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桄榔」一聲,潞王將手中的茶杯用力擲向地面,將其摔了個粉碎,茶杯的碎片飛的到處都是,甚至打到了倪光興的臉上。
雖然那破瓷片扎得臉很有些疼,但倪光興卻一動也不敢動,他仍是跪匐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
「混蛋!」潞王的臉完全變成了鐵青色,他憤怒的走到倪光興身邊,一腳將他踢翻在地上,惡狠狠的說道:「朕之所以派你去,是因為信任你。但卻沒想到,你竟然辦砸了差事!你說,朕該怎麼罰你?」
倪光興從地上爬起來,匍匐到潞王的腳邊,將頭連連磕向地面,口中說道:「請皇上息怒,臣這就召集兵馬,將反賊一舉蕩平!」
潞王冷笑幾聲,道:「哼!你還想糊弄朕嗎?那反賊已經跑遠了!你到哪兒去蕩?」他將頭扭過去,望著門口,高聲喊道:「殿前武士,將這廝給朕拖出去,亂棍打死!」
四名禁軍士兵應聲而入,拖著倪光興就向外走。倪光興嚇得大聲喊道:「皇上饒命啊!再給臣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吧!」他望著站在門口的高起潛,哀求道:「高公公,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高起潛急忙走上幾步,跪下說道:「萬歲,剛才親軍一名副將來報,說在城東一帶左夢庚的兵與皇上的親軍發生衝突,已有數百人死傷。眼下形勢萬分危急,值此緊要關頭,萬不可輕斬大臣,請萬歲三思。」他磕了幾個頭後,便將眼睛盯向另一邊的阮大鋮,向他連連使眼色。
阮大鋮也跪倒,奏道:「如今城內很亂,剛才臣聽家人來報,說順天府一帶忽然起火,火借風勢越燒越大,現在已燒掉了近百間民房,那裡已經亂成一片,而且那城外的叛軍也一反常態的夜間打炮,弄得城內謠言四起,百姓們紛紛傳說叛軍已經攻進了城,當真是人心惶惶。所以臣以為這裡面一定有問題,若非是那左夢庚與叛軍串通好了,那麼就是城內還有別的反賊。臣也認為現在不宜輕斬大臣,何況倪將軍是跟隨皇上多年的親將,一向忠心耿耿,而且現在還被反賊打傷,可見人犯被劫確實怨不得他,還望皇上三思。」
潞王將手伸出,向著愣在那裡的禁軍士兵揮了幾下,說道:「先放開他。」
倪光興掙脫士兵的束縛,奔到潞王跟前,「撲通」一聲跪倒,聲淚俱下的說道:「臣謝皇上不殺之恩,臣願為先鋒,為皇上統兵,將那左夢庚一干反賊一舉拿下!」
潞王歎了口氣,身心疲憊的坐回龍椅,望著站在那裡的寥寥十幾個大臣,黯然說道:「還是先圖自保吧,那左夢庚既然敢做,那就說明他已做了完全的準備,輕易出兵,只會自取其辱。」他望著武英殿屋頂上的彩繪,有些茫然,他低下頭,掃了一眼群臣,說道:「朕不能再等了,你們快去準備,朕決定明日正式登極!改元『隆光』!」
三汊河,長江邊。
三汊河是秦淮河匯入長江的入口,通過這條河,可以直通秦淮河由南京城出來的一個水城門——三山門。三山門有四層門券,三道甕城,為了使秦淮河的水能自由出入城牆內外,這裡的城門並不是實心的包鐵木門,而是三道鐵柵欄,柵欄上的鐵條每一根均有盞口粗細。平時無戰事時,鐵柵欄依靠城牆上的絞車升起,放商船、漁船自由出入南京城,而到了戰時,則放下鐵柵欄,阻擋城外的敵人。
「作為南京最重要的兩個水城門之一,三山門有重兵把守,而且這裡的大炮也很多,沿著城牆擺了一溜,任何試圖接近這裡的船隻,都將被轟得粉碎。」聽著鄭森的介紹,林清華為今晚的行動捏了一把汗。他抬起頭,問道:「你們前些天不是摧毀了這裡的一些大炮嗎?」
鄭森道:「確實是摧毀了十尊大炮,但他們很快又從別處調來一些大炮,其炮火並未受到絲毫影響。我們是從船上開炮,水流、風向都對大炮的轟擊有影響,不可能打得很準,所以不能指望先將那裡的大炮全部摧毀。」他藉著燈籠的光亮,看了看林清華的臉,心道:「卻不知父親安排了個什麼人在他身邊?」
林清華走到船舷邊,向不遠處望了望,他轉身向鄭森說道:「多謝長公子借船,不過你借給我的那些船恐怕有些要被炸毀了。」
鄭森道:「威毅侯客氣了,只要能早日攻破南京,消滅潞王一夥兒,別說要船,就是要我的艦隊我都可以答應!」
