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他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太陽穴高高鼓起,心中暗想:此人的武功必定極高,難道是武將出身。想到這裡,我笑道:「老闆不必多禮,不如把你們酒樓的招牌菜給我介紹一下如何?」
黃志和笑道:「本酒樓的招牌菜有三樣,第一樣名為一彎新月,由一根上好的小象象鼻,經幾十道工序製作而成;第二樣名為沙漠之舟,由精選的駱駝前腿上之肉,加上鮑魚燜制十幾個小時製成。第三樣名為百鳥朝鳳,由熊掌,魚翅,配以十幾種山珍烹調而成,不知大人要吃哪一樣?」
我聽了不禁咂舌,回頭看陳言額上似有汗珠,心中暗想:這些菜便是宮裡也不是天天都吃的,價錢想必十分昂貴,陳言是個廉潔的清官,哪裡拿得出這許多銀子請我。想到這裡只得道:「這些菜都是葷食,我向來吃不慣,老闆不如推薦幾道素菜吧。」
黃志和聞言向我臉上看了看,臉上的神情變得很古怪,半晌道:「素菜本酒樓卻不擅長,只有一些普通菜式,若用來款待大人,未免太怠慢了。」
陳言也在旁道:「大人,來了獅子樓,不吃這裡的招牌菜,未免可惜,不如下官叫老闆把這三樣都上齊了吧。」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對著老闆笑道:「不妨事,我平時最愛吃的就是素菜,你只管叫夥計備了來,不需多,四樣就夠了,最好再來個三鮮湯。」
黃志和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退了出去。我扭頭對陳言笑道:「我知道你向來廉潔,朝廷發的俸祿只夠養家餬口而已,不瞞你說,我任翰林院編修時,俸祿極低,差點連粥都喝不上,自然明白你的難處,那些什麼山珍海味,吃來吃去還不是一樣的味道,還不如吃些素菜來得心安。」
陳言聞言大為感動,含淚向我拱手道:「大人真是下官的知己。」
我看著他歎道:「做清官很不容易,只希望你能一直堅持下去。」
陳言輕輕點頭。黃志和在門外聽了,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見小二端菜上來,忙拉他過來,低聲道:「你去叫廚房把三道招牌菜都上上來。」小二應聲去了。
陳言伸手提起酒壺,為我滿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滿上,笑道:「大人請。」我接過來和他輕輕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這時門開了,三個小二一人端著一個大大的托盤,放在我們面前,指著第一道菜道:「這是一彎新月。」又指著第二道菜道:「這是沙漠之舟。」最後指著第三道菜道:「這是百鳥朝鳳,兩位大人請慢用。」我聞言奇道:「我們並未叫這三樣菜。」
小二笑道:「老闆說了,今日兩位大人的花費由他請了。」說完就退了出去。我和陳言面面相覷,呆了一陣,陳言道:「這位老闆倒是有趣,下官聽聞他從未請過任何人,看來還是中書大人有面子啊。」
我想了想道:「我看他也不像個趨炎附勢之人,今日請我不知是何用意?」
陳言道:「莫非他感佩大人為人?」
我聞言道:「好,你去叫他過來,我要與他喝幾杯。」陳言忙應聲出去,不一會,黃志和過來道:「大人叫我?」
我笑道:「黃老闆請坐。」黃志和猶豫了一下,輕輕坐在我對面,我親自提起酒壺,給他滿倒了一杯酒,道:「黃老闆請。」
黃志和看著我,良久道:「大人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黃某沒有看錯人。好,這杯酒我先干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笑道:「老闆真是爽快,張某平生最愛結交的便是黃老闆這種性情中人。來來來,我們今日一定要痛飲一番。」陳言忙給我們倒好酒,又給自己滿倒了一杯,一起舉起酒杯,笑著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我站起身道:「今日能與兩位把酒言歡,實在是張某平生一大快事,張某不才,願放歌一首,為兩位助興。」
