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三十六章 「漫漫」的期待
    1895年8月16日,江寧,兩江總督衙門西花園。

    兩江總督衙門在太平天國時期,曾是洪秀全的天王府。幾經戰火,只保留下這個西花園和總督府西北角上的那個拜上帝會教堂,其他部分都是攻破長毛後,於1870年重新修建的。這裡曲橋碧水,蓮荷成片;奇石高樹,花木扶蘇。一幢小巧玲瓏的花廳,映掩在一叢蔥蘢茂密的湘妃竹後面。在那碧波蕩漾的一泓綠水中,一座九曲小橋彎彎曲曲通達那座巨石砌成的碩大石舫,其精美程度絕對可與昆明湖中的那一尊石舫相媲美。這座石舫,曾經是天王洪秀全與漂亮可人的王府女官幽會的場所,也是曾國藩與幕友飲酒吟詩的地方。如今的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劉坤一,喜歡它的幽靜、素雅,常常於午餐後來這裡小憩片刻。

    今日,貼身的戈什哈沏上一杯香茶,剛剛悄然退下,卻又急匆匆再次返回,一聲長諾:「稟大帥,易順鼎易大人有急事求見。」

    微微有些倦意的劉坤一聞言精神一振,知道必是有十分緊急的事情,否則熟知自己習慣的易順鼎決不會在這個時候前來打攪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劉坤一對著戈什哈說道:「快快有請!」

    易順鼎,字實甫,號哭庵,漢壽人。他1875年中舉,曾經官刑部郎中、河南候補道等職,目下是兩江總督府的軍幕道員。易順鼎平素與劉坤一關係極為密切,亦是「反對割台,一力主戰」的堅定者,平日兩江總督府中的大小軍機要務皆由他負責。

    穿過濃蔭綠密掩映下以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易順鼎匆匆來到了西花園。顧不得太講究禮數,他向著坐在涼榻上的劉坤一輕輕一躬:「峴帥,俄國駐華公使喀西尼剛剛發來了一份兒加密電報,說『俄國準備正式承認台灣民主國』。」說著雙手將一紙電文呈上。

    「什麼?俄國要正式承認台灣民主國!」意外的消息,讓劉坤一悚然動容,連忙一把抓過電報飛快地看了起來。站立在一旁的易順鼎已經知道了電報的內容,此時看到劉坤一眉眼、鬍鬚不停地聳動,知道大帥的心情也一定和自己一樣激盪異常。

    自《國聞報》將「台灣七戰七捷,全殲倭寇近衛師團第一旅團」的消息披露以後,很快就在國內外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天津的《直報》、《時報》、《京津泰晤士報》,上海的《申報》、《新聞報》、《上海新聞》,廣州的《中外新聞》,寧波的《中外新報》等國內新聞媒體以及香港的《循環日報》紛紛轉載,立時將國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倭寇武力侵台一事上。《馬關條約》帶來的奇恥大辱與台灣軍民取得的巨大勝果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反差,本已經十分高漲的自立自強呼聲,在這一勝利的催化下,迅速在全國興起了一股「反日援台,一雪前恥」的巨大浪潮。

    而美國發行量最大的《太陽報》、《紐約時報》,英國的《泰晤士報》、《倫敦每日新聞報》,法國的《費加羅報》、《快報》,德國的《西德意志匯報》亦紛紛以「日本陸軍在台灣遭遇滑鐵盧,第一旅團全軍覆沒」、「台灣戰事趨於激烈,日軍新竹得而復失」為題,在顯著的位置,佔用極大的篇幅,報道了台灣軍民抵抗日軍進攻的最新新聞。其中,俄國的《新聞報》和《莫斯科新聞》的報道格外引人注目。他們以「台灣民主國軍隊與日本國陸軍在新竹、中壢激戰」為主標題,「日軍全線潰敗司令官川村景明少將陣亡」為副標題,報道了日軍第一旅團全軍覆沒,台軍收復新竹、中壢四座城鎮的消息。這是自台灣民主國成立以來,外國報章第一次將台灣軍民對倭寇的抵抗冠以「台灣民主國」的稱謂,其間究竟包含著什麼,頗為耐人尋味。

