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一部 關河夢斷 第四十三章 雨過倭惶急
    3月25日傍晚,暮色中馬關淅淅瀝瀝地下了入春以來的第一場春雨。在中國使團行館內,史蒂文森醫生正在與德國駐日公使館、法國駐日公使館派來的醫生以及幾位日本醫生一起為李鴻章的傷情進行會診。

    日本醫生建議立即開刀取出嵌在李鴻章左頰內的子彈,但遭到了德國和法國醫生的堅決反對。他們的理由是貿然開刀有可能會危及李鴻章的生命安全,既然目前子彈對眼睛的正常工作尚無大礙,不如先暫時留在體內,待傷情穩定住之後再行動手術。

    就在醫生們為如何處理李鴻章的傷情而爭執不下之時,伊籐博文和陸奧宗光一行在淒風冷雨中來到了中國使團行館。二人先是說他們是受天皇陛下的委託,前來看望中堂大人,然後再次表達了此事件純屬意外的觀點。

    「中堂,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對這次不幸的事件我感到非常難過。不過,此次刺殺事件只是一些激進分子所為,絕對與日本政府無關。目前,我們已經將兇手緝拿歸案,請中堂放心我國政府對兇手一定嚴懲不貸,無論如何都會給中堂一個交待!」伊籐用他那純熟的漢語一臉誠懇地說道。

    看到李鴻章對自己的說法不置可否,伊籐博文再次將話題一轉,語氣更加的真摯:「中堂,我們已經為您準備了最好的醫院和醫師,希望您能夠按照老朋友的安排,得到最好的治療和最妥善的休養,爭取早日康復。」

    如果換一個場合,看著他們被雨水打濕了的鬢髮,聽著他們誠摯熱切的話語,任誰也會感動萬分,但李鴻章卻早已對日本人極度的不信任。他面上微笑地聽著,心中卻暗想:倭人自古以來就是無信無義之輩,別看嘴上說的好聽,誰知道他們心中打得什麼鬼主意?要是到了他們的醫院,聽從他們醫生的擺佈,說不定又會生出些別的事端來。

    想是這樣想,李鴻章嘴上還是很客氣地說道:「感謝天皇陛下的關心,謝謝伊籐君和陸奧君,不過嘛……」

    伊籐和陸奧心中一緊,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中堂,不過什麼啊?」

    和外國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李鴻章當然不會放過試探對方的機會,他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蒙太后、皇上恩寵,鴻章不久前已接到聖上諭旨,著鴻章即日回國治療養傷。」

    聽李鴻章提到了回國的事,陸奧宗光插嘴道:「中堂,海上風疾浪高,輪船顛簸搖蕩,以您的年齡和身體狀況恐不利於貴體康復啊!」

    陸奧宗光的話音剛落,伊籐博文馬上又將話頭接了過去:「目前,在馬關已集中了各國的著名醫生,中堂的槍傷定會得到最好的治療。如果現在回國,一方面會延誤治療,另一方面即使是回到中國也不一定就比這裡的治療條件好啊!」

    看到日本人關切著急,一心想將自己留下來的神態,李鴻章這位外交界的老江湖心中也就明白了十之八九:自己這次遇刺必然會在國際上引起不利於倭人的影響,看來日本政府也是萬分著急,唯恐局勢會有什麼不測。想至此,他心中又暗暗地打起了主意。

    其實,馮華對劉坤一講的四點意見應該算是最恰當的策略,畢竟他曾經閱讀過很多有關《馬關條約》的歷史書籍,早就預知了此次事件的前因後果。不過李鴻章由於身在局中,以及「外須和戎」思想的局限,因此對這件事他並沒有看得那麼遠、那麼透。

    在心中迅速考慮了一下利弊得失,李鴻章對此事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來日本之前就已經很清楚的知道,不管自己在談判桌上怎樣努力,也難以避免割地賠款的結局。『弱國無外交』,此時的李鴻章比任何人都更能痛切地感受到其中的含義。中日戰爭期間,他也曾考慮過全國動員,當然絕不是全民抗戰的思想,只是動員全國各地的軍隊、團練。但是黃海海戰後他向南洋水師求援,結果卻為派系、成見所累,終於不了了之,從此他也斷絕了全國動員的念頭。雖然新近有了遼河大捷,為他的和談增加了一些底氣,可是他很清楚即使馮華的義勇軍戰鬥力再強,大清朝現在也只有一個馮華呀!幾千義勇軍仍然是獨木難支。從全國總體戰場上看,這次中日戰爭中國還是戰敗了。

    遇刺以後,李鴻章也曾想過,可以借口養傷退出談判,避免賣國、誤國的歷史罪名。可是此時,看到伊籐博文和陸奧宗光焦慮的神情,他卻猶豫了:這可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呀!只要能利用好此事估計以後和款也必易商辦。如果現在就此回國,將來一旦談判破裂戰事再起,就再也不會有如此有利的和談機會了,大清朝難不成真的要來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嗎?想到這裡,李鴻章暗暗地改變了主意,他決定要抓住這個機會,盡量減輕議和給大清國帶來的損失。

