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在龍口街,黃德貴、鄭偃武和汪世寧等人對浦敬易作出了「進行監視跟蹤,放長線釣大魚」的決定以後,他們立刻把浦敬易案定為了一號案件,並從情報部、保衛部抽調出精銳力量,專門成立了一個特別小組,負責處理此案件。
隨著調查的深入和時間的推移,這個案子逐漸露出了端倪。這個浦敬易很可能就是隸屬於「中川六之介」(陸志介)所供認的日本人專門針對義勇軍成立的間諜組織「馮華特別行動本部」,他們的本部就設在在盛京城大北街的「明月軒照相館」。如果說浦敬易是一隻放出來的風箏,他人雖在龍口街,但線頭卻牽在「明月軒照相館」的老闆祁虎吉手裡。
「馮華特別行動本部」的浮出水面,讓黃德貴、鄭偃武長長舒了一口氣,這顆隨時都會給義勇軍造成致命一擊的神秘毒瘤終於露出了本來面目,義勇軍在這場隱蔽的戰爭中又一次取得了主動權。
浦敬易為人處事十分小心,雖說平時喜歡北街南街的到處亂竄,好東拉西扯地什麼事情都愛打聽,但其表現到還算「本分」,很像一個正經買賣人。為了裝裝門面,他也常在集市上收購一些土特產,還時不時地打著下鄉收貨的旗號到四鄉二十八屯去轉悠。
前不久,浦敬易在回了一趟盛京後,又帶來了一個叫田木成的年輕人。據浦敬易向客棧老闆介紹,這個田木成是他們貨棧的夥計,專門負責運送他這條線收購上來的貨物。不過,隨著田木成的到來,浦敬易在龍口街的活動卻突然活躍起來,不但多次出入南圩門,對兵工廠進行窺視,而且還加緊了對軍事學校和技術學校的偵察;同一時期,位於盛京的「明月軒照相館」也出現了異動,不斷有陌生人員出入其中。
這一系列反常的表現,立刻就引起了黃德貴、鄭偃武和汪世寧的注意,日諜最近很可能要有所行動。基於馮華從京師回來的日子已經為時不遠,安全保衛工作必須進一步加強;再者,龍口街的大遷移行動也即將開始,為了確保兵工廠安全轉移,應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那天,正是龍口街大集,剛剛從盛京返回的田木成帶著一個搬運工打扮的人,攜帶著幾隻木箱再次進入了龍口街。以往,田木成都是裝模作樣地從龍口街帶走一些收購的山貨,而整箱往龍口街帶東西還是第一次。負責監視浦敬易的張德山在田木成他們進入客棧後,立刻按預定方案發出了信號,埋伏在附近的汪世寧帶領保衛人員以檢查的名義進入客棧,直奔浦敬易的房間。
雖然感到情況有些不太對勁兒,但浦敬易還是佯裝鎮靜:「義勇軍保護商工,遠近聞名,各位如此行事,就不怕壞了義勇軍的名聲?」
「保護合法商工,是我們一貫的政策。但是,如果是打著經商的幌子,幹不可告人的勾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汪世寧冷冷一笑,針鋒相對地頂了回去。
將浦敬易三人拘捕之後,眾人從田木成攜帶的物品中查獲了大量的雷管與炸藥。在確鑿的證據面前,浦敬易像一隻撒了氣的氣球,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從容與鎮靜。經過分別審訊,他們供出了接受祁虎吉的指令「在龍口街兵工廠搬遷之前,伺機炸毀兵工廠」的圖謀。
放飛的風箏被掐掉,肯定會驚動牽著線頭的人物,因此必須在日諜警覺之前盡快對「明月軒照相館」也採取行動。只是此次行動到底該如何進行,卻讓黃德貴他們頗費心思:最穩妥的法子當然還是公事公辦,派人知會奉天府尹,並呈報盛京將軍長順。可是,由於此案很可能牽扯到長順的五姨太,按正常程序進行,有走漏風聲、節外生枝的風險;但如果繞過長順和奉天府,由義勇軍自行解決,不但於理不合,有越粗代庖之嫌,而且還會引起長順和奉天府大小官員的不滿,給義勇軍將來的發展造成極大的不利。
