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異史 正文 第四章 奪鼎 第十三節 貌合神離
    南京城東朝陽門邊的那場戰鬥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城,人們小聲議論著,猜測著,有的說是朝廷禁軍與洋夷的潰兵發生了戰鬥,而有的則猜測是城內不同部隊之間發生了火並,更有一些大膽的猜測認為可能是沐天波與皇帝發生了內訌。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將南京城又攪得人心惶惶。

    真正知道這場戰鬥真相的人只有不到二十人,然而他們卻繼續保持著沉默,試圖將事情的真相繼續隱瞞下去。

    作為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黔國公沐天波的心情並不好,因為他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那林清華逃走了。

    將這消息傳回來的是他的長子沐忠顯,此刻,沐忠顯正跪在沐天波的面前,低垂著腦袋,等候著沐天波的呵斥。

    沐天波並沒有呵斥沐忠顯,他只是深深的歎了口氣,說道:「看來這人算不如天算吶!為父哪兒都想到了,可就是萬萬沒有料到林清華居然還有手下埋伏在城裡,而且他們居然還有膽子藏在朝陽門邊,離你們只有十數丈遠,真是一群膽大包天的反賊!」

    沐忠顯抬起頭,看了看沐天波那張有些青紫的臉,說道:「父親千萬莫要生氣,一切都是孩兒的錯,孩兒沒有想到那些反賊竟然敢在我軍眼皮子底下躲藏,更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敢當著我的面突襲我軍,給那林清華報信。」

    沐天波看著跪著的兒子,說道:「你起來吧。」待沐忠顯站起身,他問道:「林清華埋伏在城裡的那些手下抓住了嗎?」

    沐忠顯顯得很是尷尬,他猶豫著說道:「這個……孩兒無能,沒能抓住他們。」

    「什麼?」沐天波的氣又被提了起來,「區區幾個蟊賊,你們那麼多人居然都抓不住?」

    沐忠顯低著頭,小聲說道:「回父親,看起來那些反賊很是熟悉城內的道路,他們順著小街小巷很快就跑沒影兒了,我軍兵丁追了兩條街,最後還是沒能追上。況且當時孩兒的心思都在那林清華身上,所以未能專心對付那群蟊賊。」

    沐天波搖了搖頭,歎道:「天意,天意啊!」

    沐忠顯猶豫了片刻,說道:「孩兒不明白,父親為何不下令將那林清華就地殺死?那樣一來,我軍數百支火槍轟將過去,豈不是將他打成了馬蜂窩?」

    沐天波歎道:「為父此刻也有些後悔啊!早知道他會這麼跑掉,那我就下令格殺勿論了!他這一跑,等於是放虎歸山,以後要再想殺他,就十分之不易了!」他停下話語,轉頭看著牆壁上掛著的那把皇帝御賜的寶劍,聲音變得有些奇怪:「那日我曾向桂王進言,與其生擒林清華,不如將其就地殺掉,免得夜長夢多,可是那桂王卻猶豫不決,而且那丁魁楚與王坤也反對殺掉林清華,他們都認為,鎮虜軍戰力強大,不可小視,萬一將林清華殺掉,那麼恐怕鎮虜軍會狗急跳牆,他們可能會打回南京,雖然南京城內兵馬不少,可是卻缺乏訓練,若是野戰可能不是鎮虜軍的對手,但若繼續守城的話,一旦鎮虜軍將城外道路切斷,糧食運不進來,南京城肯定會面臨糧荒。所以桂王最終決定生擒林清華,然後用他要挾鎮虜軍投降。」

    沐忠顯恨恨的說道:「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給那林清華放了一條活路?」

    「嘿嘿!」沐天波冷笑兩聲,他走到沐忠顯身邊,小聲說道:「其實那桂王之所以想生擒林清華,自然有他的小算盤。」

    沐忠顯不解的看著沐天波那張神神秘秘的臉,問道:「父親是什麼意思?孩兒不太明白。」

    沐天波說道:「你涉世不深,不懂得人心險惡的道理。那桂王雖然是為父一手扶上皇位的,可是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若是手中沒有一支可靠的軍隊的話,那麼這江山也是坐不穩的,所以他從登基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加緊重建禁軍,而且那左夢庚死後,他立即迫不及待的收編了左夢庚的軍隊,使得禁軍人馬數量與我軍相差不多,等到他又收編了黃得功與李成棟的部下之後,禁軍的實力就已經超過我軍了!此次他的小算盤打的就更精明了,他想擒住那林清華,然後逼迫鎮虜軍就範,也將他們收編入禁軍。那鎮虜軍實乃百戰之師,戰力強大,不可輕侮,誰掌握了鎮虜軍,誰就能在這南京城稱霸!」