    台灣戰爭爆發後,日軍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就佔領了包括基隆、台北在內的台灣北部大部分土地,台灣民主國大總統唐景崧等人亦紛紛內渡,這讓許多在台灣民主國成立後持觀望態度的國家一致認為日本據台大事已定,台灣民主國敗亡只是早晚間的事情。日軍勢如破竹般攻克桃園、南雅、中壢和新竹之後,各國輿論更是呈一面倒之勢,再也沒有一個國家拿曇花一現的台灣民主國當回事。不料,戰場風雲突變,只不過幾天工夫,不但新竹、大湖口、楊梅和中壢再次易手,而且日軍最精銳的近衛師團第一旅團竟被全殲。而台灣戰局突然出現的逆轉,在讓許多國家大感驚訝的同時,也不得不開始重新研究、估價台灣的局勢,以及對台、對清和對日的相關政策。

    對於台灣局勢出現的新情況、新變化,最為高興的非俄國莫屬。日本在亞洲的崛起,列強中受到威脅最大的就是俄國,日本對華的許多政策都影響到了俄國在中國的利益,因此俄國對日本在東亞的擴張一直懷有深深的憂慮和不安。當李鴻章在馬關遇刺之後,俄國第一個對此事件作出了反應,它利用法俄同盟和德國急於在遠東尋求一個立足點的微妙形勢,策劃了三國干涉還遼之舉。儘管如此,俄國仍對日本在此次中日戰爭中取得的戰果感到擔心,深恐日本在獲得朝鮮和台灣的控制權後在遠東坐大,直接對俄國在太平洋區域的利益形成威脅。

    台灣民主國成立伊始,俄國的一些政界人士就主張予以承認,藉以壓制日本的擴張和發展。而反對派則以「台灣政局不甚明朗,貿然承認恐得不償失」為由,建議暫時予以擱置。此番台灣新竹——中壢大捷,立時讓「承認派」佔了上風,經過連續幾天的緊張研究,俄國政府終於作出了承認台灣民主國的決議,並隨即命令俄國駐華公使喀西尼向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以及與台南劉永福聯繫密切的兩江總督衙門通報此事。當然俄國致電劉坤一的主要目的,還是想詢問新竹——中壢大捷究竟是黑旗軍所為,還是如外界傳說的乃義勇軍所為?

    閱罷電文,劉坤一手捻鬍鬚,若有所思地問易順鼎道:「實甫,你如何看待此事?」

    易順鼎在來西花園的路上,早就對此事件的影響考慮得一清二楚。當下,他微然一笑道:「峴帥,俄國承認台灣民主國自是對當前的局勢有莫大的好處。這幾日以來,在新竹——中壢大捷赫赫戰果的刺激下,不但普通百姓、工商士子都戰意昂揚、振奮不已,而且各地的主戰官員、朝中的『清流諫臣』亦借此時機紛紛上書,請求廢約再戰。不過,順鼎以為太后以及孫毓汶、徐用儀之流雖然暫時未提出反對意見,但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會同意此事,惟不願當此萬民所指之際,『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已。」

    聽到這裡,劉坤一讚同地點點頭:「實甫言之有理,如今『抗日援台』的聲勢儘管浩大、激烈,但太后最在意的應該還是泰西列強的態度,以及今後會不會給大清帶來麻煩。從現在的情況看,英國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決倭寇,亦配合倭國的抗議對我大清不斷施加壓力;美、德兩國的態度則在此次大勝後變得比較曖昧,雖然在表面上也提醒大清不要違反《馬關條約》的約定,但明顯要溫和得多;法國由於與俄國結為了盟友,因此對倭國的政策,一直以來都與俄國同進同退。如今,既然俄國已經承認了台灣民主國,那法國估計也不會落在其後,而有了俄、法的,太后心中的憂慮也必然會減少許多。」

