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華頗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鄭森居然這麼的鹵莽,這可和前些天他的表現大不一樣,他現在又有些摸不準鄭森的心思了,這次的變故已讓他清醒了很多,同時也謹慎了許多。
林清華伸出右手,摸了摸左肩膀上的繃帶,隨即沉吟道:「長公子是想清君側嗎?」
鄭森點頭道:「不錯,清君側。不過,鄭某一人恐怕實力有限,還需楚國公出手相助。」
林清華看著鄭森那滿是急噪之色的臉,低聲問道:「林某斗膽問一句,如今鄭兄手中有多少可戰之兵?」
鄭森一愣,隨即點頭道:「楚國公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怕我兵力不足吧?」他回頭又向四周看了看,見那些人都遠遠的戰在別處,肯定是聽不見自己與林清華的談話的。他轉回頭,低聲說道:「如今既然楚國公問起,那我也不能再瞞著你。家父苦心經營多年,雖然我鄭家主要在海上打拼,可是這陸上也沒有耽擱,雖然此戰我軍水師損失極重,可是陸上之步軍兵丁卻仍是實力雄厚。如今我身邊就有三萬之眾,而那蘇州城一帶還有一萬人,其中還有三千鐵甲軍,除此之外,在福建還駐紮著三萬之眾,若是再加上水師的話,湊足十萬人不算太難。」
林清華眉頭一皺,他沒有想到鄭森的軍隊居然有這麼多,看來自己倒真是有些小看這個鄭家了。他沉思片刻,又問道:「那依鄭兄的意思,你是想等從福建調來兵馬後,再去南京?」
鄭森點頭應道:「是,等福建之援軍一到,我二人就可集齊兵馬,進京清君側!」
林清華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搖了搖頭,說道:「鎮虜軍歷經多次大戰,損失極重,急需休整,雖然現在還有近四萬可戰之兵,但勢已成強弩之末,不可再與敵人硬拚。」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況且我軍火藥庫存已非常之少,已不能我軍再戰了。」
鄭森見林清華搖頭反對,心中一驚,他不願意就這樣輕言放棄,遂繼續攛掇道:「楚國公勿要煩惱,那火藥之事很好解決,我軍中尚餘數萬斤上等火藥,只要楚國公發句話,我立即派人送到鎮虜軍營中。至於鎮虜軍損失一事,鄭某也深知此事不易,不過,請恕鄭某妄言,鄭某已從城中得知,那黃得功與李成棟二位將軍已經在南京城內被炸身死,他們隨身帶進城的八萬軍隊已併入禁軍之中,這件事相信楚國公也已經知道了吧?」
林清華抬頭看著鄭森,他不知道鄭森從哪裡得到的這個消息,但他現在也不想胡亂猜測,遂應道:「不錯,昨日我已聽人說過了。」
鄭森走前一步,緊靠著林清華,小聲說道:「鄭某知道楚國公與黃得功、李成棟是結拜的義兄弟,情意非同尋常,他二人的死,依鄭某猜測,應是桂王所為,雖然鄭某拿不出什麼可靠的證據,可是從那桂王一干人在事後的所做所為來看,這種可能最大。」
林清華心中迅速的轉著心思,他意識到,要麼眼前的這個鄭森果然還是有些頭腦的,要麼就是他手下有些很厲害的幕僚,否則的話,他也不會這麼猜測。
林清華一邊暗自叮囑自己小心應付,一邊想著該怎樣說服鄭森放棄這個狂妄而不計後果的計劃。他看了看離自己不遠的那匹白馬,淡淡的說道:「這也只是猜測,事實真相如何,也只有等慢慢探察後才能知道了,如果此事真的是那桂王所為,林某定為二位兄長報仇。」說句實話,林清華自己也認為他與黃得功、李成棟二人的結拜全是靠著一個「利」字,這可跟那些江湖豪傑之間的結拜大不一樣,一旦三人共同的利益消失了,那麼恐怕三人很有可能會分道揚鑣,甚至會刀槍相向,這種事情在歷史上很常見,只不過由於黃得功與李成棟已經身死,因此這種事情顯然已經不會發生了。
