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一部 關河夢斷 第四十五章 討價與還價
    李鴻章和李經方雖然對馮華所部光復析木城,再次給日軍以重創,使遼東日軍處於極為不利境地的消息極為振奮,但他們對於慈禧太后急於簽訂停戰協定的心理也比其他人更清楚、更明白。而且日軍29日攻佔澎湖和30日佔領登州的消息,也從另一個方面加重了他們的心理壓力:一向被中國人斥為「蠻夷小邦」的日本,如今已不是大清國可以對付的了。如果不是馮華和他的義勇軍橫空出現,大清國在這場中日戰爭中連討價還價的資格都沒有。

    3月31日中日和談繼續在馬關春帆樓進行。由於列強干涉、遼東第三師團所處的不利處境以及己方已經佔領了澎湖、登州,在後面的談判中佔得先機,因此日方對中國提出來的先全面停戰再商談簽約的議案並未再次表示異議,雙方很快就在此問題上達成了一致意見。中方由李經方代理全權大臣,簽署了為期二十一天的《中日停戰協定》,實現了中日雙方陸上、海上的全面停火。

    4月1日,《中日停戰協定》正式生效,中日雙方也進入了正式談判階段。

    日本政府首先提出:清政府承認日本對朝鮮的控制,割讓遼陽以南的遼東地區(包括尚在清軍和義勇軍手中的鞍山、牛莊和營口)和台灣、澎湖列島,賠款白銀兩億四千萬兩,開放北京等七處商埠等十條議和款項。

    日本獅子大開口的苛刻條件,立刻震動了朝野,在中國國內引起了激烈的反響。

    光緒皇帝得到這個肢解大清國土,賠款天文數字的消息後大為震怒,氣憤已極的皇上一拍御案,大聲喝道:「來人!」

    「喳!」

    「傳朕的旨意,速召集軍機大臣到東暖閣議事,商討和款之事。」

    「喳!」

    「站住,誰讓你走了?給我回來!」

    剛剛走到門口的執事太監看到很少發脾氣的皇上發怒,嚇得說話都結巴了:「皇、皇上……」

    光緒一擺手:「快速準備轎車,朕馬上要去頤和園探望太后。」

    東暖閣內一片沉靜,幾位軍機大臣一聲不吭,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自討沒趣。

    光緒掃視著眾人,使勁咳嗽了一聲。

    戶部尚書翁同龢奏道:「皇上,不必擔心,這只是倭人開的條件,俗話說『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可以電告李鴻章再與倭人磋商。」

    皇上本來是非常敬重翁師傅的,可是這會兒正在氣頭上,說話也就沒有了分寸:「還價?還能還多少?你是戶部尚書,叫你拿出三百萬兩給北洋水師買兵艦都拿不出,你還能夠怎樣還價?況且遼東、台灣和澎湖世為中國國土,一寸一分也不能讓!」

    翁同龢被門生天子申斥得無地自容,連連叩頭道:「是,是,臣糊塗,臣該死!」

    看著皇上的老師都受到訓斥,其餘人誰還敢再開口?在盛怒的皇上面前,軍機大臣們面面相覷,一籌莫展。最後還是禮部尚書李鴻藻悄悄地拽了拽翁同龢的朝服,翁同龢方又大著膽子啟奏道:「皇上,兩江總督張之洞、節制關內外防剿諸軍特命欽差大臣劉坤一等人紛紛來電,反對割地。臣以為可把皇上的旨意和各地議論一併告知李鴻章,讓他斟酌之後再予磋商。」

    此時,光緒也覺得剛才對翁師傅過於嚴厲,心中深感不安。聞聽此言後,他微微點頭隨即准奏。當下由軍機大臣們擬就了回復李鴻章的電旨:

    奉旨:李鴻章密電十款均已閱悉。日本要挾過甚,索費奇重,索地太廣,萬難遷就允許。賠款以萬萬兩為限,關東是我朝龍興之地,決不能答允,台灣、澎湖亦要力爭免割,通商口岸減去北京、湘潭等地,著該大臣盡心討論,竭力磋磨。

