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黑漆漆的雙桅船停在離江岸不遠的地方,錨已經拋下,兩根桅桿上分別掛著兩盞風燈。江上的風漸漸的大了起來,江浪一波接一波的拍打著船身,發出「嘩啦,嘩啦」的拍擊聲。月亮依舊躲在烏雲裡,始終不肯露面。
頭上纏著繃帶的施琅站在前桅邊,抬頭望了望天,他有些無奈,本以為風大起來後就能將天上的烏雲吹散的,但沒想到那些烏雲仍舊把月亮擋的嚴嚴實實,使得江面上黑乎乎的,看不見任何東西。
施琅向著主桅上看了看,喊道:「喂!蔣潮,你小子可給我看仔細了,萬一有什麼情況出現,就立刻前去報我!」
蔣潮趴在桅斗邊,向下喊道:「放心!標下不會耽誤的!」他嘴裡輕聲咕噥著,又抬起頭,極目遠眺,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但仍是努力做出認真的樣子。丑時已過,但四周仍是一片漆黑,連星星也看不見,只有那朦朧的月亮影子還可以透過烏雲。
蔣潮打了個哈欠,就著燈籠的亮光看了看身邊的一個沙漏,他嘴裡喃喃道:「今天怎麼搞的,這時間過這麼慢,故意跟老子搗鬼!」他無聊的抬起頭,向西邊眺望。
「那是……」他提起雙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當他再次把眼睛睜大後,終於可以確認,在西邊上游數里的地方,出現了一些模糊的燈光,從那些燈光的排列來看,應該是一隻船隊。
蔣潮不敢怠慢,趕緊將身邊吊著的一個竹管敲響,然後向桅桿下喊道:「喂!兄弟,快去稟報施舵頭,有一支船隊順流而下,意圖不明。」
那守在桅桿下的一名水手立刻跑進船艙,去向施琅稟報。
施琅急匆匆上了甲板,站在船頭,向上游眺望。
根據那若明若暗的燈光來判斷,那支船隊離這裡最多不過五里,不過,看樣子他們的速度很慢,似乎並不熟悉這裡的水道,因而一步一停,小心翼翼的向下游駛來。
施琅猶豫了片刻,接著便向蔣潮下令道:「蔣潮!敲鑼!」
「噹噹噹」一陣密集而緊促的鑼聲響起,將這沉寂的黑夜喚醒。
施琅平時對手下要求極嚴,因而水手們很快就在甲板上集合起來了,而且船上的大炮也被炮手們裝好了彈藥,推出了舷窗。
施琅下令:「起錨!升帆!前桅掛起紅燈,召集其它船隻向我靠攏!」
三隻巨大的紅色風燈很快就出現在了前桅桿上,隨著風輕輕的晃蕩著。
附近的十多艘船看見紅燈,立刻起錨,向著施琅的船靠了過來。在施琅發出的各種命令下,桅桿上的燈籠的數量和顏色不斷的發生變化,整個船隊也隨著燈籠的變化而變換著隊形,最終排成了一條長隊,從江中心逆流而上,向那由上游而下的船隊駛去。
待離那支上游的船隊還有一里時,施琅下令放下一隻小艇,派十名士兵划著小艇,向著那支身份不明的船隊駛去,以查明其真實身份,而他自己則率領船隊緊隨其後,並做好戰鬥準備。
站在施琅身邊的張阿斗看著那隻小艇漸漸遠去,有些擔心的向施琅說道:「施舵頭,何必這麼小心啊?直接亂炮打過去不就行了嗎?萬一又是敵人的話,那……」
施琅聽到這裡,只覺頭上一痛,他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繃帶。施琅頭上的傷是三天前弄的,那天他正在採石一帶巡邏,負責警戒南京上游,快到中午時,手下報告,說有一隻船隊順流而下,向採石開來。施琅事先就接到史可法的命令,說將有一支軍隊可能會由湖廣一帶前來支援,要他小心接納。