鄭森讚道:「楚國公的心思鄭某明白,鄭某也佩服楚國公為兄長報仇雪恨的勇氣,只不過,這報仇談何容易?那南京城中桂王和沐天波的人馬加起來足有二十多萬,而且那南京城高池深,易守難攻。」他順著林清華的目光望去,也看著那匹正悠閒的打著響鼻的白馬,話鋒一轉,說道:「幸虧如今那沐天波率軍南走,使得南京城內城防大減,這就是個好機會啊!如今桂王軍隊雖多,但多數軍隊收編不久,軍心也甚是不穩,只要我二人派人到那軍中散播黃得功、李成棟遇刺的真相,恐怕那軍心就亂了,若趁此良機一舉攻城,則南京城必破!」
林清華忽然打斷鄭森的敘述,問道:「那沐天波率軍南去,目前仍是意圖不明,若鄭兄將福建之兵帶到這裡,恐怕他會趁機攻擊福建。」
鄭森笑道:「楚國公想的真細,這事其實也有人提醒過我,不過,在這件事上,可就要好好的掂量一番了。」
「怎講?」林清華問道。
「這就好比是商人做買賣,假如綢緞比布匹賺錢,那麼就將大筆銀子投進綢緞生意之中,猛賺一大筆,這一筆賺的錢可能就比買賣布匹十次賺的錢還要多。」鄭森饒有興味的講起了做買賣。
林清華當然知道鄭森的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微微一笑,說道:「你是說捨小求大?」
鄭森頷首讚道:「正是此意!要做就做大買賣,若是成功,一次就可賺個十足!」
林清華問道:「那假如失敗了呢?」
鄭森臉上的肌肉稍微的抽動了幾下,隨後說道:「不會的,那沐天波顯然並不在意福建,他經過福建之時,先後與我軍數股人馬遭遇,但都沒有主動進攻我軍,可見其意全在南下,要不然的話,他的那十萬人馬怎麼也不會將我的那三萬駐軍放在眼裡,況且福建一向土地貧瘠,當地百姓多靠出海打漁經商為生,而這顯然不是沐天波所擅長的,他肯定不會傻到妄想用步軍控制住海疆。依我看,他應該是向兩廣一帶進軍,順勢進攻雲南。」
林清華見鄭森分析的頭頭是道,已經覺察出他一定是早有這樣的打算了,而且他猜測鄭森之所以要拉上自己,大概是因為他想多找個盟友,以便勝算更大。
見林清華沉默不語,鄭森又說道:「剛才楚國公說鎮虜軍兵力不足,但依鄭某之見,這個倒也並非什麼大的難題。」
「哦?」林清華有些意外,「那你說說怎麼解決?」
鄭森說道:「黃得功與李成棟二位將軍雖然帶回了八萬人馬,可是他們留在淮河一線的還有十餘萬人馬,楚國公是他們的結拜義兄弟,自然是能夠在他們部下中說得上話的,如果將他們的這些餘部收編的話……」
林清華心中一驚,說實在的,他在今天一早起床後就想到了這個問題,他也很想派人去將之收編,可是他還沒有想好派誰前去,而且鎮虜軍中還有不少的事務需要人去處理,一時也抽不出人手,所以他到現在還沒有拿定主意何時派人去收編二人的部下。現在猛的聽到鄭森說起,林清華心中的驚愕突起,這倒不是因為鄭森本人,而是林清華由鄭森的這句話,突然想起來了,這件事如果鄭森或者他的幕僚能夠想到的話,那麼桂王及其黨羽也一定能夠想到,而且說不定他們已經開始著手辦理了。
想到這裡,林清華一身冷汗冒了出來,將身上的衣服浸濕。這幾天由於自己一直處於昏迷之中,因此他的鎮虜軍部下不敢輕舉妄動,林清華既然沒有下命令,那麼他們肯定不會派人前去收編黃得功、李成棟餘部。
一旦桂王成功收編了黃得功、李成棟的餘部,那麼他的實力就會大大增強,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假如他們受命進攻駐守淮安的羅橫的人馬,那麼淮河防線將因此陷入一種混亂的狀態,而清兵很可能會趁虛南下,進攻江南。
林清華暗自責怪自己愚蠢,居然耽誤了這麼大的事情,他的神色也開始緊張起來。
鄭森見林清華神色不大對頭,以為他的傷勢有變,急忙問道:「怎麼?楚國公莫非身體不適?」
林清華已經來不及向鄭森細說,他向鄭森一抱拳,說道:「此事不如等今晚再議,方才林某忽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之事,現在就必須前去處理,林某先告辭了。」