林清華笑笑,道:「那好,今晚就不敢再打攪長公子了。我看見那邊的船已經備妥,可以出發了。告辭!」
鄭森也笑道:「那我就在此恭候威毅侯佳音,願威毅侯馬到成功!」
待林清華領著衛兵離開座艦,鄭森立刻向身邊的馮錫范說道:「你馬上召集艦隊的所有舵頭,命他們速速前往我的座艦,我有命令下達!同時令所有在這裡的親衛使按計劃行動,一旦進入城內,就按照父親先前給他們下的命令去辦!」雖然他不知道鄭芝龍給那些親衛使下得是什麼樣的命令,但他仍然堅信父親是不會錯的。
馮錫范手中提著的那盞燈籠越來越遠,終於完全看不見了,鄭森忽然覺得有些冷,他拉緊衣服,轉過身子,靠在船舷上,望著遠處。黑暗中,不時有火光閃動,並能聽見「轟隆」聲,那是攻守雙方正在炮戰。鄭森心中透著難以捉摸的念頭:「父親的信裡雖然把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都考慮到了,但卻萬萬沒有想到,那林清華早已在城內埋伏下人馬,幸虧他來向我借船,否則的話,我是肯定不會知道的。看來,今晚恐怕就是潞王的最後一夜了。」
「大木,你怎麼還在這裡站著啊?晚上風大,當心著涼。」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將鄭森的思緒打斷。
鄭森回過頭去,望著來人,立即迎上前去,行禮道:「陳先生,您怎麼出來了?」
這人就是鄭森現在的老師陳鼎了。他笑呵呵的說道:「老夫見你今日讀書之時心事重重,沒看幾句就放下不讀了。而且這些天來你一直魂不守舍,看樣子你確實有心事啊!」
鄭森歎了口氣,說道:「我是擔心父親他老人家啊,現在正是海上風浪大的時候,尤其是海峽那一帶,真正是巨浪滔天,雖說父親在海上闖蕩多年,但畢竟是歲月不饒人,我怕他會吃不消。」
陳鼎點頭道:「你能這麼想那就最好了,這說明老夫的工夫沒白廢。當初錢大人讓我來教你的時候,他就說你孝順,要我用心教你,使你早日成為一員能文能武的驍將,為大明社稷出力。」他望著鄭森身上穿著的儒服,說道:「我剛才聽說威毅侯來了,你難道就是穿著這個去見他的嗎?」
鄭森道:「是,學生當時正在艙裡讀書,忽然聽聞威毅侯親自前來,我來不及換衣服,就直接見他去了。」
陳鼎搖頭道:「威毅侯是武將,你也是武將,你見他時應該穿上官服才是,不然豈不壞了綱常?」
鄭森道:「威毅侯也沒穿官服,他穿的是一件鎮虜軍的軍服。」
陳鼎的頭搖得更厲害了,他歎道:「人心不古啊!我早就聽說那威毅侯亂改軍制,沒想到他居然還會身體力行,真是……唉……」
鄭森看著自己的老師,忽然發現自己這麼長時間以來對他的話很是信任的原因居然不是尊重,而是憐憫,或者說是可憐。「也許父親說的是對的,光大鄭家門楣可能真的不能靠四書五經,這些東西真的可能沒什麼用。那林清華不也沒有讀多少書嗎?就憑著他寫的借條就能看出來,不僅字跡潦草,而且言語怪異,但他卻依然是侯爺,而眼前的老師雖說是滿腹經綸,但卻依然是一介布衣白身。」
三山門,外城牆與內城牆之間的第一道甕城上。
吳泰和站在城門樓上,焦急的向城內望去,作為守衛三山門的一名把總,他當然知道這裡的重要性,但他更關心的是這裡到底能賣多少錢。這兩天叛軍的攻勢明顯的加強了許多,而且城牆上的豁口也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久經沙場的他當然也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他早已厭倦了殺戮,也厭倦了整天被將軍們呵來呵去,他只想大撈一筆後金盆洗手,不再幹這刀尖兒上舔血的日子了。
但讓他煩惱的是,像他這樣的中下級軍官,根本就撈不到什麼好東西,平時那些掠奪來的珍寶首飾都歸那些將領們了,而且就算是自己能落下點什麼,也都是不值錢的東西,更讓他嚥不下這口氣的是,他隨部隊從武昌開到南京的路上,他的手下為他搶了個美女,而他的上司知道後,硬是要了去,實在是把他氣了個半死。
他歎了口氣,回頭看了看那些或坐或蹲的手下兵丁。在他眼裡,自己的部下是很孝敬自己的,每當他們搶到什麼好東西時,就會向他自覺的進貢一些,實在是讓他很是欣慰。只是可惜,他自己官職太小,唯一能夠回報部下的方法就是放縱他們大搶特搶,也好減少一些心中的愧疚。
