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十二章 君臣初相會
    毓慶宮上書房中燈火通明,身體剛剛有所好轉,但臉色依舊蒼白、身體看起來還比較虛弱的光緒皇帝,正斜靠在龍椅上與自己的師傅翁同龢說著話。

    「翁師傅,聽說這幾日朝中各大臣為馮華的那篇《變法自強疏》爭論得很厲害,你給朕說說具體是怎麼一回事?」最近一個時期都沒有上朝的光緒向翁同龢問道。

    儘管與光緒的關係極為親密,可翁同龢依然恭謹地施了一禮,然後才答道:「回皇上,自前幾日太后親自頒下懿旨,著軍機處及部院卿寺堂司各官對馮華的《變法自強疏》簽注討論以來,立刻就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諸大臣議論紛紜、各抒己見,紛紛上書闡述自己的觀點。雖然其中不乏有認為該策背離祖宗之法,實屬大逆不道,進而予以痛罵者,但絕大多數人還是基本接受了馮華提出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觀點,認為此說對中學與西學的關係論述的頗為有理。」

    聽到這裡,光緒插口說道:「朕也覺得馮華此說提的確實很有道理,頗能在心中引起一些共鳴。這個馮華真是有經天緯地之材,事事都出人意表,竟然被他想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麼一個說法來。翁師傅,朕的身體已經好多了,明天你就單獨引見馮華來見朕,朕實在是有些等不及了。」一提到召見馮華,光緒又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蒼白的臉上顯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看到皇上那副急不可耐的表情,翁同龢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皇上求賢若可的心情他亦深有同感。他何嘗不是也渴望再見一見馮華,聽聽他對改革變法的看法,特別是「渡海援台作戰」是否已經有了切實可行的計劃。充滿愛憐地看了一眼皇上,翁同龢有些無奈地說道:「好吧!明日軍機議事完畢後,臣即帶馮華來覲見皇上。不過,皇上切記情緒一定不可過於激動,以免病情有所復發。」

    輕輕地點點頭,光緒又把話題轉回到馮華的《變法自強疏》上來:「既然眾人已基本認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觀點,那朝中各大臣對馮華變法方策的置疑又主要集中在什麼地方?」

    「置疑最多的主要有兩個方面,其一就是很多人對馮華在《務本篇》中關於『務本以保名教』的論述頗有微辭,認為其中很多觀點都論述的不夠精闢準確,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的牽強附會,未能真正說清楚『名教綱常』與『西學』之間的主次關係;其二對馮華建立『經濟特區』的設想提出了疑問,認為其設想雖然可謂是穩妥之策,但全面放開各種政策非但不合祖宗之法,而且還會有蕩眾心、毀名教之虞。」翁同龢答道。

    微微搖了搖頭,光緒說道:「馮華歸自西洋,自是於中學認識不深,他能有『務本以保名教』這樣的見識已經是殊為不易了,朝中的有些人就是喜歡在這些問題上做文章;還有建立『經濟特區』的設想,絕對可以說是奇思妙想。今《馬關條約》已簽,其中『增開通商口岸、放開機器進口以及允許外國人在大清就地設廠,從事各項工藝製造』的規定,實際上已經使我大清的國門向洋人洞開。你就是不設『經濟特區』,又能擋得住洋人的東西進來嗎?『經濟特區』的設想不但能將對外開埠通商的主動權抓在自己手裡,而且因為其區域有限、影響不大,即使有所不足亦可以及時就正、引以為戒,豈可因其微有瑕疵,就予以全盤否定。」

    光緒這番極有見地的議論,令翁同龢既欣慰又驚訝。欣慰的是皇上真的是比以前有了很大的進步,不但越來越有自己的主見,而且看問題也能從大處著眼,已經有了些英明聖主的氣魄來;驚訝的是他對『經濟特區』的作用竟然認識得如此深刻:「皇上實在是睿智聖明、深謀遠慮。今日俄國公使喀西尼還專門向總理衙門提出抗議,稱《馬關條約》增開的商埠都在南方,對俄國來說是大大的不公平,要求增開旅順、大連為通商口岸。如果大清不予同意,今後與各國再發生糾葛,俄國將不會進行幫助和調停。就如皇上所說,與其被迫增開商埠,還不如主動設立『經濟特區』將主動權抓在自己手裡。」

    翁同龢發自內心的稱讚,讓光緒也禁不住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有些得意。不過,馬上他的神色又黯然下來,大清的國勢真的是江河日下,《馬關條約》的傷痛還沒有撫平,俄國又來趁火打劫。恨恨地罵了一聲「無恥之極」,光緒從龍椅上站起身來,在御案前慢慢走了兩圈之後,才將又有些激動的情緒平復了下來。

    輕輕歎了一口氣,光緒洩氣地說道:「甲午新敗,國勢日蹙,大清現在還有說『不』的資本嗎?既然已經都開了那麼多的商埠,又何必在乎多開這一兩個。回頭,讓軍機處議一議吧!」