    沐忠顯心中有些明白過來了,他說道:「父親的意思是說,那桂王想將鎮虜軍也收編為部下?所以他才沒有下立斬林清華的命令?」

    沐天波點頭說道:「不錯,為父正是這個意思,而且那桂王此舉不為別的,正是為了將為父排擠出南京。」他頓了一頓,說道:「為父萬萬沒有想到,那林清華居然會派人前來刺殺左夢庚,左夢庚一死,局勢突變,不待為父醒過神來,那桂王就已經先下手為強,將左夢庚的軍隊收編,看來老夫還真是看走了眼,沒想到桂王和他的親信腦子轉得還真是快!嘿嘿,了不起!」

    沐忠顯追問道:「那,父親是說,桂王也想將我沐家斬盡殺絕?」

    沐天波冷笑道:「將我沐家斬盡殺絕?哈哈,他還沒那個膽量!雖然我軍目前人馬已經沒有禁軍人馬多了,可是並非那種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他若想與我硬碰,那可還真得好好掂量掂量!」他看著沐忠顯,語氣稍微平和了些,說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先人留下的話可不是騙人的,為父一心扶持起桂王,可是他剛坐上龍椅就想著法子提防我了,看來我也不得不為沐家的將來著想了。」

    沐天波冷哼一聲,說道:「若不是那太祖密詔上說只能扶一位弱冠的長君的話,為父也不會去扶植那桂王了,早知如今的這個局面,當初就應該……」沐天波咬了咬牙,卻沒有再說下去。

    沐忠顯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他問道:「父親莫非想將桂王殺掉?」

    沐天波搖頭道:「為父是不會這麼幹的,為父只是想早點做個防備,免得到時措手不及。」他話鋒一轉,問道:「忠亮還沒回來嗎?」

    沐忠顯說道:「他與王揚祖一起去追那林清華去了,如今可能還在路上,雖然剛剛派人去追他們回來,不過即使能夠在今日追上的話,那麼他們也要到明日方能返回南京。」他有些不解的看著沐天波的那張蒼老的臉,問道:「孩兒不明白,為何父親會下令停止追趕?」

    沐天波面色陰沉的轉過身子,從桌子上拿起一張黃絹,遞到沐忠顯的手裡,說道:「這是皇帝剛剛派人送來的聖旨,你看看。」

    沐忠顯接過聖旨,只看了幾眼,神色一變,問道:「皇帝命我軍立刻出發,去太湖邊與鎮虜軍作戰?」

    沐天波冷笑兩聲,說道:「桂王想的倒挺美,只等我軍去跟那鎮虜軍拚個兩敗俱傷,他好在這南京城裡坐收漁人之利。老夫雖然有些愚忠,可也不是那麼的愚蠢透頂,老夫才不會去為他人做嫁衣裳。他的禁軍舒舒服服的躲在南京城裡享福,卻叫我軍去跟那鎮虜軍硬碰,嘿嘿,他的小算盤打的真是不賴,可惜老夫不像那林清華,老夫不是傻子,不會去鑽圈套!」

    沐忠顯有些擔心的問道:「莫非父親想違抗聖旨?可是我軍糧餉全仗朝廷供應啊。」

    沐天波搖頭道:「為父自然是不會給他人以口實的,等忠亮他們回來,為父自有計較。到時為父就以奉旨討逆為名,向朝廷索要大量糧餉,等出城走上一段路後,再折向南方,佔領兩廣,然後光明正大的打回雲南去。」

    沐忠顯問道:「我軍就這樣離開,那林清華怎麼辦?」

    沐天波說道:「林清華跑了,這事情就麻煩了,雖然那東廠派去的信使回稟說,那鎮虜軍與洋夷激戰之後,實力大損,如今兵力已不足四萬,可是也不能因此而輕視了他們。那林清華回去之後,肯定會領軍回來報仇的,為父可不想再與他打交道,就讓他跟那桂王計較去吧,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之時,為父再出來收拾殘局,主持公道。」

