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撲簌簌的落在那已經濕透的街道上,但大概是由於天氣並不太寒冷的緣故,因此那些落下的雪片來不及堆積,便已融化。
雖然不能完全體會到瑞雪兆豐年的意境,不過,這倒免了些許的不方便,起碼人們走路時不用擔心滑倒。
南京城內的街道仍舊是那副老模樣,雖然朝廷曾經說過,要將全城的街道重新修葺一遍,但此事直到現在仍未有眉目,因此,城內少數坑窪的街道並不太適合走馬車,而且馬車越來越多,將城內的街道破壞的更加嚴重,這樣一來,南京城內的轎子便又死灰復燃,愛乘轎子的人又漸漸的多了起來。
一頂紫綢四抬小轎沿著一條主街道走了過來,雖然這條街道比較的平整,沒有什麼大的坑窪,不過,看起來這名乘坐轎子的人顯然更喜歡能顯出主人的富貴與雍容的轎子。
轎子穩穩的走到一座精緻的酒店外,並慢慢的停了下來。
風雪依舊,一名走在轎夫身後、與轎夫一樣戴著斗笠、穿著蓑衣的家丁走上前來,撐開一把油布雨傘,而走在另一邊的一名家丁則小心的掀開轎簾,並向著轎子裡小聲喊了句:「老爺,到了。」
子裡發出一個不輕不重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走出了轎子。
家丁將那老爺扶到酒店門外的遮雨蓬下,隨後一名家丁就轉身吩咐那四個轎夫將轎子抬到一處小小的空地,並命他們等候在那裡。
趁著那家丁安排轎子的時候,那老爺抬起頭來,看著那酒店門外掛著的一個精巧的布幡,口中則念道:「酒墨齋。」
一名身穿紫色錦袍的人迎出店外,向那正抬頭看那布幡的老爺稽首道:「馮老爺,你可算是又來了,小店可真是篷壁生輝啊!」
那馮老爺略微點點頭,說道:「掌櫃的,聽說你這裡翻建成了二層小樓,我特意前來看看。」
「那還不全靠像您這樣的老主顧照顧?小店實在是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馮老爺,您店裡請。」那掌櫃點頭哈腰的側過身子,並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馮老爺滿意的邁動步子,不緊不慢的踱進了店裡,那兩名家丁趾高氣揚的緊隨其後,而那店掌櫃則走在馮老爺的身邊不遠處。
「你這裡好像越來越雜亂了些,怎麼連布衣粗漢也來了?」那馮老爺掃視一眼店裡,卻見其中坐了不少粗布衣衫的人,看起來倒很像是一些幹粗活的人,因此心中稍微有些不滿。
「馮老爺看得極準,小店確實開始收些小買賣來做,沒辦法啊,修店花了不少錢,小店唯有多多招徠客人,才能早日將錢賺回來。不過你放心,二樓是雅間,絕對沒有這樣的雜人。」掌櫃陪著笑臉說道。
馮老爺皺了皺眉頭,隨即說道:「引路。」
掌櫃馬上走在前面,順著一個樓梯上了二樓,而那馮老爺則由兩名家丁攙扶著,也跟了上去。
樓上幽靜了許多,雖然從一些屏風後傳來了一些說話的聲音,不過,卻並不算太吵。
「哦,還算勉強可以。」馮老爺點點頭,臉上又恢復了那種高貴的表情。
掌櫃親自將馮老爺引到一處屏風後,說道:「您看此處還合您心意?」
馮老爺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略微點了頭,隨後便坐在了一張椅子上。
「馮老爺今日是請客還是自斟自飲?」掌櫃一邊為馮老爺斟上熱茶,一邊小聲問道。
「請客,請南城的柳自清柳掌櫃。」馮老爺不緊不慢的說道。
「哦?是不是那位人稱『柳百眼』的柳老爺?」掌櫃猜測道。