黃德貴和鄭偃武經過反覆討論,又徵詢了邢亮的意見後,決定此次行動由黃德貴率領情報部和特種大隊精銳組成的聯合部隊秘密進行。不過,在防備森嚴的盛京城裡,如何才能瞞天過海,順利完成任務,還需要仔細籌謀一番。
清朝時期的盛京城,呈內城方、外郭圓的形制。以城中心的宮城為太極,鐘鼓兩樓為兩儀,東西南北四塔為四象,撫近門、內治門、德勝門、天祐門、懷遠門、外攘門、福勝門、地載門八門為八卦,郭圓像天,城方似地。從內城到外郭有大東路、大西路、小南街、小北街等八條放射狀大道相通。
盛京城作為留都,不但設有戶部、禮部、刑部等各部、司衙門,就是城門啟閉也與北京城毫無二致。每日酉時初,八個城門準時關閉,防衛極嚴,無論進城還是出城,除非插翅,不然就毫無辦法。當然,官方有事命令開城門則屬例外。
這盛京城內,又以小西關和大北關最為繁盛。小西關為從山海關進入盛京的必經之路,大北關則是通往開原、鐵嶺及北邊的要道,故來往旅者甚眾。北關一帶還是長安寺、天後宮、閩江會館的所在,遊人、香客、商人、士子絡繹不絕,一些店舖、客棧、飯館也應運而生。自咸豐十一年(1861年)營口開埠以來,此地日趨繁華,那些在街邊擺攤設點的小商小販更是多得數不清。
在「明月軒照相館」附近的眾多貨攤中,近幾天又多出了一個賣野藥的攤子,和一個賣雜貨的小販。二人俱是三十以裡的年紀,那賣野藥的白淨面皮,眉目清秀,大概是年紀太輕的緣故,儘管他吆喝著:「賣藥啊,賣藥!祖傳秘方啊,治咳嗽、治腰痛、活血生肌,藥到病除!」也只是偶爾有人站住腳看一看,花錢買藥的人少之又少。那個賣雜貨的看起來五大三粗的,兩眼卻很有神,他的貨攤雖總有人光顧,但在問過價錢以後,卻很少有成交的。儘管有些奇怪,但也沒有人留意這有些怪異的現象。而他們也和這市面上所有的攤販一樣早出晚歸,除了經營買賣有些異常,倒也不顯山不顯水,並沒有引起人們的特別關注和懷疑。
別看這地方白天喧囂異常,但只要天一擦黑,店舖打烊,商販收攤,就像放飛的鴿子回了巢一般,街面上立刻就冷清下來。尤其在長安寺的晚鐘響過之後,連寺內的經聲佛號也停了下來。夜色沉沉,萬籟俱寂。
三更的「梆子」剛剛敲過,正是更深人靜之時。大北關附近的北順客棧院牆下突然出現了一溜身穿夜行服的身影。他們隱蔽在房簷下的陰影裡,無聲無息的快速行進著。突然,為首一人伏下身子,向後一擺手,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緊緊地貼靠在牆壁上。只見橫街上,一隊巡邏兵,擎著「北城城防衛協領」字樣的燈籠,正由東向西列隊而過。待巡邏兵勇走遠,這群「幽靈」才再次移動前進。
長安寺附近的道路兩旁樹木濃密,枝葉遮天,雖然便於夜行人施展手腳,卻也幽暗得愈發陰森可怖,寂然得讓人難以承受。從外面看,此刻的「明月軒照相館」黑燈瞎火,聽不到一點兒聲息。走在這隊夜行人前面的此次行動的正副隊長李策和郭天浩,就是白天在街上擺攤賣野藥和雜貨的小白臉和壯大漢,他們在「明月軒」盤桓數日,早已將附近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見此光景,他們帶領眾人繞到照相館後面,在經過一番偵察,並制住了兩個巡更人員之後,一行人身輕如燕,依次從後院越牆而入。