林清華急忙轉身向中軍大帳走去,遠處的衛兵見他離開,便迅速牽著白馬跟了上去,只留下鄭森還站在那裡,而萍兒與芳兒也轉身回到自己的帳篷之中。
鄭森愣了片刻,接著回過神來,他向林清華大聲喊道:「楚國公今日還去不去祭奠洪英先生?」
林清華回頭應道:「去,我馬上就去。」
鄭森道:「那我先去一步,我在鄉勇大營等候楚國公的大駕!」
林清華向鄭森揮了揮手,便領著眾衛兵向中軍大帳走去。
中軍大帳之中只有黃宗羲與顧炎武坐在裡面,他們見林清華進帳,急忙上前迎接。
林清華向他們抱拳道:「怎麼就只有兩位在此?莫先生和其他人呢?」
黃宗羲道:「噢,他們見楚國公已醒,便放下心來,現在到軍中各處巡視去了,只留下我二人在此等候,以便將最新的軍情回稟楚國公。」
顧炎武隨後也說道:「楚國公儘管放心,我等深受楚國公大恩,自然會全力襄助楚國公。這些日子楚國公在病榻之上,軍中大小事務均沒有耽誤,武有馬滿原、趙奉等將軍,文有我等幕僚師爺,楚國公只管安心養傷便是。」
林清華道:「多謝諸位先生相助,若無諸位襄助,那麼林某可能真的是暈頭轉向了。」
黃宗羲謙虛的說道:「哪裡,哪裡!楚國公治軍有方,我等只是順著以前的路子辦事而已,說不上什麼了不起。」他話鋒一轉,又問道:「不知楚國公如此匆忙趕來,所為何事?」
林清華將心中的擔心向二人一說,隨後他便讓衛兵去叫馬滿原前來商議。
不料,那黃宗羲與顧炎武相視一笑,直將林清華笑得莫名其妙。林清華望著黃宗羲,問道:「不知二位先生為何發笑?」
黃宗羲停下笑容,正色道:「其實我等早已替楚國公想到此事了!」
顧炎武附和道:「是啊,而且我等已經命人給駐紮於淮安城的羅橫將軍寫了信,將黃得功與李成棟二人遇刺身死的消息帶給他了!」
「哦?」聽到他們這樣說,林清華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他追問道:「不知信是何時送去的?」
黃宗羲道:「公爺負傷奔回大營之後,我等就派人便服前往南京城觀察動靜,到了第二天,南京城門一開,那細作便混進城去,他很快就知道了黃得功與李成棟的事,隨後便將這消息帶回大營。」
顧炎武接著說道:「那時公爺還是昏迷不醒,我等知道事情緊急,便立刻商議此事,由於沐天波的人馬正向著此處而來,馬滿原將軍與趙奉將軍俱不敢離開,我等只好先寫了封信,派人送到羅橫將軍那裡,想來那信如今已經到了。」
林清華恍然大悟,他點頭讚道:「幾位不愧是林某的好幫手,有諸位在,林某總算是可以輕鬆些了!」
三人相視一笑,帳篷中頓時洋溢著輕鬆的氣氛。
林清華在心中盤算片刻,隨即又說道:「恐怕羅橫一個人難以壓制住那些兵痞,看來還應該派一人前去協助他收編那些軍隊。」
「哦?」黃宗羲有些意外,他問道:「可是我曾聽馬滿原將軍說過,那羅橫很有些才能,治軍帶兵很有一套,他應該能應付這些事情吧?況且如今公爺傷勢尚未痊癒,軍中軍務還需由將軍們辦理呀!」
林清華當然知道這些,其實他所擔心的除了羅橫不能壓制住黃得功與李成棟的餘部之外,他更擔心的則是羅橫的忠心問題,畢竟人心隔肚皮,他不可能指望一個半路跟隨自己的封建軍將對自己忠心耿耿,所以他需要有一人人前去制衡羅橫,將他手中的權利盡量的分散開,以免勢大難制。
對於自己突然間冒出的這個念頭,林清華非常的興奮,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政治敏銳度提高了一些,已經很有些政治家的素養了。
他心裡這麼想,但嘴上卻說道:「羅橫的能力我是清楚的,他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請諸位想想,那淮河防線離此地甚遠,一旦有變,恐怕他一個人真是難以應付,所以還需派一人前去協助他。至於鎮虜軍中的事情嘛,如今我已經決定了,等將這裡的事情安頓好,我就領軍返回湖廣一帶。」