    軍機議事的第二天,光緒皇帝在又毓慶宮單獨召見了翁同龢。

    「皇上,太后對議和條款是什麼意思?」翁同龢問道。

    「唉!」皇上歎了口氣:「太后前兩天還好好的,這會兒說病就病了。朕去探視,看太后滿臉紅光的,可是沒有說幾句話,就說太勞累了需要休息,把朕給打發走了。」

    翁同龢明白,在這個骨節眼兒上,太后稱病不理政事,把這個燙手的熱山藥甩給了皇上。當下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君臣二人又說了一些有關和談條款的事情後,光緒皇帝突然將話題轉了開去,他問道:「前些日子師傅說的引見馮華進京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翁同龢道:「前一陣子,馮華率義勇軍參與了圍困海城的戰事,故尚未議及此事。」

    「朕欲見馮華渴望已久啊!如今停戰協定已簽,遼東戰事漸趨穩定,我看馮華進京的事宜,師傅還是盡快安排為好。」皇上殷殷的說道。

    「老臣會盡快安排,不過……」沉吟了一下翁同龢接著說道:「皇上既想重用馮華,還是不要引起太后的懷疑為好,最好找個機會給太后打個招呼。」

    會意地點點頭,皇上接口道:「師傅所言極是,回頭還是找個光明正大的說辭宣他入京為好。」在師傅的熏陶和親政後諸多事情的磨礪下,光緒也逐漸地學會了一套應付慈禧的辦法。

    收到光緒皇帝的電旨後,李鴻章在病榻上針對日本提出的條款,伏案書寫了《大清帝國皇帝欽差頭等全權大臣李赴大日本帝國全權辦理大臣所擬和的底稿說帖》。

    在《說帖》中他指出:既然日本提出合約的目的是避免兩國將來爭端,而割地不但起不到這個作用,反而會使爭端紛起,兩國仇恨代代相傳,永無寧日;而領土是經過數代、千百年相傳的無價基業,一旦割讓,必然引起人民的仇恨,全體中國臣民勢必臥薪嘗膽,力籌報復。東方兩國同室操戈,將使別國坐收漁利。

    在賠款問題上,他又說:中國財政絕對拿不出兩億四千萬兩白銀的賠款,況且日本所耗軍費也遠遠低於這一數字,如不刪減,難以認同。

    針對李鴻章《說帖》中的意見,伊籐博文又據此提出了一份兒《合約節略》。提出賠款可減少到1億5千萬兩,但割地只可略作讓步,變為割讓遼東金州廳、台灣和澎湖;其餘條款一律不變。並威脅如果中國政府仍不同意,只能再燃戰火重開戰局。

    在春帆樓,中日和談仍在緊張激烈的進行著。急於簽約的日本外相陸奧宗光面對著李經方再次提出的不同意見,一如往常的盛氣凌人。他強硬的說道:「條款內容再無討價還價的餘地,目前只有兩種選擇,就是接受還是拒絕。」

    說著他踱到了屋子臨海一面的窗前,指著遠方的海港對李經方大肆恫嚇:「大本營已經作出直隸作戰的決定,我十萬大軍枕戈待旦,只等小松親王一聲令下,就會立刻開赴中國。」

    看到日方態度如此強硬,絲毫也沒有迴旋的餘地,李經方只得要求暫緩幾日再作答覆。

    4月7日,中方使團在請示北京後向日方提出商改約稿的節略,對割地範圍要求除去台灣全島和遼東半島,只割讓澎湖列島,租借旅順軍港,對賠款則要求減至1萬萬兩,對通商特權也要求作些削減。

    就在日本政府不斷利用談判桌和槍桿子對中國議和代表施加壓力之時,政治和軍事形勢的變化再一次打亂了中日和談的節奏:

    4月8日,俄、德、法三國再次發表聯合聲明,堅決要求日本放棄南滿地區和旅順港,如果日本拒絕,將保留採取自由行動的權利。

    與此同時,俄國陳兵三萬於中國北部邊境,停泊在遠東的俄國軍艦奉命生火起錨;德國在太平洋的軍艦已經游弋於日本附近海面;法國數艘軍艦也集結到黃海海域。種種跡象顯示如果日本不聽從警告,三國將聯合行動,切斷其海外駐軍與本國之間的聯繫。

    日本看到三國真刀真槍的武力干涉架勢,也感到十分驚恐,因為歷時八個月的戰爭耗費已使它財力耗盡、精疲力竭,根本無力對付三國的聯合軍事行動。意、奧兩國發表聲明俄、德、法三國立場;美國表示決不捲入新的爭端;英國則要求日本避免戰爭,一時間讓日本感到自己在國際上很孤獨。