雖然這裡是「馮華特別行動本部」的老巢,但防衛卻並不嚴密。一來清政府的反間諜工作歷來做的極差,既沒有專設的部門,又沒有專職人員,即使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工作效率也是極低,以致日諜在華的活動毫無顧忌,日益猖狂。況且「馮華特別行動本部」在盛京城也是「本本分分,規規矩矩」做生意,它的主要活動都在盛京城之外的義勇軍分佈區。按照常理,不大會有人懷疑到「明月軒照相館」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
本來「明月軒」還養了只大狼狗「看家護院」,但因其過於兇惡,引起了周圍鄰里的非議,本街的裡正還為此事登門交涉。祁虎吉不願成為人們注意的對象、議論的中心,也沒有太過堅持,不聲不響地移走了這條惡犬,到為義勇軍的此次行動開了方便之門。
院內一片黑暗,只有西屋尚有光亮。按照分工,各小組分頭堵住了幾個房門,黃德貴、李策等人則奔向亮著燈光的房間。貼近窗欞,可以聽出屋內有兩人正在說話,聲音雖不大,卻也隱隱約約能夠聽出是兩個男人。
只聽到屋內一個沙啞嗓音的男子正在嘰嚕咕嚕地說著什麼,雖然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但是卻也能夠分辨出他說的並不是中國話。黃德貴和李策互相看著對方,證實地點點頭:是小鬼子!只見黃德貴一聲令下,幾間屋子的房門同時被撞開。
在西屋裡徹夜密談的正是「馮華特別行動本部」的負責人瀧川具(祁虎吉)與他的得力助手豬田正吉(東寶來)。他們剛剛得到消息:日本右翼團體「黑龍會」已派人秘密來華,並謀劃了一個在天津刺殺馮華的「黑刀神」行動。黃德貴來到窗下時,他們二人正在商量該如何處理此事。
豬田正吉主張既然他們的任務也是刺殺馮華,不如與「黑龍會」聯手行動,這樣把握也大些。而且假「黑龍會」之手除掉馮華,也可以讓國內那些謹小慎微的膽小鬼政客抓不到把柄。只要我們裝聾作啞,推說是民間個人行為,國際輿論又能奈何幾分?馬關刺李事件的最後結局,清國皇帝還不是照樣同意賠款割地;而瀧川具則有些擔心黑龍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可能會將他們已經安排好的刺殺計劃打亂,壞了正事。
正當兩個人反覆探討這件事的可行性之時,窗外極其輕微的一點兒聲響打斷了瀧川具滔滔不絕的話語。他剛警覺地站起身來,房門突然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撞開,在這極短暫的時間裡,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瀧川具馬上作出了反應。只見他迅速地往後撤退了一大步,並從懷裡摸出了手槍。他的動作快,但作為特種大隊有數高手之一的李策動作更快,沒有等他的槍舉起來,李策已經縱身掠起,如同一隻跳澗的猛虎,舉槍向他右臂擊去。瀧川具只好再次後退,並用手中握著的短槍作為冷兵器格拒對方點過來的槍管。
其實,如果不是怕開槍會驚動四周的居民及巡邏的官兵,以李策的身手和槍法,瀧川具在掏槍之時恐怕就已經死在李策的槍口之下了,哪裡還會有反抗的機會?大概是雙方槍管的的材質不同,加之李策力大勢沉的撲擊,雙方手中的槍械剛一接觸,只聽「卡嚓」一聲,瀧川具的槍管居然折斷。瀧川具大吃一驚,一邊後退,一邊將手中的半截槍柄向著李策的面門擲去。側身閃過槍柄,李策順勢一個箭步挪向瀧川具的左側,再次展開了攻勢。
