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四十三章 新竹保衛戰(中)
    比志島義輝指揮的東路軍自台北出發以來,可以說是一帆風順。一路上儘管也時常遭到「支那土匪」的襲擊騷擾,但相比於西路日軍來說卻是幸運多了。他們不僅沒有享受到「鐵西瓜」的特殊招待,而且連像樣兒的抵抗都未遇到,就比較輕鬆地攻陷了三角湧、安平鎮以及大科嵌等戰略要地。要說其中還有什麼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那就是東路軍的總指揮比志島義輝大佐,與配屬東路軍作戰的日軍第四旅團混成支隊指揮官瀧本美輝大佐之間的關係,隨著作戰的深入日益緊張起來。

    瀧本美輝與比志島義輝同是大佐軍銜,本來就對任命只是後備步兵聯隊長的比志島為東路軍總指揮頗為不滿。從台北出發後,比志島義輝因為曾吃過志願軍的苦頭,一路上時時戒備、處處小心。即使支那人的抵抗並不頑強,他也絲毫不貪功、不冒進,總是與西路的主力之間保持著遙相呼應的態勢。比志島義輝的這種謹小慎微,使得一心想在台灣建功立業的瀧本美輝更加不滿。如此杯弓蛇影,畏敵如虎,實在是有損大日本皇軍的顏面和威嚴。

    一直以來,瀧本美輝都對傳說中遼東義勇軍的種種神奇嗤之以鼻。在他認為,義勇軍的百戰百勝,只不過是大日本皇軍一時疏忽,被他們鑽了幾回空子而已。因此,他連帶著也對說這些話的帝國軍人大為瞧不起,話裡話外總是對比志島義輝暗含譏諷。

    順利攻佔大科嵌後,瀧本美輝再也忍耐不住了,提出由第四旅團混成支隊擔任東路軍前衛。比志島義輝本也對瀧本美輝的狂妄自大暗暗不爽,當下既順水推舟,又求之不得的把這個危險性要大得多的差事推給了瀧本美輝。翌日一大早,倭寇東路軍從大科嵌出發,繼續沿著大姑陷河(今淡水河)右岸南進,然而與前幾日不同的是,它們的行軍速度要明顯快了許多。

    路上一如往日般的平靜,只不過兩個多小時,黑松良光大尉就在毫無阻礙之下,率領前衛第三中隊抵達了距離大姑陷河只有十餘里的店子巖村。大姑陷河發源於雪山山脈主峰附近,一路向北、向西於滬尾流入東海,它在店子巖村附近折了一個大彎兒後,流向已由東西變為了南北。

    雖說打心底裡看不起支那人,但黑松卻也不敢大意,依舊謹慎地先派出搜索小隊進莊探詢。就在搜索小隊剛剛到達村北口的時候,隱蔽在竹叢間的幾個獨立家屋突然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槍聲,走在最前面的幾個鬼子應聲倒下,其餘的鬼子立即躲到了樹叢後面開槍還擊。

    突然遭到襲擊,使得黑松良光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東路軍自南征新竹以來,還極少有支那人在村莊裡進行抵抗。他們每次進入村子,都是家家戶戶找不到一個人,一米一粟也尋不出。按捺不住心中嗜血的興奮,黑松良光立即指揮部隊向著村口包圍了過去。

    本已為「支那暴民」在大日本皇軍的衝鋒下很快就會潰敗下去,然而沒想到,他們以竹叢中的家屋為防禦工事,抵抗得相當頑強。當地房屋的牆壁完全是由磚石砌成的,非常堅固,村田式步槍的子彈很難發揮出太大的威力。相反,躲藏在屋裡的「土匪們」卻打的得心應手,他們從牆壁上的牆眼裡向外射擊,不斷有士兵中彈倒地。

    瀧本美輝大佐率大隊趕到後,又連續組織了幾次衝擊。不過,鬼子除了又丟下三十多具屍體,仍然是寸步未進。接連的失利,令瀧本美輝有些惱羞成怒,自己才在比志島義輝面前誇下海口,將支那人的抵抗貶得一無是處,如何能讓這麼一個小村莊就擋住了自己前進的道路。惡狠狠地罵了一聲「八格!」,瀧本美輝下令炮兵中隊進行集中轟擊,以徹底摧毀支那人的抵抗。