馮老爺讚許的看著掌櫃,說道:「你果然知道他,不錯,就是柳百眼,城南的那個賣珠寶玉器的柳掌櫃。」
掌櫃笑道:「馮老爺一定是想從柳老爺那裡買寶貝吧?」
「何以見得?」馮老爺似笑非笑的望著掌櫃問道。
「那還不好說?一年半前,朝廷大軍進入緬甸,經過苦戰,半年前,鄭山河將軍協助緬甸王剿平了緬甸北部的叛亂,當地的玉石珠寶買賣又恢復了,柳掌櫃何許人也?他能放過這個機會?想是又到那裡得到了什麼絕世寶貝,以他的『百眼通天』之術,恐怕沒什麼寶貝能逃過他的眼睛,人們傳說,只要他的眼睛掃上一眼,便能分辨出那塊石頭裡藏的有寶貝,絕無差錯!」
「嘿嘿!這街面兒上的傳聞果然是一個比一個離譜!」馮老爺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什麼『百眼通天』之術?只不過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罷了,也沒有那麼神。」
掌櫃自然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這裡了,因此只笑了笑,便賠罪下去張羅酒菜去了。
當熱騰騰的酒菜被端上來後,馮老爺等候的人早已經坐在了他的身邊,只不過,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因為他還帶了另外四個人,從他們的衣著來看,應該也是富商之流。
馮老爺顯然並沒有料到這些人會來,因此他很有些生氣,當那掌櫃被他支開後,他馬上低聲詢問那柳老爺:「怎麼?柳掌櫃又想重來上次那一套?」
柳掌櫃嘿嘿一笑,說道:「說句實話,我等商賈之人所求者何物?無非金錢而已,若能賺更多的錢,我怎會放過?此次我尋得的那件寶石確實乃千古之寶,吸盡天地之靈氣,若是輕易出手,怎對得起我半年的辛苦?怎對得起刀兵槍彈的威脅?昨天馮老爺已經看過寶石了,想必也應該知道我沒有虛言吧?」
「好了,好了!廢話少說,你開個價。」馮老爺不耐煩的說道。
柳掌櫃笑道:「別忙,別忙!馮老爺,請容我為您引見一下,這四位也是慕名前來求寶的人,他們出的價也很高,所以……」
「所以你想看看我們誰出的價最高?是不是?」馮老爺冷哼一聲,說道:「還按照上次的老規矩,每人把自己的出價寫在紙上,誰高誰得!」
「馮老爺果然痛快!」柳掌櫃笑道,「那就煩勞幾位動筆吧。」說完,他便從隨身帶來的盒子裡拿出些紙張和筆墨,交給幾人。
競價很麻利,沒有人猶豫,當他們將自己的出價交給柳掌櫃後,柳掌櫃立刻喜笑顏開的說道:「幾位果然豪爽,一個比一個的出價更高。不過,這次仍是馮老爺贏了,他的出價比四位的總價還高,看來這玉石只能歸他了!」
「啊————」聽到柳掌櫃這樣說,那四個同時競價的人全都不由自主的發出驚呼,並難以置信的望著那坐在那裡得意洋洋的馮老爺。
「怎麼?你們莫非不相信?」一名站在馮老爺身後的家丁囂張的大聲說道,「我家老爺可不比那些個尋常的小買賣人,我們老爺做的可是大買賣,海外的大買賣!」
「海外的大買賣?賣什麼這麼有錢?可是絲綢?或是瓷器?」一名競價人問道。
「哧————」那名家丁白了那人一眼,隨後說道:「那能賺什麼錢?我家老爺做的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我家老爺的船隊專門在南洋與那非……非洲跑來跑去,一趟賺的錢,恐怕比你們一年賺的錢都多!」
「哦————」四人聽到這裡,同時恍然大悟,相互對望幾眼,隨後一人輕蔑的說道:「我當是什麼買賣呢,卻原來是人販子!」