    皇上哀痛沉重的樣子,令翁同龢心中也非常難受,大清真的只能這樣任人欺凌宰割嗎?如果多幾個像馮華這樣有勇有謀的人,國勢何至於如此啊!想到這裡,他忽然心中一動,忍不住開口說道:「皇上,臣以為陛下剛才提到的建『經濟特區』,將對外開埠通商的主動權抓在自己手裡的設想或許就可以用在這件事上。咱們如果將旅順、大連設為『經濟特區』,應該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翁同龢的建議,光緒不是沒有想過,可東北乃是大清的「龍興之地」,在旅順、大連設立「經濟特區」肯定會遭到很多人的反對。又琢磨了一會兒,光緒猶豫著說道:「師傅的這個想法,朕剛才也考慮過。要說這確實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法子,但唯一可慮之處就是怕太后和諸位大臣不會同意。」

    「皇上有些過慮了,這件事反對者肯定是大有其人。不過,太后到不一定會反對,皇上沒感覺到近一個階段,太后對變法一事也很是上心嗎?」老謀深算的翁同龢有條不紊地為皇上一一剖析著。

    稍微沉吟了一下,光緒若有所思地說道:「太后近來確實對變法很熱心,據說對馮華的這份兒變法方策更是反覆看了好幾遍。聽說,太后還打算詔令各督撫也對《變法自強疏》的利弊得失進行奏對。看來,太后對馮華也是非常重視啊!」

    皇上內裡的意思翁同龢心中很明白,馮華此次進京行事極為低調,既沒對哪一方表現得特別親近,也沒對任何一方予以冷落,頗讓人有些摸不清他的意圖。如果貿然加以栽培,將來很有可能會給己方帶來很大的困擾和麻煩。

    仔細地考慮了一番,翁同龢謹慎地對道:「皇上,臣觀馮華此人雖然心機深沉,但為人卻尚可稱得上光明磊落。他此次進京,儘管是兩面逢圓,對所有的軍機大臣和各部院長官都一無例外進行了禮數極為周到地拜會,但是從他對微臣幾番推心置腹的情形看,他對皇上還是相當忠心的,他所謀劃的那些事情也都是站在皇上的角度予以考慮的。再從其提出的『調和兩宮,循序漸進』的變法方策看,他的這些行動,也應該都是圍繞著這一點來進行的。另外,劉坤一、吳大澂兩人與臣關係非淺,他們所大力舉薦的人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因此,微臣認為對於馮華這樣智勇兼備的人才,我們還是應當不遺餘力地將其爭取過來。」

    翁同龢這番透徹入理的分析,打消了光緒心中產生的那一點兒疑慮。他點了點頭,決然地說道:「好吧!明天軍機議事的時候,師傅藉著俄國人要求在旅順、大連增開通商口岸的事由,將在此建立『經濟特區』的設想提一下。如果實在爭執不下,不妨就報到太后那裡做最後的定奪。只要能一雪前恥,讓大清中興,朕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難,也會堅持走下去。」

    第二天的軍機議事果然爭執的非常厲害,儘管每一個人都認為在旅順、大連設立『經濟特區』既可以給俄國人的無理要求一個說法,又可以對即將開始的經濟改革進行嘗試,是一個很不錯的想法,但是對祖宗規矩不可變的執著以及對「經濟特區」這個新生事物的無知,讓慶親王奕匡、禮親王世鐸和剛毅幾人反對得異常堅決。而作為首輔軍機大臣的恭親王奕訢以及歷來與翁同龢、李鴻藻唱反調的孫毓汶、徐用儀雖然沒有反對,但也因此問題過於敏感,明顯存在著一些疑慮和顧忌。最後,在幾經爭執不果的情況下,眾人只得按翁同龢的提議奏請太后進行定奪。

    軍機議事散去之後,翁同龢又處理了一些日常事務,然後便派人去傳召早已守候在宮外多時的馮華。馮華進京十餘日,終於在毓慶宮上書房見到了此次京師之行遲遲未能見到的主角——光緒皇帝。

    光緒給馮華的印象完全不同於慈禧,少了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卻多了幾分親近與自然。他身材瘦削挺拔,本就白淨的膚色由於身體虛弱而顯得不是很健康。面帶微笑稍顯稚氣的面容、清澈似水的褐色眼睛、滿清宗室所特有的「隆準」式高高鼻樑以及刻畫分明的下頜讓光緒看起來別有一種迷人的魅力。由於不是在正式場合進行接見,光緒今天穿的很隨意。頭上帶著一頂繡有金色花紋的黑緞子圍帽,帽頂上有一顆用絲帶打就的結子;身上穿的是一件淡藍色長袍,上面罩著一件直垂到腳尖的淡紅色比甲;腳上穿的是一雙黑緞做的「粉底朝靴」。