黃志和忙拿著兩根竹筷站起身道:「好,我為張大人擊節。」
陳言也站起身,拿起兩個酒杯道:「張大人,我為你奏樂。」
我向他們拱拱手,清了清嗓子,放聲唱道:
「湖海洗我胸襟,河山飄我影蹤。雲彩揮去卻不去,贏得一身清風。塵沾不上心間,情牽不到此心中。來得安去也寫意,人生休說苦痛。聚散匆匆莫牽掛,未記風波中英雄勇。就讓浮名輕拋,劍外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啊,獨行不必相送,獨行不必相送。」
鐵穆耳帶著阿罕等人,坐在隔壁的一間雅間裡,聽到隔壁傳來的歌聲和笑鬧聲,不禁搖頭莞爾,對著阿罕道:「看來朕這個四弟,真是不論走到哪裡,都很受歡迎啊。」
阿罕笑道:「張大人心胸開闊,又有才識,不管是誰都很願意與他交往。」
鐵穆耳想了想道:「也罷,我們就不要打擾他們了,不如回去吧。」說完站起身,和阿罕一起出了酒樓,上馬往回馳去。
一曲唱罷,黃志得和陳言一起叫道:「好,唱得好,張大人真是英雄本色,令人佩服。」
我笑道:「不敢,我們三人即如此投緣,不如從此以知己相稱如何?」
黃志和擊掌道:「好,說得好,你張好古從今日起便是我黃志和的知己,若有什麼為難之處,只管來找我,我為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陳言在旁笑道:「好,我們三人從此便是知己,我陳言一定謹記大人教誨,一心為民辦事,絕不敢有負大人囑托。」
我伸手在他們兩人肩上拍了拍,按著他們坐下,又喝了幾杯酒,看看窗外夜已深了,陳言想了想,看著我道:「大人可還要去看花鼓戲?」
我猶豫了一下道:「只是太晚了,不知唱花鼓的可都睡了。」
黃志和道:「不礙事,等會我多帶些銀兩去便是,有錢他們怎會不賺?」說完伸手拉我起來,同著陳言一起下了樓。一陣晚風吹來,我的頭不禁有些暈眩,陳言在旁擔心地看了我一眼道:「大人已經醉了,還是先回去,明日再聽花鼓不遲。」
我忙道:「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了,我們去吧。」黃志和忙伸出手把我扶上轎,吩咐轎夫抬起轎子,很快到了一處小院前。黃志和道:「我去叫他們出來。」說完便進去了。一會兒出來一群人,其中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女子,手中拿著花鼓。
陳言忙轉身叫下人擺好桌椅。扶我坐在中間椅上,自己和黃志和坐在我左右。我抬頭看那女子,見她生得面白唇紅,一雙眼脈脈含情,身材苗條,心想倒是個美人。見她正望著我,便輕輕招手道:「可以開始了。」
老人輕輕敲擊鼓槌,其他人在一旁踩著拍子跳起舞步。女子輕舒歌喉唱道:「簾外雨潺潺,春意闌姍,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
她的聲音如黃鸝鳥一般,婉轉清脆,又帶著些悲愴,牽動我心中愁思,我雙眼目視著她,不覺呆呆地出起神來。黃志和在旁看了看我,臉上笑意漸濃。一曲即罷,我怔了怔,忙擊掌道:「好,姑娘歌聲委婉動聽,讓人禁不住沉醉啊。」
黃志和從懷裡掏出二十兩一錠的大銀,要下人遞過去給她道:「姑娘,這是中書省事張大人賞給你的。」
女子忙跪下道:「謝大人賞賜。」
我笑道:「你再唱幾首吧。」
女子輕聲道:「是,大人。」站在花鼓前,又唱了幾首,我聽到更鼓敲了四更,心想時辰應該差不多了,是該回去了,待那女子把一曲唱完,抬手道:「不必唱了,你去歇息吧,我也該回府了。」黃志和忙扶我起來,一直送到轎旁,和陳言一起對我拱手道:「張大人慢走。」
我笑著向他們點點頭,坐上轎子,轎夫將轎子抬起,飛也似的來到宅院前,我進了後門,向侍衛輕輕擺手,侍衛會意,默不作聲地朝我拱拱手。我悄悄兒地進了自己的門,脫了靴子,一頭倒在床上,只覺腦中昏沉沉的,很快便進了夢鄉。