面對著突然而來的情況和不利的形式,瀧川具忙中不亂,採用他拿手的東洋技擊合手道,手足並用,直擊李策正面,企圖後發制人。瀧川具的技擊術還是相當不錯的,只見他左挪右晃,忽上忽下,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實相濟,令人眼花繚亂、防不勝防。不過,他的攻擊的速度雖快,卻一點兒也沒討不到便宜,他的對手李策不但本身就是精通中國武術的高手,而且在加入特種大隊之後又把現代特種兵慣用的散打、擒拿與格鬥糅合在了自己的功夫之中,那飄忽怪異卻又異常實用的招式,總能在瀧川具拳腳即將攻到之時,堪堪躲過他的攻擊。而李策的進攻招式卻是每次都從他意想不到的方向攻入,讓他難以招架,疲於應付。
相對而言,豬田正吉的反應就慢多了。他的手還沒有摸到槍,黃德貴和另一名特種大隊的戰士已經撲到了近前,豬田防衛不及,只好抄起木椅低檔。與接受過生死考驗的黃德貴和特種大隊戰士相比,豬田正吉的靈活程度與實戰技能就差了許多,木椅剛抬起來,就被黃德貴順手帶到了一邊。面對著氣勢洶洶從正面攻過來的兩個人,豬田急忙後退,但還是慢了半拍,被那個特種大隊戰士一腳踹翻在地。不待他有所反映,已經被二人擒住,迅速捆綁了起來。
此時,緊跟在黃德貴身後的另一名特種大隊戰士也加入了李策與瀧川具的搏擊,從側後方向瀧川具攻去。在李策迅猛、靈活、凶狠的近體快攻下,瀧川具本來已然落到了下風,再以一敵二,立時就手忙腳亂,連連後退不已。巴掌大的小屋,三退兩挪就到了牆邊,已無路可退的瀧川具猶如困獸猶鬥,一聲悶吼,惡狠狠地向外撲去。只是他的來勢看似兇猛,其實已是強弩之末,被李策一個側踢蹬在胯下,一下子失去了抵抗能力。
住在其他房間裡的幾名日諜更是窩囊,還在睡夢之中就稀里糊塗的一一束手被擒。此次突襲,特種大隊不僅一彈未發,絲毫也沒有驚動附近的住戶百姓,而且前後只用了不到五分鐘,就將照相館內的七名日諜悉數擒獲。在收拾完現場後,一行十餘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撤出了奉天城。
天亮以後,大北關恢復了日常的繁華與熱鬧。街市上少了兩個小販,根本就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倒是太陽都升的老高了,「明月軒照相館」卻還沒有落下門板,這讓附近的攤販頗感詫異。
巳時許,發覺情況有些不太對勁兒的商販們,將此事通知了本街的里正。在眾人的簇擁下,裡正輕輕推了一下照相館的大門,誰承想大門卻應聲而開。幽暗的店堂裡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大著膽子喊了幾嗓子,靜得出奇的屋子裡只有「有人嗎嗎嗎……」的那種空曠的回聲。這些人都是本分的百姓,膽小又怕惹是非,眼前的怪異情景顯然把他們震懾住了,人們雖然議論紛紛,但卻沒有一個人敢領頭進去。
奉天府在得到報告後派人前來查看,卻發現照相館的前店後屋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影。由於黃德貴他們把現場收拾得很乾淨,沒有留下什麼打鬥的痕跡,差人們查勘了半日,也沒有探出個究竟來。這「明月軒照相館」七八口子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夜蒸發的奇案立刻就轟動了整個盛京城。不過不知是何原因,半個多月後,這段被鬧得沸沸騰騰的案子,突然沉寂了下來,官府再也沒有對其進行追查,「明月軒奇案」竟成了一樁無頭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