「人販子怎麼了?人販子做的也是光明正大的買賣!」那馮老爺見那四人目露不屑之色,頓時心頭火起,語氣自然也就提高了不少。
「光明正大?」一名競價者反譏道,「你試試往中原販人,看看有什麼結果?」
「什麼結果?我壓根就沒想過往中原販人,我的主顧可是南洋的西帥,說起來我也算是他的行商呢!」馮老爺冷笑道。
「好了,好了!幾位,少爭這些事情,畢竟賺錢最要緊,切不可傷了和氣。」那柳掌櫃見自己這次又猛賺一筆,頓時心神皆醉,於是連忙將幾人的話頭引開,卻全然忘記了自己才是挑起眾人爭端的根由。他見四人起身想走,急忙拉住他們,說道:「生意不成仁義在,幾位給柳某個面子,這頓飯無論如何也要吃,等吃完了飯,我再領幾位去我鋪子裡轉轉,說不定幾位還能找到合意的玩意兒呢!」
那馮老爺見柳掌櫃幫自己說話,頓時心中高興幾分,於是笑道:「對了!柳掌櫃此話在理兒!錢到了手裡才是真的,管它什麼來路?諸位可要知道,如今東帥可是鼓勵經商賺錢的,我這也是經商,賺得的錢自然也是錢,與諸位賺的錢沒什麼兩樣,你們能買到的東西我也能買到。不信的話,諸位請看。」說到這裡,他忽然從腰帶上解下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從中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隨後將盒子放在桌子上,接著便小心的將其打開。
「咦————」桌子上的四人同時出聲,並坐回了椅子上,其中一人喊道:「陶朱勳章?」
「嘿嘿!對了!陶朱勳章!」馮老爺得意的笑道,「是我去年年底的時候買的,只花了我七十五萬圓,怎麼樣?還算划得來吧?」
「這個……這個東西真是你買的?」一名競價者仍有些疑問。
「怎麼不是?請看背面,上面刻著『馮世義』,那就是鄙人的名諱了!」馮老爺將那勳章提起來,並將背面亮給四人看。
待那四人臉上顯出又吃驚又嫉妒的複雜表情,馮老爺才將那勳章重新收回盒子中,並仔細裝回錢袋,隨後說道:「不瞞你們說,上次朝廷賣陶朱勳章的時候,我也曾叫上諸位面前的這位柳掌櫃一同去買,誰知他卻不去,百百喪失了這個機會,真是可惜之極!要知道,朝廷的陶朱勳章可不是常賣的,唯有朝廷缺錢的時候才會賣少許,而且也僅僅限於這一種勳章,要想買別的勳章還買不到呢!就好比那金虎、銀豹勳章,我想買還沒處買去呢!也只有那些當兵的才能拼著性命得到。」
「你……你買這勳章何用?」一名稍微年輕一點兒的競價者小聲問道。
「還能怎麼用?納妾!」馮老爺說道,「以前我有五個小妾,可是她們無一人為我舔子嗣,當真是無用之極!我本想繼續納妾,卻不料又出了個什麼《婚姻法》,據說若違反此法,輕則重罰,重則坐牢。諸位想想,我是何等樣人,怎能與那些臭死囚關在一起?而且即使不坐牢,也要罰得傾家蕩產,聽說是罰沒三分之一的家產。而且此勳章與其它勳章一樣,還可以減半納稅,為期五年,諸位可想想,這一塊小小的勳章能在五年內為我省下多少錢啊!」
柳掌櫃笑道:「馮老爺的為人我是一向佩服的,有眼光!有遠見!唉,可惜啊,晚了一步,要不然,我也能買上塊『陶朱勳章』,聽說那最後一塊賣了一百七十五萬圓,朝廷可算是賺夠了!」
馮老爺笑道:「所以說什麼事都不能觀望,先下手為強啊!要知道,『陶朱勳章』這玩意兒可不是那麼容易買到的,朝廷也只有缺錢的時候才會出手那麼十幾二十塊,聽說現在朝廷從歐洲那邊得了大筆銀子、黃金,想必往後幾年應該不會太缺錢了吧?柳掌櫃想買的話,恐怕錯過機會了。」