施琅以為那隻船隊就是由湖廣一帶而來的援軍,便迎上前去準備接應,但沒想到那隻船隊雖然確實是從湖廣一帶下來的,但卻並不是前來支援的軍隊,而是左夢庚的湖廣敗兵,一共近萬人,乘著船東進南京,本來是前來投奔左夢庚的,但卻首先遇上了施琅的船隊。
雙方對於這場遭遇戰都是沒有絲毫準備,當發現對方是敵非友時,一場混戰立刻展開。施琅船隊大炮犀利,船隻速度又快,因而很快就將左夢庚敗兵擊潰,迫使他們棄船登岸,向江西一帶逃去。不過,在混戰中,站在甲板上督戰的施琅也被一支流矢擊中了頭部,所幸傷勢不重,休息兩天就好了。
此時施琅忽聞張阿斗這樣說,心中也開始猶豫起來,他望著那一里外的不明身份的船隊,見其隊形嚴整,顯然不大可能是潰兵。他用腳踢了身邊的張阿斗一腳,說道:「你小子整天就是出壞主意!莫非你想把老子害死後謀老子的位子?那船隊要真的是鎮虜軍的援軍怎麼辦?要是打了他們,就算是老子當場不死,回去也會被處斬!老子怎能不小心?」
話雖這樣說,但施琅還是有些擔心的,所以他命各船做好戰鬥準備,只等他的命令一下,便開炮轟擊對方船隻。
看來施琅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那派去的士兵很快就與那支船隊取得了聯繫,他們確實是由湖廣一帶東進支援的鎮虜軍,而且那帶隊的將領也隨小艇來到了施琅的船上。
施琅笑著向那剛剛上了甲板的鎮虜軍將領抱拳道:「在下施琅,為鄭芝龍將軍麾下。」
那鎮虜軍將領也抱拳道:「在下鎮虜軍趙奉,奉威毅侯命令,由西平寨經湖廣前來支援勤王軍。」
施琅道:「在下奉令在此迎接諸位。但軍令如山,還請趙將軍出示調令。」
趙奉從袖子裡取出一封信,交給施琅,說道:「調令在此,請過目。」
施琅接過調令仔細看了看,隨後將調令交還趙奉,道:「沒有問題了,請趙將軍回船,在下這就護送將軍去南京。」
趙奉道:「不知我部由何處進攻?」
施琅道:「這個我也不清楚,待到了南京城外史閣部大營,或許就知道了。」
雖然太陽還未爬上來,月亮仍被幾片烏雲遮住掛在天邊,但天色已經濛濛亮了。
南京城,武英殿,卯時三刻。
潞王面色沉重的坐在龍椅上,看著底下跪著的百餘名大臣,聽著他們口中發出的低沉憂鬱的聲音,「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喊聲響徹整個武英殿,雖然不夠洪亮,但已經不錯了,起碼把那隆隆的炮聲給暫時壓下去了。
潞王沉默片刻,開口道:「眾卿平身!」他向站在身邊的高起潛使了個眼色,高起潛點頭示意,隨即走前幾步,向群臣說道:「皇上有旨,登基大典已畢,各位臣工回府準備,待準備妥當,辰時整全軍突圍出城,前往兩廣。」
眾大臣聽得此言,如蒙大赦般退出武英殿,開始時還能按班退出,但當走到皇宮大門口時,早已是你推我擠,帽脫鞋掉,狼狽不堪。
潞王沒有心思再管這些無禮之事,他望著留下來的倪光興,說道:「倪愛卿,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倪光興跪在地上,說道:「臣昨夜一夜未睡,已將全軍分為前、中、後三軍,並且備足了大小木料,只待皇上一聲令下,臣就可身先士卒,為皇上前驅!」
潞王滿意的點點頭,說道:「愛卿一片忠心,朕明瞭於心,你快起來吧。」他轉頭盯著高起潛,問道:「朕讓你辦的事,你辦得怎麼樣了?」