    伊籐博文與陸奧宗光並不知李鴻章心中在想些什麼,四隻眼睛陰晴不定地望著這個微微閉著眼睛,面色萎黃躺在病榻上的七旬老人,焦急地等待著他的回答。那一刻,他們真切體驗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

    在他們二人的感覺中是過了許久,李鴻章才睜開眼睛,聲音低緩地說道:「好吧!回國的事先暫緩兩日,看看傷勢的情況以後再做決定。謝謝二位的關心了!」

    得到了這種回答,伊籐博文和陸奧宗光總算是鬆了半口氣,「李鴻章遇刺」事件帶來的焦燥心情也慢慢平復了下來。不過接下來幾日,由此事件引起的一連串變化又使他們再次陷入了深深的煩惱之中。

    李鴻章由於遇刺受傷需要治療休養,中日和談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但日本方面卻害怕夜長夢多,擔心李鴻章會再次提出回國治傷,讓和談一事橫生枝節,因此伊籐博文和陸奧宗光一再提出清國方面可改為由李經方代理全權大臣,出場繼續和談。而李鴻章也想趁熱打鐵,利用此事的影響多為朝廷爭取一些利益,在電告皇上之後很痛快地就同意了。

    此前,日本政府一直在用拖延停戰刁難清政府,企圖通過戰場上取得的既定事實,來獲取更大的利益。可是李鴻章遇刺事件引起的國際責難,使他們開始考慮同意在關東、直隸和山東等地區無條件停火,但是卻把即將得到的澎湖列島和認為已是他們囊中之物的台灣排除在了停火之外。

    就在中日雙方還在為是全面停火還是局部停火爭論不休之際,遼東日軍的形勢已經處於了極為不利的境地,一份份緊急求援電報雪片似的傳送至了日本大本營。

    3月26日,先是駐守靉河一帶的清軍在民眾武裝的配合下,襲擊了鴨綠江支流蒲石河重鎮寬甸堡,斃傷日軍百餘名;接著駐守在連山關的呂本元部,利用日軍第五師團主力未歸的機會,連夜突襲通遠堡斃傷日軍一百五十餘人,直接威脅到了第五師團的後勤補給線。

    3月27日,清軍在博羅堡伏擊日軍運輸隊,完全切斷了海城與蓋平日軍的聯繫。

    3月28日,清軍再次進攻寬甸堡並一舉將其收復;同日,從鳳凰城西進試圖打通通往海城交通的日軍受阻,不得不退回鳳凰城。日本兵力、物力不濟的困難終於在這個時候逐漸的顯露了出來。

    後方的接連被襲,讓日軍第五師團的奧保鞏中將大感不安,為了確保後方安全,防止後勤補給線被切斷,避免自己所部重蹈第九混成旅團的覆轍,他只得命令第五師團從達拉河一線撤退回鳳凰城。至此,日軍對鞍山、遼陽一線的軍事壓力終告解除。

    而與此同時,海城桂太郎中將的第三師團由於退路被切斷,已面臨著被清軍困死的危險。日軍其餘的部隊也多次受到清軍襲擾,日軍在遼東戰場上的形勢極不樂觀。

    看著這一封封的告急文書,伊籐博文和陸奧宗光心裡可是把軍方的這些強硬派罵了個狗血噴頭:這些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不是他們一再堅持除非先簽約,否則不可停戰,事情何至於鬧到如此地步。現在可好,如果不停戰,不但讓海城的一萬多帝國士兵陷入了危境,更讓自己兩人在談判桌上也窘迫異常。再這樣下去,恐怕就是日本該要求清國先停戰了,這樣的事情對大日本帝國來說可是絕大的恥辱。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遼東日軍各部紛紛陷入清軍的包圍之時,他們一直擔心的「列強強行干預」終於還是發生了。日本內閣與大本營的如意算盤畢竟是一廂情願的,世界的政治形勢由於清軍的遼東大捷和李鴻章遇刺事件已經發生了不利於日本的變化。如今他們在政治上、軍事上和經濟上都面臨著更大的壓力。

    早就對中國東北領土抱有野心的沙俄,在清政府一提出請它對李鴻章遇刺一事主持公道,立即就作出了反應。在3月25日的御前會議上,沙皇尼古拉二世就劃出了「不容日本佔領中國大陸領土」的框架。會議認為:俄國為了本身的利益,必須阻止日本實力向北、向西的發展,對於德國的干涉建議俄國表示歡迎。

    3月26日俄國駐中國公使喀西尼向清國總理各國事務大臣恭親王奕訢表示:「俄中近鄰,亦斷不容倭人妄行干預,如日本不遵從俄國撤兵之勸告恐須用壓服之法。」同日俄國正式照會各國,要求日本不得兼併遼東和旅順口,以免永遠威脅遠東和平。