「回湖廣?」黃宗羲顯然很意外,「那公爺遇刺一事……」
林清華搖頭歎道:「此事先放上一放,如今我軍遠離湖廣、河南根本之地,猶如無水之魚,無根之樹,一旦後路被掐斷,那麼必會全軍崩潰,所以我決定了,只等這裡的事情安排妥當,我就率軍返回湖廣。」他看了看黃宗羲與顧炎武,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向他們詢問道:「此去湖廣一帶,路途也許會很凶險,因為那桂王是不會讓我平安返回的,不知幾位……」
黃宗羲哈哈一笑,說道:「莫非公爺以為我等是貪生怕死之輩?黃某閱人甚多,唯覺公爺待部下寬厚仁義,賞罰分明,而且善待百姓,實乃可成大事之人!」
聽到黃宗羲這樣說,林清華心中一動,因為他知道,這個所謂的「可成大事」之說,可大可小,假如這黃宗羲真的指的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種情況的話,那麼就是說他已經將自己的命運與他綁在了一起。不過,林清華還是清醒的,他還不能肯定黃宗羲已經徹底放棄了對明王朝的幻想,所以,他說道:「林某只求平安就行了,假如能為百姓做些善事,那麼當然更好,這『大事』實在是說不上的。」
黃宗羲笑著看了看身邊的顧炎武,隨後將手中的折扇收起,抱拳道:「楚國公放心好了,我等不是那種愚蠢之人,知道輕重緩急的道理,實不相瞞,公爺從南京脫得大難而回,當晚我等就商議了。」
「商議?」林清華看著黃宗羲那有些神秘的臉,愕然道。
黃宗羲看了看顧炎武,顧炎武心領神會,遂也向林清華抱拳道:「不錯,我等商議的並非僅僅是如何救治公爺,我等還商議了一些更為重要的事情。」他頓了一頓,又看了看黃宗羲,隨後接著說道:「如今朝廷之上虎狼成群,只知互相傾軋,不知同心為國,視百姓為騶狗,視功臣為禍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實在不堪士人們相追隨,故而我等商議妥當,從此以後,只聽公爺之令,不從朝廷之征。」
「這個……」林清華顯然沒有想到他們的思想轉變的這樣快,所以有些不敢相信。
黃宗羲見林清華愣在那裡,遂笑著說道:「公爺不必擔心,此事只有黃某、寧人兄、而農兄和莫先生知道,就連辟疆兄都蒙在鼓裡,所以是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
林清華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原以為像這樣的讀書人應該是比較重視江山社稷的正統的,但實在沒有想到他們居然這麼快就將大明社稷踢到一邊兒去了,因此他一時倒真是找不到什麼話說。
黃宗羲好像是猜中了林清華的心思似的,他接著說道:「公爺一定會想為何我等會這樣想吧?其實這也是被朝廷逼的啊!」他雙眼茫然的望著帳篷門外的景物,小聲說道:「自古以來,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當年太祖之所以能夠驅逐韃子,光復中原,並建立大明,全因為那元朝君臣昏庸無能,百姓困苦不堪,天下英雄乘勢而起,天下大亂,而太祖則仗著英明神武,掃滅群雄,終於得建不朽之業。」說到這裡,他忽然歎了口氣,說道:「可是如今呢?北有韃子肆虐,西有張獻忠禍亂川中,而天下的百姓更是流離失所,餓殍遍野,現如今的情勢已與那元朝末年差不多了!」
顧炎武點頭應道:「我等思來想去,終於得出個結論,那就是這大明的國祚恐怕是到頭兒了。常言說的好,『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今正是需要聖人之時,而公爺無疑就是這拯救萬民於水火的聖人!我等早就在心中轉著這個念頭了,可是終究沒有下定決心,直到公爺差點兒為奸人所害,我等方才恍然大悟,這才下了決心。」他停下話來,又望著身邊的黃宗羲。