    連續六十餘發炮彈,立時就讓店子巖村上空濃煙滾滾,村子裡的許多民房都被炮彈炸毀。然而當黑松良光大尉率領鬼子衝進店子巖後,除了坍塌毀壞的草屋茅舍以及尚在燃燒的竹林外,整個村子裡什麼都沒有發現。剛才還在抵抗的「土匪」,已是人去樓空,皇軍付出了近五十條生命的代價,竟然只換來了一個空無一人的小山莊!

    瀧本美輝正在暗自憋氣,村外又突然響起了槍聲,子彈呼嘯著從村莊的上空劃過。「土匪」的戲弄挑逗,讓吃了啞巴虧的瀧本大佐怒從心頭起,立即命令部隊出村追擊。不過,他剛剛行至村南口,就被隨後趕到的比志島義輝攔住了前進的去路:「瀧本君,兵法雲,窮寇莫追。況且支那人歷來詭計多端,咱們還是穩紮穩打為好。」

    被比志島義輝看了一個笑話,原本就令瀧本美輝極為惱怒,此時又見比志島在一邊說「風涼話」,他終於忍不住把自己內心的不滿情緒全都發洩了出來:「比志島君,在朝鮮和關東,清國的正規軍照樣被皇軍打得落花流水,何況是這些烏合之眾。什麼支那煞神,也不過是善於鑽空子的跳樑小丑罷了,總指揮該不會是因為上次的失利,才這樣畏首畏尾吧?台灣彈丸之地,只憑我第四混成旅團就足以將之蕩平,總指揮何須如此多慮!」

    瀧本美輝話說得如此不留情面,立時就讓比志島漲紅了臉。打東路軍一開始組建,瀧本美輝便倚仗其常備軍的身份,瞧不起比志島支隊,並時不時地給自己下不來台。如今,他更是絲毫不把自己東路軍總指揮的身份放在眼裡,口無遮攔的大放厥詞,真正是豈有此理。然而比志島義輝儘管心中火起,還是強壓下了自己的怒意,伏見宮貞愛親王畢竟不是自己所能得罪得起的:也罷,你既然不領情,就隨你去吧!只有讓你吃點兒虧才知道鍋是鐵打的。

    張了張嘴,比志島義輝沒有再多說什麼,任由瀧本美輝大佐率部循著槍聲追擊了下去。只是歸根到底,比志島義輝也是東路軍的總指揮,如果瀧本孤軍深入,釀成大錯,他這個總指揮也脫不了干係和責任。因此,稍微平復了一下心中的怒氣後,他也揮師尾隨著瀧本美輝跟了下去。

    瀧本支隊沿著山道,一路向南追殺下來,很快就來到了大姑陷河的河邊。此處本來有一座木橋,但現如今卻已經被剛剛逃過河的「土匪」給拆了個七零八落。可能是「土匪」急於逃命,時間過於倉促,木橋只是被拆毀了上面的橋板,工兵中隊很快就將其搶修完畢。

    大姑陷河以南屬於雪山山脈與新竹丘陵的交界之所,東、南是高峻雄偉的山地,西面則是廣闊連綿的低矮丘陵台地。廣平溪、小漢溪、南碘溪等幾條同樣發源於雪山山脈,只有十幾公里長短的河流,也經此一路奔騰向北,在大姑陷河轉彎附近與之交匯。這幾條小河以及眾多叫不出名字的小山溪雖然寬度都不大,但由於正值水豐的季節,河床溢滿,水流湍急,對往來交通造成了相當大的不便。

    太陽剛剛升到頭頂,邢亮站在廣平溪南面山崗上的一片竹林裡,用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鬼子列隊過河的情形。這個當地人稱之為雙水窩的地方,是一處相對開闊的河谷地,廣平溪和南碘溪正是由此流向大姑陷河。越過這兩條河,再往西南走不上五六里地,就是向南通往關西、向西通往龍潭陂的歧路之所在。