    德國對俄國的聲明表示,德國外交部立即約見了日本駐德公使,指出日本已經影響到與中國有關的各國利益,警告有爆發新的戰爭的危險。

    德國參加干涉的動機,除了前述對和款本身的反對理由外,還為了要使俄國的注意力從歐洲移向遠東,以削弱俄法同盟在歐洲的作用,同時也為了博得中國的「感恩」,以便於自己將來在中國取得一塊地方作為海軍基地。

    法國為了維繫法俄同盟,對抗在歐洲咄咄逼人的德、奧、意同盟,經過考慮也同意參加干涉;英國既不願見中日戰爭延長,影響英國的對華貿易,又怕清政府在走投無路時,完全投入沙俄懷抱。同時也認為,中國作為英國遠東政策的工具也還能起到一定作用,因此也表示參與干涉的意向。

    美國是在中日戰爭中袒日態度最為明顯的國家,它想利用日本的侵略為自己在中國奪得更多的特權。不過這時它也看到,日本如繼續作戰,必將招致各國的聯合干涉,將對日本極為不利。3月28日,它向日本提出勸告,指出「如果戰爭繼續下去,不停止日本在陸上及海上的軍事行動,則在該地區具有利益的其他國家提出不利於日本今後安全和幸福的解決辦法,也是極為可能的事。」

    3月29日俄、德、法三國發表聯合聲明:堅決要求日本停止在華軍事行動,否則,一切後果將由日本負責,表達了三國武力干涉的意向。

    而美國現在表示中立,英國則要求日本接受三國勸告,日本在國際上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雖然以小松親王和山縣有朋為首的軍方強硬派此時也對遼東戰局的不利形勢和列強的干涉極為心虛,但他們此時已是騎虎難下,不得不繼續硬撐下去。面對內閣方面的不斷指責,這些將軍們依然極為嘴硬:「慌什麼,遼東戰局雖然非常不利,但海城再困難也還能堅持一些時日;列強的干涉當然必須認真考慮,可大日本皇軍在澎湖列島和山東登州發動的新一輪攻勢即將結束,等佔領了登州與澎湖後,再談停戰的事宜也不為遲。」

    3月29日,日軍陸海混和支隊在日本大本營的一再督促下,經過一周的苦戰,在付出了五百餘人的傷亡後(日軍攻佔澎湖加上患霍亂死亡者,總數達一千人),終於一舉攻佔了澎湖,打開了進軍台灣的門戶。澎湖守將朱上泮先是藏匿於民間,後僱船渡海逃至廈門。

    同日,為了進一步打擊清軍的抵抗士氣,為正在進行的中日談判增加籌碼,日軍的「山東作戰軍」司令大山巖大將經過精心策劃,在聯合艦隊的協助下,從海上和陸上對福善、登州發動了突然而又猛烈的進攻。

    在海上,日本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伊東佑亨派出高千惠、吉野、秋津洲、浪速四艘巡洋艦開赴廟島海峽,利用艦炮轟擊登州;在陸上,則由第六師團之第十一旅團由寧海州(牟平)渡辛安河向登州方向進發。而剛剛從萊州帶兵趕來的新任登州鎮總兵夏辛酉,由於準備不足以及戰鬥力上的差距,在日軍海陸兩方面炮火的攻擊下,經一整天苦戰,在斃傷敵六百餘人以及自身傷亡一千五百多人之後,不得不退守萊州府。

    山東巡撫李秉衡接到皇上諭旨,飭令各部加強對威海方面日軍嚴加防範,卻萬萬沒有想到倭軍這麼快就展開了新的攻勢。面對著登州陷落,萊州告急的警報,他緊急命令駐守在青州府的副將陳萬清率部增援萊州,又命在膠州的總兵孫萬林部馳援萊陽;他把黃河防務移交給方友升後,自己則率領六營練軍星夜趕往青、萊一線。

    李秉衡知道自己在威海戰役的陸戰中曾經貽誤過戰機,幸虧朝廷尚能體諒山東方面兵力薄弱,只是訓斥一番,沒有往深處追究。這次如再鑄成大錯,只怕要步衛汝貴後塵身首異處了,自是調兵遣將不敢怠慢。

    好在是光緒接受了劉坤一奏折中的四點建議,提前對山東方面作了兵力部署。而日本方面由於要實施澎湖作戰和組織攻台戰役,也抽不出過多的兵力。此次實施登州作戰,不過是借此敲山震虎罷了,山東的戰事並沒有進一步擴大。

    但登州的失陷不但使整個渤海海峽完全處於日軍的控制之中,加重了朝廷內主戰派的憂慮和主和派的危機感,亦讓所有的人清楚的認識到這樣一個事實:大清國除了馮華的義勇軍,別的部隊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日軍攻佔澎湖和登州,不但扳回了一些因遼東失利造成的不利局面,而且讓自己在山東戰場和東南沿海的戰略優勢再一次得到了確立,也讓日本內閣和大本營深深地鬆了一口氣。然而就當這些戰爭狂人剛剛恢復了一點兒清醒意識的腦袋由於這些勝利又有些發熱之際,遼東的清國軍隊也對海城和析木城發動了新一輪的攻勢,遼東的日軍尤其是駐守海城的陸軍第三師團的形勢已經變得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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