    當翁同龢引著馮華走近毓慶宮書房時,光緒的心情不由得一陣激動:自從那日得到「青苔峪大捷」的消息以來,馮華的名字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正是這個橫空出世的神奇年輕人,讓自己於窮途末路之時看到了大清未來的希望,也讓自己保留了最後一絲尊嚴。一次又一次,馮華帶給自己的都是不盡的驚奇與希望,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把馮華和他的義勇軍當作了大清國的中流砥柱。

    看到馮華在御案前跪倒請安,光緒從龍椅上站起身來:「馮愛卿快快請起,朕渴望見你久矣!」光緒簡簡單單的兩句話,說的卻是那樣真摯和動情,以至於馮華也聽得心中一暖,油然升起了一股親近之感。

    恭恭敬敬地立起身形,馮華面帶著感動之色說道:「臣亦無時無刻都在思念著皇上!自來到京師聞知皇上為國事操勞成疾,臣心中一直憂心不已,每日都企望皇上的病能早日安康。今日終能一睹聖顏,馮華欣喜之極。」

    馮華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面對著生存的壓力,城府越發的深沉起來。遇到事情不但鎮靜自若、喜怒不形之於色,而且是在什麼場合說什麼話,應對的十分得體。就像剛才那幾句亦真亦假的官樣文章,他說得也是情真意切、自然而然,一點兒都沒有滯澀之感。

    從御案後走出,光緒一面呼叫小太監「賜座」,一面快步來到馮華面前,執起他的手說道:「今日不算正式拜見,大家都不必太過拘束。翁師傅、馮愛卿咱們坐下詳談。」

    君臣三人間的談話氣氛異常輕鬆、自然,毓慶宮中不時傳來三人輕快的笑聲。詳盡聽取完義勇軍在遼東的情況以及馮華的改革變法思路後,光緒終於忍不住把話題轉到了一直縈繞在他心中的台灣問題上:「朕聽翁師傅言道,卿對割台之事還有一些設想,可否為朕細細講說一番?」

    「皇上,此事事關重大,切不可走漏了風聲,可否將閒雜人等都支開?」馮華壓低聲音說道。

    點了點頭,光緒答道:「此事翁師傅已經轉告過朕,朕也提前向眾人吩咐過無重大事情不得靠近上書房,卿儘管放心!」

    關於「組織志願軍,渡海援台,拖垮倭寇」的具體細節,馮華這些天考慮了許多,現在已經基本上有了一個大致的設想。整理了一下思路,馮華說道:「臣分析的『倭寇如今也已是強弩之末』的觀點想來皇上已經知道了,所以此戰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一個『拖』字。只要能長時間將倭寇拖入台灣這個泥潭,至多不過兩年,倭寇的經濟就會支撐不下去,台灣將極有可能重新回歸大清。不過,此事說起來容易,但真正實施起來卻難度極大,具體困難主要有以下幾點:一、組織志願軍渡海援台決不可公開進行,否則不但可能遭到太后以及一些主和大臣的反對,而且也會給倭寇造成口實,進而引起泰西列強的干涉;二、鑒於補給困難的原因,志願軍渡海的人數不宜過多。雖然咱們可以通過各種渠道對志願軍和台灣各地義軍進行資助,但畢竟不能明著進行,而且目前倭寇在海上擁有絕對的制海權,一旦他們注意到這一點,將會極大地增加補給的困難;三、此次台灣之役將是以台灣一省之力與整個日本作戰,雙方實力相差懸殊,從各方面來說咱們都處於絕對的下風。」

    馮華的這一番分析,讓光緒和翁同龢聽得心都涼了,剛剛燃起來的熱情一下子就熄滅了下去。馮華說的都是事實,照此分析這場戰爭要想打贏不是比登天還難。唉!本以為台灣的命運尚有挽回的餘地,現在看來很可能只是空歡喜一場罷了。

    望著光緒和翁同龢面如死灰般的苦臉,馮華正容說道:「剛才馮華分析的只是此戰的不利之處,咱們亦還有許多有利的因素可以利用。有道是『事在人為』,只要謀劃精細、組織得力,就算是困難重重,也未嘗沒有獲勝的可能。再說,台灣本來已經割讓給了倭奴,咱們此番謀劃不過是『盡人事而聽天命』罷了。能成功則功德圓滿,即使失敗也不必垂頭喪氣,畢竟我們已經盡了力。而且不論此戰勝負如何,都會大大消耗小日本的國力、給倭寇以沉重的打擊。不知皇上、翁大人以為馮華的這些想法如何?」

    如同醍醐灌頂、當頭棒喝一般,光緒和翁同龢立時就從剛才的悲觀情緒中擺脫了出來。「是啊!現在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又有什麼可患得患失的。」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由得同時赫然一笑。

    重新煥發出神采之後,光緒激昂地說道:「馮愛卿,就如你所說『事在人為』,只要我們盡力了,就沒什麼好遺憾的。來,再具體說說咱們有何有利之處以及究竟該如何組織此次戰役。朕這一次絕不會輕言放棄!」

    微微一笑,馮華向光緒與翁同龢娓娓道出了自己殫精竭慮謀劃出的『渡海援台』作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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