    當初選擇雙水窩作為伏擊陣地,王承斌曾有過不同意見。他認為這一帶雖然坡陡谷深,水網密集,可以最大限度的分割鬼子的兵力,但其狹窄的地勢,也同樣不利於我軍展開兵力,很難發揮出人數上的優勢來。對此,邢亮有著自己的想法:戰場對戰爭雙方的利弊是相互的,能夠讓我軍展開兵力的地形,固然可以最大限度的發揮我們的優勢,但對於鬼子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從另一方面說,由於我軍是事先進入戰場,以逸待勞,這些影響雙方兵力機動的天然障礙,對遠道而來,不熟悉地形的鬼子應該影響更大一些,我軍還是能在較量之前佔得一些先機。

    由於此次作戰不但是志願軍與台灣各部隊第一次大規模的協同作戰,而且對於後面戰略目標的實現也有著重大的意義,因此為了確保「雙水窩戰役」不出現閃失,邢亮一共在這片區域集中了20個營約1萬餘人的部隊。其中抗日聯軍中戰鬥力最強的志願軍2000餘人、黑旗軍3000餘人以及新楚軍(以林朝棟原來的「棟」字軍為主組成)3000餘人都悉數參加了此次戰鬥。另外,新苗軍也派出了徐驤和姜紹祖所統率的4營義軍,作為輔助戰力。

    看到瀧本支隊大部都已過了廣平溪木橋,而比志島支隊卻還遠在兩、三里地之外準備過南碘溪,邢亮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笑意。本來他們的作戰方案就是炸掉廣平橋和南碘橋,把東路日軍攔腰切成幾斷,如今鬼子前後隊脫節,豈不是正中下懷。

    放下望遠鏡,邢亮對身邊的王承斌說道:「立即給迫擊炮連和楊孝思的炮隊營發信號,集中火力把廣平橋和南碘橋給我炸毀!另外,待會務必要將鬼子的大炮壓制住,它們對我軍的威脅實在太大了。」

    自從知道把自己的部隊配屬給比志島支隊以後,瀧本美輝大佐心裡就憋著一股勁兒,發誓要打個漂亮仗,既給比志島義輝這個膽小鬼看看,也讓樺山資紀總督知道第四混成旅團不是吃乾飯的。跟隨前衛部隊渡過廣平溪後,瀧本大佐攤開了軍事地圖:沿著河谷中那條曲折蜿蜒向南伸延的山道,只要再翻過西南方的這一片低矮山丘,新竹東部重鎮關西就將完全處在自己的兵鋒所指之下。佔領關西,不但可以從側翼威脅新竹,還會使支那軍處於腹背受敵的不利局面。

    輕輕合上地圖,瀧本美輝躊躇滿志地吩咐身邊的副官:「一木,立即傳令黑松良光中隊以最快的速度搶佔路前方最高的那座山丘,後面的部隊也要加緊過河,今晚我們就在關西宿營!」

    瀧本美輝的躊躇滿志,意氣風發連十分鐘都未持續,就被一陣異常猛烈的炮火給炸的灰飛煙滅。「匡,匡」,隨著炮彈連續不斷地在廣平橋附近爆炸,幾十名正在過河和等待過河的小鬼子被炸上了天,本來就殘破不堪的廣平橋也在幾發炮彈準確命中目標後,被徹底摧毀。

    與此同時,南碘橋亦遭到了同樣的命運。比志島支隊剛剛過河一百多人,抗日聯軍的炮火就怒吼起來,一連串的爆炸將南碘橋撕得粉碎,橋上的小鬼子亦被炸得血肉橫飛。被炸成碎片的太陽旗,如冥錢一般飄散得四處都是;鬼子的屍體將南碘溪水染成了一片猩紅;那些掉到河裡、卻僥倖沒有上西天的鬼子,在水中拚命掙扎,最後被激流沖得無影無蹤;岸坡上受傷的鬼子,痛苦地抱住腦袋,尖叫哀嚎著滿地打滾兒……