柳掌櫃尷尬的搓了搓手,將話鋒一轉,說道:「聽說馮老爺去年一口氣納了十房小妾,果然是大手筆!」
馮老爺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沒辦法啊!我的諾大家業,若沒人繼承,豈不是便宜了我那些族人?只是可惜啊,那十房小妾直到今天還沒一個有動靜,真是讓我心煩意亂!」
柳掌櫃安慰道:「馮老爺不必著急,此事是急不來的。」他壓低聲音,又說道:「東帥不也是好長時間沒有子嗣嗎?可是這幾年一口氣得了三子一女,這可不就是靠著緣分嗎?再說了,我聽說馮老爺前些日子去了趟南洋,想來也是與小妾們相處時間太短了。」
馮老爺點點頭,頗為得意的說道:「那是!西帥特意召我去,賜我金匾一塊,當真是讓馮某感恩戴德!回來之後,我已決定,從現在起,一年之內不離家門一步!待小妾為馮家添丁進口,將來我馮世義的子孫要世世代代為西帥效力!」
「為西帥效力?哈哈!繼續為他拐販人口嗎?繼續幹那見不得人的勾當嗎?」正當馮老爺沉浸在憧憬之中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從旁邊一個屏風後面傳來,緊接著,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儒生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怒氣沖沖的瞪著那馮老爺。
「大膽!你小子瞎了狗眼!也不看看我家老爺是誰!」一名站在馮老爺另一邊的家丁終於找到了表現自己的機會,於是連忙趁著另外那名家丁還沒反應過來的一剎那,出聲嚴厲呵斥那名儒生。
「哈哈!認得,我當然認得!」那儒生面無懼色,冷聲說道:「去年南洋街坊上盛傳,從那非洲南部運來五船黑奴,結果到新南安後,原本上船是一千五百人,但下船時卻只剩下了三百個活著的,而且下船後又死了幾十個,人們仔細一打聽,原來那船隊就是馮世義的,從次你也就得了個諢號————馮閻王,而且臭名遠揚。我說的對不對啊?馮閻王?」
「豈有此理!」馮老爺拍案而起,怒目圓睜,瞪著那儒生,罵道:「大膽酸儒?莫非活的不耐煩了?你可知我勢力多大?」
儒生冷笑道:「當然有所耳聞,你祖上是鹽商,累代巨富,據說已經是富可敵國,而且祖上出了不少大官,親戚中也有不少的朝廷官員,至於你本人嘛,雖不曾為官,不過卻認得不少三教九流的狗肉朋友,而且從小頑劣之極,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人。可是你也不要忘了,如今的朝廷可不是過去的朝廷了,若要真動起手來,我倒也不怕了你!」
「給我教訓教訓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馮老爺從牙齒縫中崩出這麼句話來,站在他身後的那兩名家丁立刻挽起袖子,繞過桌子,便氣勢洶洶向那儒生走去。
「鏘————」的一聲,那儒生從腰間抽出一把兩尺多長的短劍,指著那兩人,口中呵斥道:「惡奴休得猖狂!」
「住手!」又一個年紀較大的儒生從那屏風後走出來,他幾步奔到那持劍儒生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隨後說道:「不可!」
「老師,就讓我跟這幾個惡人鬥上一鬥,也好試試陳老師教給我們的劍法。」那儒生望著身邊長者道。
長者搖頭道:「國有國法,不可私鬥。」他轉過頭去,望著那一臉得意的馮老爺,冷冷的說道:「做人不可過於猖狂,還望這位馮掌櫃好好讀讀聖賢經典。」