    「還是峴帥於形勢看得清楚,台灣的命運全看今後幾天的發展情況了,真的是既讓人期待,又令人擔憂。唯一只怕朝廷依舊顧慮重重,不能在援台一事上給予或認可,那志願軍在台灣的鬥爭可就極其艱難了!」易順鼎不無憂慮地道出了自己的擔心。

    「哈哈」一笑,劉坤一寬慰易順鼎道:「實甫,你就放心吧!情況絕不會糟到如此地步,老夫現在可是對馮華信心十足。自我重回兩江伊始,哪件事不是在他的算計之下,這不俄國已經開始承認『台灣民主國』了嗎?大清得此曠世奇才,真是幸甚至哉啊!」

    易順鼎作為劉坤一的心腹軍幕道員,自是瞭解「志願軍渡海援台」一事的所有前因後果,他對馮華的運籌帷幄,也是打心底裡感到佩服。聽劉坤一提起馮華,易順鼎在心中一寬的同時,不由得又想起來一件事來:「峴帥,還有一件事要向您稟告,剛剛旅大經濟特別區辦事大臣馮華也發來了一份兒電報。」

    心中一驚,劉坤一問道:「旅大的電報,難不成又有什麼意外的情況發生?」

    易順鼎搖了搖頭,笑道:「峴帥勿急,馮大人只是提醒您要作最壞的打算而已。一則倭寇經此大敗,肯定會加大封鎖台灣水道的力度;二則雖然目前的輿論形勢較為有利,但亦要做好朝廷迫於外部壓力還是做出封鎖閩浙港口的命令。馮大人希望您未雨綢繆,抓緊時間再趕運一些台灣急需的軍用物資。另外,他還想請您幫一個忙……」說罷,他再次向劉坤一遞上一紙電文。

    知道沒什麼特別緊急的事情,劉坤一放寬了心,從容拿起電文瀏覽起來。很快將電報看完,劉坤一頷首道:「實甫,子夏擔心的事,我也有所考慮,運送物資的事就由你親自處理,務必不可懈怠!只是後面的這個事情,怕是有些難度……」

    說到這兒,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這個馮子夏啊,手伸的是又快又長,志願軍入台一事尚沒有個確切說法,又想從我的兩江給他的特區挖人。只是這一次,恐怕很難會如他的願,張季直(張謇,字季直,號嗇庵,江蘇南通人,光緒狀元)素重名節,向不喜攀附權貴。當初張香濤(張之洞)與李合肥(李鴻章)在他尚未發跡之前,想延攬其入幕,都遭到他的斷然拒絕,公開聲言『南不拜張,北不投李』,這是何等的清高。如今他已是狀元身份,雖因喪父回籍守制,但以他的脾氣秉性恐怕不會輕易允諾此事。」

    易順鼎亦點頭說道:「確如峴帥所言,張謇書生意氣,高傲得緊,不見得會同意出山。只是馮大人在電報中言辭異常懇切,再三拜託大人為其幫襯此事,看來怎麼也要試一試。」

    劉坤一頗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是呀!子夏的旅大經濟特別區正是百廢待興,極需要人才的時候,我怎麼也要在此時幫他一把,勉為其難的試上一試。」

    說到這兒,劉坤一將話題一轉:「實甫,延請張季直的事情咱們稍後再作商量,你現下就給俄國駐華公使喀西尼回電。首先對俄國皇帝和政府主持正義和公道的舉動表示感謝,然後明確告訴他,我大清從未向台灣派遣過任何軍隊。至於以個人身份從大陸渡海作戰的百姓,無論是開戰前、開戰後均有之,但那只代表其個人,並不代表清國政府的立場……」