    一接到南碘橋被炸毀的消息,比志島義輝心中就咯登一下。待看到廣平橋方向也冒起了滾滾的濃煙,他立刻明白了對手的意圖:狡猾的支那人企圖利用河流,將我們的兵力分割開來,各個擊破。現在,必須要盡快與被隔開的部隊以及瀧本支隊匯合。

    「快,通知工兵中隊趕緊上來搭設浮橋,炮兵中隊迅速對敵之炮火進行壓制!」比志島義輝向傳令兵大聲吼道。

    看著傳令兵快速離去的身影,比志島義輝的臉色突然又是一變。他扭頭對參謀長宮崎夏雄說道:「宮崎君,還得趕快加派一個中隊增強大姑陷河木橋的守衛,萬萬不能再讓此橋有失!」

    對義勇軍深懷戒懼的比志島義輝,儘管一路上都很小心翼翼,但大本營對義勇軍入台情況的分析報告,還是使他對抗日聯軍的實力有所低估。台灣支那軍的武器裝備、訓練水平都極其低下,就算數倍於我又能奈之我何?義勇軍雖說利害,但畢竟人數有限,只要自己小心謹慎,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能力將4000多身經百戰的大日本皇軍一舉吃下。

    比志島義輝的想法不能說沒有道理,然而事實卻讓他知道自己還是再一次小看了義勇軍。即使有炮兵中隊的火力壓制,搭建浮橋的工兵部隊依然連續失敗了好幾次,支那人炮兵那詭異的彈道軌跡,使得炮兵中隊很難準確找到它們的所在位置。一番炮擊下來,不但未能對敵人的炮火形成有效壓制,反而是自己的大炮被炸毀了兩門。不過,浮橋無法搭建還不是最讓比志島義輝擔心的事情,戰鬥大約進行了半個多小時後,剛才親自去安排大姑陷河木橋守衛工作的參謀長宮崎夏雄臉色凝重地急匆匆趕了回來。

    「大佐,大姑陷河木橋已經失守被炸,守衛木橋的小隊也已全部殉國。從支那軍發動的攻勢規模看,他們是想把整個東路軍都圍殲在此地,咱們得提早做準備呀!」宮崎夏雄憂心忡忡地說道。

    比志島義輝禁不住心中一激靈,中壢之戰義勇軍狠辣奇詭的戰術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如果不能盡快與瀧本支隊匯合,並得到西路主力的救援,恐怕自己和比志島支隊這番也會凶多吉少。臉上的顏色變了幾變,比志島義輝咬著牙說:「讓工兵在南碘溪下游多尋找幾處架設浮橋的地點,我就不相信支那人能把所有的區域都控制住。另外告訴大家,此刻不是再鬧意氣的時候,瀧本支隊被殲滅,咱們也不能獨存。只有齊心協力、同舟共濟,才能共渡難關!」

    此刻,瀧本美輝大佐也發現了自己處境的不妙,第四旅團混成支隊不但已被廣平溪分割成了兩部分,而且所有的路徑都被支那軍隊封鎖得嚴嚴實實。前面通往關西和龍潭陂的道路早已為支那人堵住,黑松良光中隊才剛行進到那處山丘下,就被一陣密集的排子槍打了回來。幾乎是與此同時,他們附近的幾座山丘上,也響起了疾風暴雨般的槍聲,立時便將猝不及防的士兵們打倒了一大片。瀧本美輝終於意識到,在這前有敵人重兵防守,後有廣平溪擋路的絕地,如不能盡快打開一條生路,後果將不堪設想。

    儘管被滯留在對岸的工兵中隊,也曾幾次嘗試搭建一座浮橋,但都因敵軍炮火的壓制而沒有成功。瀧本美輝大佐率領著獨立混成支隊大約三分之二的兵力,被分割在了廣平溪西岸進退兩難;其所屬的憲兵中隊、工兵中隊、炮兵中隊以及比志島支隊的大約一百多人,在「群魔無首」之下,被困在了廣平溪和南碘溪之間的狹窄區間內;而比志島支隊的主力則又被滯留在了南碘溪東岸。至此,東路日軍已經被徹底分割為了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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