    與黔國公府那沉悶的氣氛相同,在順天府皇帝行在之中,也是一片寂靜。

    與皇帝同在一間廂房中的只有三個人,除了丁魁楚與王坤這兩個皇帝的親信之外,另外一人則是禁軍將領何騰蛟。

    何騰蛟是來向皇帝稟報朝陽門邊的那場戰鬥的,很顯然,皇帝對這個結局非常的不滿意,以至於他都忘了讓何騰蛟平身了。

    在王坤的提醒下,皇帝總算是想起來了,他盡量壓下火氣,說道:「愛卿辛苦了,愛卿這就回去歇息吧。」

    何騰蛟卻並不急著站起身來,他抬起頭,仰視著皇帝面起的那張小几,問道:「皇上,如今林清華已走,不知城門可否打開?這些日子來,城門一直緊閉不開,以至百姓怨聲載道,若再這麼關下去,恐怕會激起民憤。」

    皇帝略微沉思片刻,遂道:「那就開城吧,反正那林清華已經跑了,也不怕他知道城內的消息了。」

    待那何騰蛟離開順天府中的這個小小的廂房之後,這裡立刻又安靜了下來。

    沉默了好半天,丁魁楚方才輕聲打破了這種讓人難受的沉默,他走到皇帝面前,躬著身子,小聲說道:「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不知當問不當問?」

    皇帝抬頭看著丁魁楚的那張有些緊張的臉,說道:「愛卿儘管問。」

    丁魁楚稍微提高了一點兒聲音,說道:「微臣不明白,為何皇上不派禁軍出城追趕那林清華?若是加緊追趕的話,那林清華也未必能跑回鎮虜軍軍營。」

    皇帝眉頭一皺,向著身邊的王坤看了看。

    王坤心領神會,便向那丁魁楚說道:「丁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林清華雖然只領著數十人逃走,可是他的逃跑路線是哪條?況且那朝陽門外被炸斷的木橋雖然半個時辰就被修好了,可是此時他們已去的遠了,要追上他們談何容易?」

    丁魁楚問道:「可是為何不趁機與沐天波軍一同前往太湖,將那鎮虜軍一舉殲滅?」

    王坤看了看皇帝,見皇帝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了,他急忙說道:「其實這原因很簡單,如今禁軍剛剛重建,不僅兵丁缺乏訓練,而且器械也甚是不足,若是冒險出擊,恐怕會損失慘重。」

    皇帝不滿的看了丁魁楚一眼,說道:「怎麼?莫非丁愛卿對於朕的這種安排有什麼不同的見解?」

    丁魁楚聽出皇帝的語氣不善,遂立刻跪倒,俯身於地,磕頭奏道:「皇上明鑒,臣對皇上一片忠心,絕無它念。臣只是覺得,這驅虎吞狼之計有些不大妥當,還望皇上三思。」

    皇帝見丁魁楚說的誠懇,便問道:「那你倒說說,有什麼不太妥當的地方?」

    丁魁楚壯著膽子說道:「臣以為,那鎮虜軍戰力強大,不可輕視,如果只派沐天波一軍前去,恐怕會難以取勝,所以不如禁軍也一同出擊,兩軍齊出,這樣勝算就會大一些。」

    皇帝搖頭道:「愛卿想的太簡單了,你也不仔細想想,我軍之中,有多少黃得功、李成棟的人馬?那黃得功與李成棟可是林清華的結拜義兄弟,假若將他們派出去,一旦他們在戰陣之上倒戈一擊的話,我軍豈不是立即全軍崩潰?所以,這個險不能冒。」

    王坤諂媚的說道:「皇上所慮極是,我軍總共不過十五萬人,一旦其中的八萬人倒戈,那我軍定然崩潰,所以,這出擊一事,就由沐天波代勞了。」

    丁魁楚有些不甘心,他繼續說道:「那,假如沐天波無法擊敗鎮虜軍,林清華定會返回南京報仇,那時恐怕……」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說道:「怎麼?莫非愛卿忘記了?那鎮虜軍的糧餉供應全靠朝廷接濟,尤其是軍中所用火藥,那更是不易籌集,就算鎮虜軍佔領了蘇州一帶,他們也沒法子弄到火藥,只要他們沒有火藥,那麼定然撐不了多久,待朝廷分兵佔領湖廣、河南,那麼鎮虜軍前無進取之地,後無歸家之途,束手就擒指日可待!」