    北三十里堡位於金州以北三十里,是盛京、遼陽、鞍山、海城、營口等地前往金州、旅順的必經之路。由於地理位置重要,這裡慢慢由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發展成了方圓幾十里地最大的集鎮。不過,自日軍攻陷金州、旅順,對遼南民眾實施殘酷的屠殺、鎮壓之後,北三十里堡早已失去了往昔的興旺與熱鬧,就連每月的二、五、八大集也是一副蕭條冷落,死氣沉沉的模樣。

    馮華騎著馬緩緩行進在貫通鎮子的南北大街上,心情也如眼前的景像一般落寞、沉重。義勇軍進駐金州地區已經半個多月了,可戰爭對當地經濟、百姓的嚴酷摧殘,讓他們遲遲都不能正式開展特區的建設。大部分的軍用、民用設施被毀壞殆盡,使得義勇軍原本就因為支援志願軍入台而異常緊張的財力更是雪上加霜。

    旅順口、大連灣作為扼守東北、華北的海上門戶,戰略地位極其重要,它的防衛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完善起來。然而單純只將這兩地原有的炮台修復,就至少需要二百萬兩的銀子,憑義勇軍現在的財力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另外,還有一點也給義勇軍恢復當地生產建設帶來了極大的困難,那就是戰亂令遼南地區的人口大量流失,重建工作所需的勞動力嚴重緊缺。儘管隨著義勇軍進駐遼東,許多當初背井離鄉、流落在外的百姓,開始拖家帶口絡繹返鄉,但要恢復到戰爭前的狀況,畢竟還需要假以時日,而且目前如何幫助返鄉的百姓重建家園也是一個亟待考慮的問題。

    幾百米的街道很快就走到了盡頭。鎮外,那條通往遠方的大道曲曲彎彎伸向天地盡頭。馮華昂首望了望淨碧如洗的藍天,那種天地寥廓的感覺,讓他沉重的心情豁然開朗,這一瞬間他心頭的壓力也好似輕鬆了許多。虛虛揚了揚馬鞭,馮華輕催胯下戰馬,在十幾名警衛人員的簇擁下,向著鎮外二、三里地遠的一座小山丘馳去。

    金州地區地處遼東半島南部,長白山系的千山山脈餘脈縱貫本區,絕大部分地形為山地及久經風雨剝蝕而成的低緩丘陵,因此這裡的道路也是隨著地勢上下起伏、忽高忽低。望著大路盡頭,那忽然出現在視野當中的車馬隊伍,馮華的心禁不住有些激動起來:自從義勇軍出征遼東,自己已經和小宇分開9個來月了,也不知道這個臭小子如今怎麼樣了!聽五弟說,小宇雖然還是如以往那般思想活躍,屢有奇思妙想,但卻是更加成熟穩重了,龍口街兵工廠和技術學校在他的主持下,發展的十分迅速。不論是兵工廠的工人、技術學校的學員,還是那些聘請過來的老外,都對他謙和的為人、廣博的學識以及敬業的精神敬服有加、欽佩異常。

    搬遷龍口街兵工廠和軍事學校、技術學校的工作,早在馮華與小鬼子辦理交接遼東的手續時就已經著手準備了。待義勇軍正式進駐遼東,周天宇已在先期派往龍口街的一營義勇軍戰士的護送下,帶著他的那些寶貝疙瘩上了路。本來從距離上看,從龍口街到金州最多也不過半個月的路程,可是那些設備實在過於笨重,這一路竟走了將近一個月。

    車隊行速雖緩,但還是漸行漸近,已經可以隱約分辨出人馬車輛的輪廓。只是起伏的道路,讓車隊時隱時現,亦讓馮華對周天宇的思念之情越發強烈起來:那個身形挺拔,騎馬走在隊首,看起來有些焦躁不安的人影就是小宇吧!五弟說他成熟穩重了許多,怎麼我看還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這個臭小子……

    當車隊又一次隱伏在一個山坡之後,馮華終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盪。向警衛揮了揮手,他策馬馳下山丘,朝著車隊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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