高起潛跪下道:「回萬歲,老奴昨夜派出東廠衛士四出查探,發現叛軍已經完全佔領了三山門,而那左夢庚一邊派兵前往三山門一帶與叛軍對峙,一邊卻從各處城門調兵,並將這些兵力集中於城北一帶。老奴以為他是想放叛軍入城,讓其與我軍拚個兩敗俱傷,他好從中漁利。」
潞王「哼」的一聲,說道:「左夢庚這個逆賊!朕當初就應該把他軟禁起來的!卻不料心慈手軟,反受其害。」
倪光興道:「皇上,臣以為我軍也可將計就計,也將我軍控制的幾個城門打開,放叛軍入城,然後坐山觀虎鬥。」
潞王瞪了他一眼,道:「糊塗!難道你就不想想,那叛軍沖誰而來?還不是衝著朕來的嗎?他們既想要朕的命,也想救出那昏君,所以他們一旦入城,那麼我軍必會先受其害!」
高起潛忙道:「萬歲所見甚是!老奴以為還是應該盡早突圍,免得叛軍大批入城,我軍會陷於城內城外的夾擊之下。」
潞王沉吟片刻,道:「那依你之見,從何處突圍較好?」
高起潛道:「如今唯石城門、清涼門、定淮門還在我軍手中,其它城門中除了三山門被叛軍攻佔外,都在左夢庚手中。依老奴之見,從清涼門突圍最易,因為那裡由沐天波的一隻蠻軍圍攻,其戰鬥力較弱,且兵力較少,是叛軍防禦最薄弱之處。」
潞王點頭道:「不錯,與朕想的一樣。」他望著倪光興,說道:「倪愛卿,你立即去整頓兵馬,待朕的聖旨一到,你就命兩員副將分別由石城門、定淮門出城,牽制叛軍,而你則親率所部由清涼門突圍,將拆毀的木橋重新搭好,並將那守在城外的蠻軍纏住,掩護朕出城!」
「留在南京附近非常危險,還是我的大營裡最安全,你們先去,在那兒等我。」林清華向坐在馬車上的萍兒說道。
「相公別再拋下我們了!」萍兒眼裡擒著淚說道。
「放心好了,以後我絕不會再把你們留的別處了,我去哪兒,你們跟到哪兒。」林清華笑著安慰萍兒。
數百名騎兵護送著兩輛馬車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地平線上。
林清華轉過身,到處尋找陳子豪,卻發現他正與那陳子龍站在一起,兩人正興高采烈的說著什麼。林清華趕緊走過去,向著陳子龍抱拳道:「恭喜陳大人得脫大難!」
陳子龍還禮道:「這還不是多虧了威毅侯派人來相救嘛!在下在此謝過威毅侯。」
林清華笑著道:「哪裡,哪裡!舉手之勞。其實連我也要感謝陳子豪呢!」他說著便向陳子豪抱拳作揖。
陳子豪趕緊謙讓道:「折殺小人了!二位大人千萬不可這樣!」
陳子龍道:「沒想到我陳子龍居然會在蒙難之時結識一位豪傑之士!這可真是讓陳某感慨萬千啊!」
陳子豪道:「大哥切莫這樣說,小弟行走江湖,最重的就是個義字!能救出這麼多忠貞節義之士,讓小弟面子上很是過得去!」
林清華望著二人,道:「什麼?大哥?你們……你們……兄弟?」
陳子龍微微一笑,道:「陳兄弟救我之時假托是我堂弟,我見我們這麼有緣,故而與他結為義兄弟。」
望著有些吃驚的林清華,陳子豪笑著說道:「我本以為當官兒的多是瞧不起我們這樣的走江湖的人,但沒想到大哥卻是與眾不同,倒真是讓我很是意外!」
林清華向二人抱拳道:「那我就恭賀二位義結金蘭。現在正在打仗,待等安定下來,我定要與二位喝個痛快!」
陳子豪道:「好!一言為定!」
陳子龍道:「只怕我的酒量比不上二位,到時候二位可要讓著我點兒啊!」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引來周圍眾人詫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