「幾位,幾位!千萬不可在此打鬥啊!」那聽見動靜的酒店掌櫃急匆匆的奔了過來,向著幾人又是作揖,又是陪笑臉。
那儒生收起劍,拿出些銀圓交給那酒店掌櫃,說道:「這是酒錢,今日真是掃興,詩興全無,就不能給掌櫃寫字了。」
那屏風後又陸續走出幾人,均是儒衫打扮,他們沒好氣的瞪了那馮老爺一夥人幾眼,隨即簇擁著那儒生與那長者,離開了二樓雅間,直奔樓下而去。
「什麼東西!呸!」馮老爺的兩名家丁得意的將袖子抹下,隨即又走回了馮老爺身後,繼續趾高氣揚的站在那裡。
馮老爺冷哼一聲,問那酒店掌櫃道:「你們這裡怎麼越來越亂了?連這種不知好歹的東西也能進來?」
掌櫃連忙走到馮老爺身邊,陪笑道:「馮老爺息怒!這人本不是一般的書生,他是如今『東林二賢』之一,自然脾氣大些,您千萬不可與他一般見識。」
「哦?『東林二賢』?莫非是張慎言的得意弟子孔季康?」馮老爺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嘿嘿!馮老爺說錯了。」一直坐在那裡沒有出聲的柳掌櫃笑了笑,說道:「他不是孔季康,他是陳永華,東林後進領袖之一。還有方才勸架那位,也不是無名之人,乃是前朝的史可法史閣部,他是陳永華的老師,也是東林領袖。幸虧方才沒有動手,要真動起手,恐怕你的那兩位家丁遠不是陳永華的對手,他的劍法是跟前朝兵部尚書陳子龍學的,可不是一般的厲害。」
「那又怎樣?還不是一樣灰溜溜的滾了?」馮老爺很不高興,他轉身走上幾步,來到二樓緊挨著街邊的窗戶邊,向下看去。
只見那陳永華與眾人正圍在店門前,眾人相互告別之後,便各自離去,那陳永華與別人走的方向正好相反,而且也只有他一人往西邊走去。
一名競價者看著馮老爺,歎道:「馮老爺未免太……唉,此次你同時得罪了東林兩大領袖,今後恐怕……」
馮老爺回過頭去,瞪著那說話之人,沉聲道:「得罪了他們又怎樣?他們能把我怎樣?」
酒店掌櫃小聲說道:「如果他們把馮老爺的事兒在報紙上一挑……」
「哈哈!報紙算個啥?」馮老爺臉上的緊張表情忽然消失,說道:「鄙人有得是錢,改天也辦他個報紙玩玩兒!別說一個陳永華,就算是『東林二賢』同時上陣,老子也不怕!」
柳掌櫃站起身,走到馮老爺身邊,說道:「這個大可放心,現在『東林二賢』並非是鐵板一塊,他們兩人之間早有囹圄,也許孔季康不會跟你為難。」
「哦?此話怎講?」馮老爺問道。
柳掌櫃淡淡說道:「前一陣子你去南洋,自然不知道這次的千古奇聞。現在飯菜已端上來,不如入席暢談一番,我慢慢說給你聽。」
馮老爺再次轉過身去,卻見那撐著把油布傘的陳永華停在了路邊,正與兩個戴著斗笠的和尚在交談,遂說道:「怪不得今日晦氣的很,卻原來有和尚要從門前過,呸!」
馮老爺向著樓下吐了口吐沫,卻不料那兩個和尚忽然同時抬頭向他望來,那犀利的目光刺的馮老爺混身一顫。
「死禿驢!嚇老子一跳!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居然還不入土?」馮老爺有些心慌,急忙轉身走回桌子邊,但口中卻仍是漫罵不已。
柳掌櫃走到窗戶邊,向陳永華站立之處看了看,卻見他正為兩個和尚指路,而那兩個和尚年紀甚老,一人恐已七十多歲,但身體仍是十分健碩。
柳掌櫃搖了搖頭,走回桌子邊,坐回椅子上後,對馮老爺說道:「看起來像是兩個遊方僧人,馮老爺方纔的話可真是有點兒莽撞了,對於高僧,我還是相當敬重的。此次我之所以想將這塊寶石賣個好價錢,主要是想在雲南捐建個寺院,也好了卻我多年的夙願。」