    就在此時海城第三師團再次告急,由鳳凰城和蓋平向海城運送軍需物資的車輛再次被中國方面攔截,海城日軍面臨斷糧的威脅。

    收到桂太郎的告急電報後,日本駐華公使小村壽太郎立即向清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遞交了措辭強硬的照會。強烈抗議清國軍隊襲擊日軍運糧車隊,破壞停戰協議的行徑,要求清國遵守協定,嚴懲肇事人員。並警告說,由此產生的一切後果由清國負責。

    為此,總理大臣恭親王奕訢馬上發電向劉坤一詢問,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遼東我軍完全遵守停戰協定,沒有放過一槍一彈;如有違反停戰協議的軍事行動均系各地私立團防和土匪而為。他們也是因痛恨倭人燒殺擄掠而採取的一些自衛行動,實是無可指摘。

    其實這次行動還是遠征軍所為,是王英楷率領三團干的。當時,三團的偵察兵發現鬼子的運輸隊在湯池堡附近的一個小村莊宿營,押運給養的鬼子兵看到村民都躲到村外,便任意地宰殺村民放養的家禽,糟踏村民家中的傢俱物什。

    村中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婆婆因腿腳不靈便,躲在家裡沒有出逃,見兩個小鬼子抓走了自己餵養的兩隻老母雞,上前去爭奪,被沒有人性的強盜用刺刀捅死在自己的家門口。王英楷在得到這一情報後很是氣憤,一邊派人報告馮華,一邊連夜帶人進行了一次夜襲,除了將一個中隊的鬼子消滅乾淨外,還將運輸糧草的馬車全部截獲。王英楷並不是魯莽之人,他知道中日雙方已經停戰,如果有漏網之魚很可能會落人口實,因此他在行動前也動了一番腦筋,事先讓參戰部隊都化裝成了土匪。

    當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調查此事時,劉坤一特意將眾將召集到了一起。在瞭解完事情的前因後果後,宋慶等人都覺得這是困死倭寇的一個不錯辦法,大加讚美之詞。而俞虎恩更是主張再接再厲,把小鬼子全都困死、餓死。

    看到眾人的議論暫告一段落,馮華開口說出了一句讓大家完全沒有想到的話來:「各位大人,雖然小鬼子們也確實該殺並且此事還能給日本人以更大的壓力,讓人感到非常的痛快,但是我認為這種事卻只可以幹一次,絕對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

    聽到這句話與會者一下子全都愣住了,心中不由暗自奇怪:這事本來就是你們幹的,現在怎麼又說不能再作,馮華的葫蘆裡裝得到底是什麼藥?

    正確處理國際關係,遵守國際法準則,是現代人的政治常識。可是在那個時代,清朝的大部分官員,包括紫禁城裡的那個老佛爺,這方面的觀念非常淡漠。鴉片戰爭後,在極端愚昧的情緒支配下,清廷一再幹出在枝節問題上製造違約的蠢行挑起更多的釁端。如庚子事變攻打外國公使館,任意殺戮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外國僑民等等。

    當然這時還沒有到庚子年,馮華不能拿這樣的事情說教,可是他還是說出讓許多人吃驚的一番話來:「大家知道咸豐九年,洋人經天津到京城換約,忠親王僧格林沁讓官兵假扮鄉勇襲擊洋人船隻,導致咸豐十年,英法聯軍再次發兵,致使京師不保生靈塗炭,復又簽下喪權辱國的《北京條約》禍端。這件事足以讓我們警惕,凡事不能因小失大。」