    夜幕籠罩著江南大地,若是沒有月亮和那北斗星指引方向的話,行人一定會在這水道縱橫的地方分不清東南西北的。

    夜幕下,一支馬隊緩慢的向著東方移動,一些馬匹上只騎著一個人,而另外的一些馬匹上則騎著兩個人,看起來他們已經走了很長的路,人和馬都顯得很疲倦。

    這支馬隊就是從南京城中死裡逃生的林清華等人,經過整整一天的逃亡,他們已經接近了太湖,由於林清華傷勢較重,在馬上無法坐穩,因而他的整個人被綁在馬鞍之上,蔡德英牽著林清華的那匹馬的韁繩,催馬走在前面。

    洪熙官與方世玉的傷勢雖然也不輕,但比林清華要好得多,而且他們的身體明顯要好一些,因而還能勉強的坐在馬鞍之上,跟著眾人向前移動。

    雖然林清華的身體虛弱不堪,但他的神志還是清楚的,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肩膀上的那顆彈丸在肌肉中的摩擦,也能感覺到傷口中那仍然向外慢慢滲出的鮮血。他艱難的抬起右手,摸了摸傷口附近包著的繃帶,發覺繃帶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了。

    他無力的垂下手去,用有些眩暈的大腦思考著。

    雖然想的有些艱難,而且思維斷斷續續,但他已經大致的分析出了事情的真相,他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那童清風背叛了他,同時也背叛了天地會,而且他隱隱的感到一絲不安,為陳子豪等人的安全擔心。

    不過,他已經無法再想更多的問題了,因為他的大腦已經漸漸不聽使喚了,失血的症狀非常的明顯,他只希望能夠快一點兒回到鎮虜軍的軍營之中,因為只有那裡才是安全的。

    林清華迷迷糊糊的在馬上昏睡過去,直到蔡德英將他推醒。

    林清華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副擔架之上,這種躺著的感覺真的讓他感到很舒服,這種感覺也讓他很熟悉,因為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在河南的那次負傷的經歷,因為兩次的感覺都差不多,都是極其的睏倦,極其的疲憊,甚至已經使他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了。

    等林清華第二次醒來時,他已經躺在床上了,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見了一群熟悉的人,先是那尖嘴猴腮的莫不計,然後是一臉嚴肅的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等人,接著就是哭的象淚人兒似的萍兒、芳兒,最後又有一個人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這個好面熟,但林清華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努力的想安定心神,可是怎麼也安定不下來,連那些圍著自己的眾人在說什麼話他也聽不明白。他只能瞇著兩隻眼睛,艱難的看著正低著頭在自己肩膀上摸來摸去的那個大鬍子,直到那個大鬍子停下動作,並將其他人趕走,他才覺得自己好像又要睡著了。

    大鬍子將其他人趕出帳篷之後,便又轉回身進入帳篷,當他回到林清華身邊時,他的身上已經穿了一件白色的褂子,而且嘴上也帶上了一個白棉布口罩。

    林清華看著這個人的模糊的影子,隱約想起來他身上穿著的衣服和嘴上戴著的口罩好像就是自己派人定做的,但他就是想不起這個人是誰,直到那個人從另一名同樣打扮的人手中接過一把外形古怪的小刀,並在林清華眼前比劃了幾下,林清華才終於想起來這個人叫什麼名字了。

    「哈……哈斯木!」林清華艱難的喊出了一個名字。

    「哦!真主啊!這可真是一個奇跡,你終於可以說話了!」那人顯得很高興,他隔著口罩用含混的聲音說道,「尊敬的將軍閣下,您的傷勢看起來非常的嚴重,可是請您放心,只要我這個手藝高超的大夫出手,您一定會痊癒的!」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不過,還要請您忍一忍,因為我將用刀將您的傷口割開一點點,然後把那個子彈取出來,請您放心,不會很疼的,我的徒弟已經用貴國的針灸技術將您的幾個穴位封上了,雖然不一定管用,但總比什麼也不做好。請您忍耐,我要動刀了!」

    林清華眼睜睜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將刀靠近自己的肩膀,然後便從肩膀傳來一陣難以言狀的巨痛,當然,林清華並沒有喊叫出來,因為他在喊出聲之前就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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