鐵穆耳輕輕打開門,走到麗君床邊坐下,看著睡夢中的麗君,良久,忽然歎了口氣,又轉身走了出去,輕輕把門關上,站在院中,望著頭頂那一輪皎潔的明月,臉上神情變得無比憂鬱。
第二日一早,小蘭便跑到我房中叫醒我道:「小姐,快一點,皇上的車隊馬上要出發了。」我慌忙從床上一下翻身坐起,小蘭忙尋來官服穿在我身上,又給我理好頭髮,戴上官帽,又準備了熱水服侍我洗了臉。我輕輕戴上面具,快步走出去。迎面碰上一個侍衛,他向我拱手道:「獅子樓的老闆給張大人送來一件禮物,請張大人前去接收。」我聞言不禁一怔。想了想道:「是什麼禮物?」
侍衛道:「是一個唱花鼓的女子。」
我大驚道:「有這等事?你快把禮物給他退回去,我是絕不會收的。」
這時鐵穆耳從房中出來,看著我微笑,我躬身道:「微臣給皇上請安。」
鐵穆耳笑道:「張大人昨夜可睡得好?」
我忙道:「微臣昨晚和陳大人出去聚了聚,未曾稟告皇上,請皇上恕罪。」
鐵穆耳含笑看了我一眼道:「陳大人是你的同年,你和他聚一聚本無可厚非。只是那獅子樓的老闆送女子給你又是怎麼回事?」
我額上汗出,只得拱手道:「這老闆本名黃志和,微臣昨日與他相見,十分投契,只是不知他為何送禮物給微臣?」
鐵穆耳疑道:「黃志和?這名字朕好像聽過。」這時阿罕從旁過來道:「黃志和曾在兵部任職,幾年前辭官回鄉了。」
鐵穆耳笑道:「原來如此。」又看著我道:「看來他很欣賞你啊,竟然送如此厚禮給你。」
我忙跪下道:「請皇上恕罪,這禮物微臣是絕不敢收的。」
鐵穆耳拉起我笑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起程吧。」牽著我的手,一起出了門,御輦早已在門外等候,鐵穆耳俯身在我耳邊道:「今日你和朕同乘如何?」
我低聲道:「臣不敢。」
鐵穆耳微微一笑,手上用力,拉著我上了御輦。馬隊緩緩行進,到了城門口,陳言早已率領眾位官員在那裡守候。馬隊從他們前面疾馳而去。陳言等一起跪下道:「臣等恭送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的手被鐵穆耳牢牢握著,心裡說不出來的難過,只好扭頭看窗外,鐵穆耳笑道:「過了滁州,便是麗州,離蒙古還有十幾天的路程,不如我們還來下棋吧。」
我鬆了一口氣,把手從他手中抽離出來,拱手道:「是,皇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坐下,拿起玉碗中的白子,對皇上道:「皇上先請。」
鐵穆耳笑道:「今日你執黑子,朕執白子如何?」
我猶豫了一下道:「臣遵旨。」伸手把玉碗遞給他,又接了他手中的玉碗。想了想,在盤上下了一下。鐵穆耳看著我,微微一笑,也下了一子。馬隊繼續前行,很快到了晌午時間。太監帶著一班宮女,到御輦前跪下道:「請皇上用膳。」
鐵穆耳想了想,道:「你們把菜端上來。」太監躬身應了,站起身,吩咐宮女上來撤了棋盤,開始上菜。
我忙道:「微臣告退。」
鐵穆耳道:「愛卿,你今日便和朕一起用膳吧。」
我忙道:「不敢,下官還是和其他隨行人員一起用餐吧。」
鐵穆耳看著我道:「你敢不遵聖旨。」
我只得道:「微臣謹遵皇上旨意。」
菜很快上滿了。宮女上前為我們各倒了一杯酒,鐵穆耳揮揮手叫他們下去。自己端起酒杯道:「張愛卿請。」我也只得舉起酒杯道:「皇上請。」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便忙拿起象牙筷子,挾了許多菜到瓷碗中,遞給皇上。鐵穆耳輕輕伸手接過來,笑道:「你也吃吧。」
我只得也拿了一個碗,舀了一點,放到嘴裡,只是心亂如麻,哪裡品得出菜的味道。終於吃完了這頓飯,我抬起頭,見鐵穆耳一直看著我,心中頓時湧起萬千傷感,暗想,若再這樣天天和他面對下去,只怕馬上就要緊張地崩潰了。
鐵穆耳看著對面的張好古,心想:她昨天瞞著我悄悄出去,分明是想避開我,這是為什麼,她和別人在一起都那麼開心,有說有笑的,和我在一起卻總是皺著眉頭,一點都不快樂,難道是我把她逼得太緊了。
想到這裡,鐵穆耳輕聲道:「張愛卿,你昨晚沒有睡好,不如現在就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