黃宗羲正色道:「我等絕非一時興起,還望公爺勿疑!莫先生多次向我等說起此事,他說這大明火德將終,改朝換代時機已到。看到天下如此殘破不堪,我等也覺得這明祚將絕,因而才會有如此決定。」
林清華從黃宗羲的話裡隱隱聽出似乎是那莫不計從中攛掇,看起來為了讓自己「成大事」,莫不計還真是攪盡了腦汁。
林清華向二人抱拳道:「多謝諸位先生的信任,林某別無他意,只要百姓們能夠過上好日子,林某就心滿意足了!有諸位先生助我,這天下指日可定!」
黃宗羲很高興林清華有這樣的表態,他知道現在還不宜將此事再進一步說下去,遂將話鋒一轉,問道:「卻不知公爺想派何人前往淮安協助羅橫將軍?」
林清華沉吟道:「趙奉是前不久才從河南調到這裡來的,他與那羅橫並沒有見過面,看來只有派馬滿原去淮安了,他與羅橫認識,雖說兩人是不打不相識,但他們的關係還是不錯的,而且馬滿原極善交結朋友,又有過獨自深入作戰的經驗,有他去幫忙,我可以放心。」隨後林清華即命衛兵將馬滿原叫來。
「站住!軍機重地,不得隨意闖入!」正當林清華還想與黃宗羲等人商議一些事情的時候,帳篷外響起衛兵的呵斥聲。
林清華趕緊走出帳篷,卻見兩名衛兵手持上了刺刀的快槍,將一名女子攔在帳篷之外。
那女子嬌顏如花,黛眉勝月,卻正是那潞王的小女兒朱婷兒。此刻的她正雙手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手足無措的站在帳篷外,可憐巴巴的看著林清華,而且淚珠已經開始在眼眶裡打轉,若是再等上一等的話,恐怕淚珠就要滾下來了。
林清華命令衛兵收回快槍,隨後和藹的問婷兒:「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婷兒嘴唇翕動了半天,方才蹦出一句幾不可聞的聲音:「我……我是來給公爺送早飯的。」
「哦?」林清華驚異的看著婷兒的俏臉,他轉頭望著身邊跟著的黃宗羲與顧炎武,卻見他們像什麼都沒有看見一般,兩眼直愣愣的看著遠處。
黃宗羲見林清華盯著他,遂輕咳兩聲,拉著顧炎武,說道:「公爺慢用,我等去軍營中走走,順便看看那些傷兵。」
待他們走後,林清華便將婷兒引進帳篷。
從婷兒手中接過那裝著熱湯的碗,林清華向碗裡看了看,卻看出那似乎應該是一碗麵條,但麵條卻很少,倒是木耳、青菜、香肚、鵪鶉蛋裝了滿滿一碗。他奇道:「這是什麼東西?」
婷兒顯然沒有料到林清華居然會這麼問,她紅著臉,低聲說道:「這是小煮麵,是我以前跟著宮女學的,這碗麵是我親手為公爺做的,不過這是我第一次下廚,因此麵條放的似乎少了點兒,還望公爺莫要嫌棄。」說到後來,聲音幾不可聞,簡直可以用蚊吶之聲來形容。
林清華裂著嘴一笑,隨即將碗放在桌子上,拿起婷兒手中拿著的筷子便夾起一把麵條,躬著身子,二話不說就塞進嘴裡。他一邊吃,一邊讚道:「不錯,不錯!第一次下廚就有如此手藝,果然是天才!」其實這麵條的味道並不好,因為其中居然沒有放鹽,不過,即使是這樣,林清華也不會說不好的,因為他不想讓婷兒傷心,況且他已經餓了不少天,就是一碗真正的素面,他也能吃光。
三下兩下吃完麵,林清華伸出手抹了抹,待他直起身來,卻驚訝的發現婷兒手中正拿著一條手帕,纖手挑起,伸在他的面前,可是此時的她已經有些不知所措了,伸過去不是,拿回來也不是,只好尷尬的站在那裡,那本已紅透的臉更紅了。
林清華笑了笑,便主動伸出手去,接過那條手帕,待接過一看,他才發現這手帕十分的眼熟,他問道:「這手帕是上次我給你的那條吧?你還留著?」
婷兒紅著臉抬起頭來,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隨即便又將頭低下去,下巴幾乎已經貼在前胸了。
林清華看了看那手帕,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實在是捨不得將這麼香的手帕抹髒,於是又將手帕遞回給婷兒,並問道:「你怎麼忽然想起給我做飯了呢?」
