左近的抗日聯軍總共不過有志願軍、黑旗軍各3000餘人(志願軍中含徐驤、姜紹祖所部加入的一千餘人)、新楚軍3500餘人、新苗軍4000餘人、台中各地的守備部隊1500餘人以及其他義軍4000餘人。其中,大安溪的正面防線由志願軍和新苗軍陳起亮、邱國霖等部共計6000餘人防守,面臨著大約15000餘名精銳日軍進攻的沉重壓力;大安溪海灘及大安溪下游鐵砧山一帶的防務,由黑旗軍統領吳彭年率所部六營黑旗軍和當地義軍統領陳尚志、李邦華率領的2000餘義軍共同把守;而鹿港及其附近地區則由新楚軍統領李維義和鹿港義軍首領許肇清率領5000人守衛。如此一來,除了各地必要的守備力量外,就只有吳湯興率領的兩營新苗軍大約1000餘人可以作為機動的兵力。

    大安溪海灘除了要防備鬼子登陸,還承擔著一部分正面戰場的防衛工作,5000人已經是不能再少了;至於鹿港,原本蕭山的意思便是想從這裡再抽調出一部分兵力來,然而如今為了確保它萬無一失,5000人的守衛也是一點兒都不富裕。

    仔細思索了一番,邢亮說道:「惟今之計,只有先從志願軍中再抽出一個營,讓他們與飛豹突擊隊另行組成一支預備隊。此外,孝伯你立刻給台南劉淵帥發電報,請他務必再從黑旗軍中抽掉一部分兵力支援台中。」

    王承斌無奈的點點頭:「暫時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大安溪正面戰場面臨的壓力可就更大了。唉,咱們這仗打得也是頹難了,雖然總指揮您是抗日聯軍的最高領導人,可真正能聽咱們安排調遣的唯有新苗軍罷了。黎景嵩就不說了,台灣的那些義軍也是各有各的心思,目光亦是短淺之極,一讓他們離開家鄉就推三阻四,任你說出大天來也不行,難道真得等鬼子打到自己的家鄉才奮起抗日嗎!……」

    邢亮和蕭山不由得也默然了。儘管志願軍通過自己艱苦卓絕的努力,在台灣各界人士中獲取了巨大的威望,並取得了台灣抗日統一戰線的領導權,可實際上台灣各抵抗力量之間仍是各自為政、互不統屬。為了各自所代表的利益,很多人並不完全聽從抗日聯軍總指揮部的命令。如黎景嵩所統領的新楚軍,便每每不經批准就擅自做出一些可能影響到大局的決定。此次安排新楚軍防守鹿港,黎景嵩先是私自留下了一營新楚軍守衛台灣府,接著又突然免去了能征慣戰,且與志願軍合作良好的新楚軍統領楊載雲的職務,改由李維義統帥新楚軍;還有,那些地域觀念極強的各地義軍,絕大多數都不願意離開家鄉去與鬼子作戰。這使得抗日聯軍很難將各種抗日抵抗力量有效地結合在一起,最大限度的發揮各自的力量。

    「轟隆隆!轟隆隆!」,遠方的天際間突然傳來了一連串沉悶的雷聲,本也不那麼晴朗的天空不知從何時起,已變得陰沉起來。空氣更加悶熱了,一陣疾風吹來,大片大片的黑雲從西南方的海面上迅速地壓了過來,眼見著一場大雨便要來臨。

    抹了抹頭上沁出的汗水,邢亮、蕭山和王承斌幾乎同時抬眼向窗外望去,彷彿是眨眼間,整個天空便佈滿了濃密的黑雲。風越刮越勁,轟鳴的雷聲也是越響越密。

    「雨來得好快呀!剛才還一點兒要下雨的意思都沒有。」王承斌走到窗前,驚訝地感歎著。

    心中有所觸動,邢亮忽然開口問道:「孝伯,最近幾天,績堂他們沒傳過來情報嗎?」

    微微一怔,王承斌馬上回答道:「鬼子這些天雖然攻勢還是那麼稀稀拉拉,可封鎖卻突然加強了許多,績堂他們已經五天沒有傳過來新消息了。總指揮,這是不是鬼子要有所行動的先兆呀!」

    邢亮點點頭,忽又搖頭道:「有這種可能,但具體時間卻不好說。從時間上看,鬼子打從尖筆山防禦戰後期便已經有了向我側後方登陸的設想,他們的各項準備工作應該已做得差不多了,隨時都有可能發起攻擊。然而,一場大規模的戰鬥是要受多方面條件制約的,就是你所有的準備都已安排完畢,也不一定就能馬上展開行動。不過,就算鬼子發動攻擊的時間不是這幾日,離他們圖窮匕見的日子應該也不會太遠了。」

    說到這裡,邢亮忽然把頭轉向了蕭山:「山子,我想由你全權負責預備隊的工作,萬一咱們的防線還是出了問題,可就全靠你去給補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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