    馮華說的事情可以說在座的幾人全都知道,當時許多人還為此事拍手稱讚叫好,但卻從沒有人往更深一層去探討追究。

    看到眾人對自己舉的例子都若有所思,馮華接著說道:「雖然小鬼子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慮,但是一再破壞國際法準則,卻很可能讓同樣對我大清虎視眈眈的泰西列強鑽了空子。如果他們拿此事做文章,再生出更大的禍端來,豈不是得不償失。還有,當前朝廷和太后議和的決心已定,中日再起戰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們連續對小鬼子運送補給的車隊進行襲擊,痛快是痛快了,恐怕朝中的某些有心人會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幾十年的宦海沉浮以及與洋人打交道的經驗,不但讓劉坤一行事極為的穩重,而且見識亦高人一籌。聽了馮華的話,他接口說道:「子夏言之有理,當年文正公也曾說過『九年,洋人來換和約,僧忠親王誘而擊沉其船。雖天下稱快,但十年夷人復至,京城不守,幾喪天下。某謂僧邸此敗,義當殺身以謝天下矣!』文正公見識不凡,足見僧王處事不妥。另外,朝廷的意向也必須認真考慮,決不能給有些人以可乘之機。」

    吳大澂對馮華的見解也表示贊同,他深有體會地說:「不僅是千萬不要在這敏感的時候節外生枝,就是約定的條款也要字字句句仔細琢磨,不能讓倭人再找到新的口實。倭人奸詐狡猾,往往利用文字挑起釁端。十年前與倭人簽訂《中日天津條約》,我也是全權大臣之一,其中第二款『兩國派兵交互知會』這一條,現在想來真是大錯特錯!如今讓倭人借口出兵開釁,我想起來就痛心疾首。我既是大臣之一,沒有洞悉倭人陰謀,愧對國家啊!」

    自中日開戰以來,吳大澂因當年他曾參與與倭人簽訂的這第二條款內心負疚已久,今天總算借此機會自責自悔,一吐心聲。

    馮華這時才明白吳大澂自告奮勇赴遼作戰,除了出於書生的愛國激情和投筆從戎的素志之外,還有投袂而起效死疆場,一贖前愆的想法,禁不住對這位長者肅然起敬。他排解道:「前輩過於自責了,倭人征韓侵華的野心由來已久,即使沒有這第二條款,也會找其他借口挑起釁端。」

    魏光燾、李光久和俞虎恩等人與吳大澂的交情都甚好,聞聽此言也都隨聲附和起來,對吳大澂勸慰不已。

    面對俄、德、法三國的聯合聲明和採取的軍事行動,日本大本營一面由外相陸奧宗光出頭會見三國駐日公使,表示願意接受三國的勸告,不再要求割讓遼東金州廳;另一方面卻指示「山東作戰軍」大山巖大將擺出向青(州)、萊(州)進軍的姿態,給清廷和中方談判代表施加壓力。

    4月10日,談判進入了關鍵時刻。鑒於各方面的壓力,日方提出了包括割讓台灣、澎湖列島,賠款白銀一億五千萬兩在內的最終條款。伊籐博文再次恫嚇中方代表:「我可以坦率地告訴李先生,我們已經作了最大限度的讓步,目前鄙國軍民群情激憤,如果談判一旦決裂,只等停火期限一到,我們將展開直隸作戰。到那時,中國全權大臣離開談判場地,能否再安然出入北京城門,亦屬不能保證」。

    伊籐的一番威脅言語剛剛落地,只聽得遠方汽笛長鳴,20餘艘軍艦由遠而近,艦上炮塔高昂,旭日旗獵獵作響,可以說是從李經方的眼皮底下趾高氣揚的經由馬關出口,陸續駛向遠海。

    伊籐博文的警告和日本海軍艦隊故意由馬關出口開赴大連,弄得李經方六神無主坐臥不寧。回到行館後,他慌忙向李鴻章告警,認為「恐非即與訂約不可」。李鴻章在瞭解完情況後,隨即致電國內請示。

    自從4月8日俄、德、法三國再次對日本進行干涉以來,京師之中從慈禧太后、光緒皇帝到軍機處大臣和各部大員皆是一片歡欣,他們似乎已經看到了議和的最好結局:不外乎是承認朝鮮完全「自主」,賠一些白銀、開一些口岸和允許日人建工廠之類的條款。可是當李鴻章傳回日方提出的最後條款、得到日本本土海軍正在駛向大連和山東方面日軍蠢蠢欲動的消息後,滿清政府內部立刻產生了極大的分歧。主和派認為:日本已經再次增兵,如果重新開戰恐怕京城將不能保全,主張「能爭則爭,如竟無可商改,即遵前旨,與之定約」;而主戰派則認為:台灣、澎湖是祖宗傳下的基業,斷無割讓之理。主戰與主和兩派再次為了割地賠款事宜爭了個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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