婷兒手中捏弄著手帕,低著頭回答道:「這……這是……我是想向你道謝,謝謝你幫我救出我的王兄和王姐,讓我們能重聚。」
「哦?」林清華看了看婷兒的臉,他估摸著問道:「這不是你自己想到的吧?」
婷兒驚奇的抬起頭,問道:「你怎麼知道的?」這回她的聲音明顯提高了些,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遂又低下頭去,繼續捏弄著手中的那條手帕。
林清華得意的笑道:「是我猜的。」他好奇的繼續追問道:「是誰教你做的?」
婷兒囁嚅道:「是……是全姐姐教婷兒做的,她說你今早起來後還沒有吃飯,就讓我做了。」
林清華一愣,他原以為此事應該是婷兒的哥哥或者姐姐們教的,但他卻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是全玉姬教婷兒做的,他抓抓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到全玉姬為什麼會這樣做。
婷兒見林清華不說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遂伸出手去,將碗筷收起,問道:「公爺吃好了嗎?若未吃好,我再去做來。」
林清華現在已經不怎麼餓了,而且他也不想再吃這沒有鹽的麵條了,所以他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吃飽了,吃好了!」
婷兒說道:「那,那我就走了。」
林清華點頭道:「好,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以後你也不用再親自下廚了,你是金枝玉葉,怎可做這樣的粗活?」
婷兒眼圈一紅,眼淚終於撲簌簌的落了下來,說道:「婷兒如今已經不是什麼金枝玉葉了,婷兒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婷兒再也不願意生長在帝王家了!……」
林清華手忙腳亂的伸出袖子,替婷兒將眼淚擦乾,安慰了她好一陣。
婷兒顯然比過去堅強一些了,她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強做歡顏,向著林清華一笑,說道:「沒什麼,婷兒只是想起了父親,現在好多了。公爺若是喜歡婷兒做的麵條,那婷兒就天天給公爺做。」她抬起頭,看著林清華的眼睛,問道:「婷兒做的麵條真的好吃嗎?」
林清華忙點點頭,道:「好吃,好吃!真的好吃!」
看著婷兒那漸漸遠去的背影,林清華歎了口氣,根據婷兒那走時的表情來看,她是真的以為自己做的麵條很好吃了。
林清華走到帳篷外面,向著那漸漸升起的朝陽看了看,他的心中忽然騰起一股莫名的豪氣,他已經暗自下定決心,無論如何要用自己的雙手結束這個亂世,並探索出一條金光大道,讓所有的中國人都不再承受痛苦、憂慮和恐懼,讓所有勤勞的人都過上幸福的生活。
正當林清華在心中過著救世主的癮的時候,馬滿原跟著衛兵來到了林清華的身邊,他的報告聲將林清華從夢境中拉回到現實。
林清華將馬滿原拉到帳篷之中,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馬滿原。
馬滿原二話不說,馬上向林清華又敬了個禮,向他保證自己一定不會辜負林清華的重托。
林清華拉著馬滿原又向他仔細的叮囑了一番,接著便拉著他走出帳篷,並命令衛兵將那匹鄭森送來的白馬牽來。
看著眼前的這匹白馬,馬滿原羨慕的說道:「這是鄭森送給公爺的吧?真是不錯,以前常聽公爺說起,在那頓河一帶有一種頓河馬,身高體壯,速度快,耐力好,是很好的戰馬,這應該就是那頓河馬吧?」