他走到城牆的另一邊,看著那不遠處的外城牆,在那裡,城內的城牆腳下的藏兵洞裡隱隱透出些許的亮光,而且似乎還有一種男人和女子的調笑聲隨風傳來。「豹膽媽的!」吳泰和狠狠的朝著那邊吐了口吐沫,罵道:「把娘養的!不就是混的時候長點兒嗎?不就是先當反賊後當官兵嗎?什麼東西!副將算個球兒!沒老子給你守城,你能快活的跟婊子耍嗎?」
他惡狠狠的罵了一陣,又回過頭來,望著城內,心中尋思:「莫非他改主意了?」剛想到這裡,「轟隆」一陣巨響,將他嚇了一跳,他尋聲望去,見城東邊火光閃閃,炮聲隆隆,他趕緊大聲喊道:「弟兄們!不要慌!大家快找地方躲炮!」
當城內的大炮開始還擊的時候,吳泰和才發現,自己這邊根本就不是敵人轟擊的主要目標,他們的目標顯然集中在東南邊和南邊。他直起身子,長長的舒了口氣。
一名兵丁快速跑來,帶來了守衛三山門的副將的命令:「將軍令你部迅速登城,不得有誤!若有再敢藏匿於藏兵洞者,立斬不赦!」
吳泰和無奈的率領部下從藏兵洞中走出來,登上城牆。他望著城外那仍在閃爍的炮口閃光,心中驚異不定,想道:「莫非……」
「把總!把總!」一名他的士兵奔到他身邊,湊上前小聲說道:「把總,那些人來了。」
吳泰和心中一喜,忙道:「把他們帶上來,要小心,別讓別人看見。」
片刻工夫,六名身穿兵丁服色的大漢被領了上來,其中一人走到吳泰和跟前,抱拳道:「抱歉,抱歉!童某來的晚了些,還望總爺勿怪。」
吳泰和定了定心神,同樣抱拳道:「哪裡,哪裡!童爺能夠冒險前來,實在是出乎吳某意料。」
這來人正是天地會天貴堂執法長老童清風,他奉令與守城的軍官秘密接觸,與他們套近乎,拉攏一些可以利用的人,為今晚的行動做準備。
童清風道:「多虧總爺欲先給了我六套衣服,並派人在內城牆附近等候,否則的話我們連這兒都進不來呢!」他看了看那些遠遠的站在一邊的士兵,繼續說道:「總爺昨日派人來通知我,說你已經決定了,不過卻要另外提些條件,不知總爺還有什麼條件?」
吳泰和道:「其實也沒什麼其他的條件,我就只是想讓你把銀子再翻一倍,有好讓弟兄們今後有個著落。」
童清風心中竊喜,臉上卻毫無表情的說道:「這麼說,你想要十萬兩銀子?」
吳泰和點點頭,道:「這麼點兒銀子,你還是拿得出來的吧?」
童清風點頭道:「行啊,成交!」
吳泰和一聽這話,立時後悔,他真想抽自己兩個耳光,暗道自己糊塗,居然就這麼放過了敲竹槓的好機會。他望著童清風的臉,說道:「這個……這個……這個十萬兩只是給弟兄們的,我的那一份兒另算!也要十萬兩!」
童清風有些驚訝,他道:「哦?你的另算?」他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說道:「哎呀,這個實在是太多了,不如往下減減?」
吳泰和道:「不能減!要知道,我手下還有兩百多個弟兄,他們每人只能分到幾百兩而已,我還想從我的銀子裡分些給他們呢!」
童清風道:「看在我們是半個同鄉的份兒上,就再往下減減?」
吳泰和不再說話,他轉過頭去,望著城外,整了整腰刀。
童清風見其已經下了決心,生怕再這麼堅持下去會壞事,於是他只得說道:「好,我答應。不過我這裡沒有那麼多現錢,另外十萬兩可否用地契?」雖然這麼一來,自己就只能剩下五萬兩的銀子,但畢竟眼前的事情最重要。
吳泰和伸出手來,道:「可以。不過我要先見銀子和地契。」
童清風從袖子裡拿出幾張地契,交到吳泰和手裡,說道:「這是皇城一帶幾家藥鋪和綢緞鋪的地契,你可先拿去,至於銀子嘛,現在城中到處都是巡邏的兵丁,恐怕貿然運來會發生不測,不如等到事成之後再交與總爺?」
吳泰和拿著地契盤算了一下,在他看來,這幾家店舖的價值就已經夠十五萬兩了,就算他們敢悔約,自己也不會受太大損失,況且他早幾天就已經給了自己三萬兩銀子,已經很不錯了。於是他將地契揣進懷裡,說道:「馬馬虎虎就這麼定了!」他望了望城內,問道:「什麼時候動手?」
童清風道:「再等上一會兒,等我的人來了之後,我們再動手。」他神秘的笑笑,轉過臉去,望著那外城牆內牆腳下的藏兵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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