馮老爺乾笑兩聲,說道:「『未知生,焉知死』?雖然我讀的聖賢之書不多,但這鬼神飄渺之物,我也是與聖人一樣不相信的,人生在世,不過短短幾十年的光陰,好好享受才是,怎可受那因果循環之束縛?要真信了那些,還做什麼買賣?」他用筷子夾起一塊肥鴨,愜意的放進嘴裡,嚼了幾下,隨後說道:「柳掌櫃還是別扯別的事情了吧,快把你剛才說的那『千古奇聞』講給我聽聽,我倒很想聽聽那『東林二賢』到底是怎麼反目的?」
雪越下越大,氣溫也下降的很快,漸漸的,地上已經積上了一層薄薄的雪。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唯有那些抬轎子的轎夫和街邊等活幹的苦力還停留在可以躲雪的屋簷下,希望能夠在天黑前多掙幾個錢,以挨過這寒冷的冬天。
風雪中出現了兩個灰影,漸漸的走近一座茶館邊,靠近了那些正在茶館屋簷邊躲雪的轎夫。
這是兩個和尚,兩人身上均穿著件陳舊的灰布僧袍,腳穿草鞋,那草鞋的縫隙中隱約透出白色的襪子,他們的頭上都戴著個很大的斗笠,斗笠的帽沿兒遮住了他們的臉,但卻無法遮住他們下巴上那長長的鬍鬚。
一僧鬍鬚已經變為雪白,與那正在飄落的雪花的顏色沒有什麼差別,而另一僧的鬍鬚卻仍是花白,看起來應該比那位老僧稍微年輕一些。
兩僧走到茶館邊停下,其中那名花白鬍鬚的和尚靠近茶館門口,詢問一名轎夫道:「這位施主,敢問南京城的辯議堂在哪裡?」
那轎夫懶洋洋的抬起頭來,將兩隻插在袖管裡的手抽出來,向著街道的盡頭指了指,說道:「順著這條路一直走,等過了個街口,向北一拐便是了。」
那和尚雙手合十,宣了個佛號,向那轎夫道了謝,隨即走回那老僧身邊,小聲說道:「師父,可能已經不遠了。「
老僧並未說話,只是略微點了點頭,隨即兩人便繼續沿著街道向前走。
那名轎夫的指點很正確,兩名僧人很順利的來到了辯議堂前。
兩僧停下,抬頭看看那屋外掛著的匾,見那匾上寫著「辯議堂」三個金光大字。
雪白鬍鬚的僧人低聲說道:「離塵,去問問那位守軍。」
花白鬍鬚的僧人迅速走到那守衛辯議堂的幾名士兵跟前,雙手合十,問道:「請問幾位施主,這裡可是辯議堂?」
一名士兵回頭望了一眼,喊道:「班長,有和尚問話。」
一名士官走過來,問道:「誰啊?」
僧人將自己的問話又問了一遍,那士官答道:「這裡就是辯議堂了。」
那僧人又問道:「那麼請問,這裡的那場宗教辯議結束沒有?」
士官答道:「三天前就結束了,你們來晚了,如果你們現在就趕到禮部去,興許能見著少林寺的方丈。」
「多謝了,不過我們不是少林寺的和尚,我們是遊走四方的和尚。」那僧人輕聲說道。
那僧人謝過士官,隨即走回老和尚身邊,問道:「師父,已經來晚了,是否去跟少林方丈切磋?」
老僧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是想趁機去再跟少林的武僧切磋武藝吧?離塵,這麼些年了,難道你的爭強好勝之心還沒有離你而去嗎?你忘了我們是為何而來的了嗎?」
那僧人面顯慚愧之色,道:「師父說的極是,離塵又險些入魔了。」
老僧歎道:「心魔難制!若非早年你北上遊歷時,不問人品胡亂收徒,今日我怎會與你一起來到這裡?」
僧人道:「師父,徒兒知錯了。不知師父現在想去哪裡?」
老僧道:「本來在半道上聽到辯議堂的辯議之後,老衲是要來看看的,但既然此事已經了結,那麼就不必前去麻煩少林方丈了。我們直接去找那個可以幫你教導徒弟的人去吧!」
兩僧轉身離開辯議堂,向路邊店舖的一名夥計問明了路,便徑直向東帥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