林清華看著那匹白馬,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頓河馬,與頓河馬相像的有好幾種,還有什麼阿拉伯馬,純血馬,我也分不太清楚這匹馬到底是那裡來的。不過鄭森說過,這馬是那英國人送給日軍大將的,那麼這馬極有可能是阿拉伯馬或者是純血馬,不大象是頓河馬。」
馬滿原非常高興的走上前去,用手撫摸著那匹白馬的馬鬃,口中不斷的讚歎著。
林清華走到馬滿原身邊,拍了拍馬滿原的肩膀,說道:「看起來這匹馬與你很有緣,你摸它的時候它並不害怕。」他頓了一頓,又說道:「這匹白馬從現在起就是你的了!」
馬滿原驚奇的轉回頭,看著林清華的臉,茫然的問道:「公爺剛才說什麼?」
林清華笑著說道:「我剛才說『這匹馬從現在起就是你的了』,也就是說,我把它讓給你了!」
馬滿原忙道:「不可,不可!這是鄭森送給公爺的,馬某怎可奪公爺所愛?」
林清華從衛兵手中接過韁繩,將其交到馬滿原手中,說道:「我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是騎兵將領,整日與騎兵打交道,沒有一匹像樣的好馬怎麼行?況且我只是在後方指揮一下軍隊,調動一下軍隊,上陣撕殺的機會不多,因此這匹馬在我這裡也派不上什麼大的用場,還不如跟著你到沙場立功。你就不要推辭了,收下吧!」
馬滿原先是愣了片刻,然後猛的轉身,向著林清華跪倒,口中高呼「多謝公爺」。
林清華趕緊將馬滿原扶起,連道「不可如此」。
馬滿原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騎上了那匹白馬,繞著中軍大帳轉了幾圈,隨後滿意的停下白馬,跳下馬來,他牽著馬走到林清華身邊,問道:「不知此馬喚做何名?」
林清華搖頭道:「鄭森沒說,看來他還沒有給它起名,不如你現在就給他起一個吧。」
馬滿原忙將頭搖的象撥浪鼓,說道:「不行,不行!我認得的字不多,雖然上過幾年私塾,可是現在已經將什麼四書五經忘得乾乾淨淨了!還是公爺給它起個名字吧。」
林清華看著那匹渾身幾乎沒有一根雜毛的白馬,沉吟道:「此馬渾身雪白,不如就叫『踏雪』吧。但願馬將軍能騎著它驅除韃虜,引兵直搗漠北極寒之地,馬踏北極之雪。」
馬滿原口中喃喃道:「踏雪,踏雪……好名字。」他向林清華一抱拳,說道:「末將這就立刻動身北上,去協助羅橫將軍收編部隊。」
林清華忙道:「哎,馬將軍莫非心中歡喜的迷糊了?你還沒有拿上我的手令呢!」
馬滿原一拍腦袋,哈哈一笑,急忙催促林清華快寫手令。
林清華將手令寫好,蓋上印璽,隨後說道:「你此去順便帶上一個旅,以做保護,我再從近衛旅中抽出五百支快槍給你,等會兒再派人知會鄭森,讓他派船送你過江。」
馬滿原問道:「公爺方才對我說,你想帶兵回湖廣,卻不知什麼時候走?如今恐怕朝廷已經派兵封鎖了長江上游,若從那裡走可能不方便。」
林清華道:「等今日祭奠完洪英先生,我就命部隊準備撤退。至於從何處撤退,我自有安排。」他看了看馬滿原那張仍然處於興奮中的臉,說道:「你去淮安以後,先想辦法安定淮河防線,緊守住那裡,絕不能讓清兵渡河南下!同時想辦法加緊訓練一支水師,不一定是很強的那種水師,只要能夠保證從黃河到淮河的水道暢通就行了。如今黃河奪淮入海,如果能夠保證從開封到淮安的水道暢通,那麼就能保證淮安的糧道暢通,此事很是重要,千萬要抓緊辦理。在我的近衛旅裡有幾十個水寇出身的士兵,你也把他們帶上,相信能幫助你組建水師。一旦情況有變,你立刻派人到開封去傳消息,並緊守要地,等候我的命令。」
千叮萬囑下,馬滿原終於去調動部隊了。待他走後,林清華轉身命令一名衛兵:「來人啦,備馬!」
衛兵將馬牽來,問道:「公爺,咱們去哪兒?」
林清華望著南邊的天空,說道:「去鄉勇大營祭拜洪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