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少華騎著馬,出了東街,一直馳到城西的暢春園,這時已是黃昏時分,正是仲秋時節,園中遊人頗多,穿著長裙的妙齡少女,手中撐著畫著山水或是花鳥的油紙傘,成雙成對,漫步湖畔,蓮步輕移,裙裾飄舞,輕風吹來,送來笑語陣陣。
少華把兩人的馬拴在園門外的榆樹上,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大步走進去。我見路邊有一個賣菊花的攤子,忙拉了少華過去,笑道:「這菊花好不好看?」
少華道:「你喜歡菊花嗎?我家後園裡種了很多,你不如搬到我家來住,師父和師妹也在,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得多好啊。」
我臉上頓時滾燙,轉眼瞪著他道:「誰要去你家住,那麼多人,擠死了。」
少華笑道:「不會擠,我家房子多著呢,你以前來大都住過的客房,我都給你照原來的樣子收拾好了,就等你搬過去。」
我臉紅道:「你再說,我不理你了。」說完把他的手一甩,轉身快步向前走,少華忙趕上來拉著我的手柔聲道:「別生氣,我不說了好不好。你一生氣,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我見他軟語央求,不好意思再板著臉,只得任由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繼續向前並肩行去,兩人在湖畔慢慢走來,不覺到了一個賣油紙傘的攤子前,我見那傘畫得很漂亮,心裡便有幾分喜歡,忍不住伸手拿起一把繪著山水的紅紙傘,撐開來仔細欣賞起來。少華見狀看著我笑道:「喜歡嗎?不如我給你買一把。」
我臉一紅,瞪著他道:「又在胡說,我一個大男人,沒風沒雨的,撐把傘在大街上走,像什麼啊,非被別人笑話死不可。」
少華笑道:「那你就不要穿這身衣服了,這衣服本來就不適合你。我倒想看你穿另一種衣服的樣子,一定比穿這種衣服好看多了。」
我的臉越發紅了,放下紙傘,轉過身不理他,少華忙握緊我的手,指著前面道:「你看,那裡有好多遊船,不如我們一起去划船吧?」說完不待我答言,拉著我飛快地跑過去。挑了一艘兩頭尖尖的小木船,解開繩子,轉過身一把摟住我的腰,縱身跳上去,我一站穩身子,就伸手推開他,想去拿漿,少華忙按著我坐下,迅速取漿在手,笑道:「我們劃到湖心島去吧,好嗎?」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笑道:「那不行,湖心島那麼遠,劃到那裡天都黑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少華聞言只得道:「好吧,我們就在附近轉一轉。」說完就慢慢操動雙漿,向湖心劃去。這時一艘裝飾豪華的畫舫從湖心島慢慢駛過來,畫舫上坐著穿著一身粉紅色羅裙的胡秀珠,面前放著一面古琴,胡秀珠手撫琴弦,正在彈奏一曲李商隱的《錦瑟》。丫環小紅侍立在她身後,龍衛將軍阿術和胡德忠坐在一旁,手執酒杯,凝神靜聽。
湖上微風吹來,帶來淡淡的魚腥味。岸旁楊柳依依,長長的枝條垂到水面上,蕩起圈圈漣漪。我探手到船舷邊,掬了滿滿一捧湖水,讓水流沿著指縫慢慢流下去。湖中水質十分清澈,幾可見底,可以清楚地看到裡面往來穿梭的游魚。我忍不住伏下身子,趴在船沿上,一邊輕輕用手拂水,一邊看魚。這時一條小小的錦鯉從船邊慢慢游過,我忙把手收上來,指著它,對少華笑道:「少華,你快來看,這裡還有紅鯉魚。」
少華放下手中木漿,湊到我身邊,仔細看了看,笑道:「你喜歡嗎,我給你把它撈上來。」我看著他笑道:「不是吧,這樣也能撈上來?」少華一笑,挽起袖子,迅速探手水中,伸手一抄,他的手法極快,迅如閃電。錦鯉不及逃走,被他一下抓到手中,舉出水面,遞到我面前,笑道:「接著。」我慌忙伸手去接,魚很滑,沒有抓牢,從我手中掙脫出去,掉到艙板上,很快蹦達起來,眼看就要逃回水中去了。
少華想過來幫我抓,我伸手攔住他,自己忙跳到小船一頭,一把按住鯉魚,把它舉起來笑道:「哈哈,可抓到你了。」船兒經不起我的顛簸,登時失了平衡,狠狠地搖了幾下,我站不住腳,一下撲到少華懷裡,壓著他倒在艙板上。
畫舫上。
胡秀珠彈完了琴,阿術擊掌笑道:「好啊,胡小姐的琴藝越發長進了。在下敬你一杯。」伸手倒了酒,遞到胡秀珠面前,胡秀珠接過酒,微微一笑,一飲而盡。
小紅站在她身邊,忽一眼望到遠處小船上的皇甫少華,忙湊到胡秀珠耳邊低聲道:「小姐,你看,皇甫公子。」
胡秀珠轉過頭望了一眼,不禁大為驚奇,阿術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皇甫少華,轉頭對胡德忠笑道:「原來是皇甫兄,沒想到他也有這個興致到這來划船。」
胡德忠站起來看了一眼,笑道:「和他在一起的好像是剛剛回京的張好古吧。」
阿術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這兩個人在幹什麼,樣子怪怪的?」
小紅皺眉道:「兩個大男人,一起划船已經很古怪了,居然還……。」她說到這裡,忙用手掩住嘴,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阿術忍不住哈哈笑道:「這個張好古,倒是有趣得很啊。我聽說禁衛軍副統領李正風和他的私交也很深,連當今皇上都為了他親自趕往廬州。皇甫兄那日在胡兄府中,險些為了他跟我們發生爭執,今日又和他一起遊園,看來這位張好古張大人的媚惑之術,真是不同凡響啊。」
胡秀珠鼻中冷哼一聲,低聲道:「原來這位皇甫公子有斷袖之癖。」
胡德忠在旁搖頭笑道:「不可能,我與皇甫少華認識多年,對他頗為瞭解,深知此人絕無此癖好。」
阿術想了想笑道:「胡兄說得是,若說皇甫兄有斷袖之癖,絕無可能,只是他與這個張好古確實私交甚深。我聽說這次他從北地告假回來,就是為了這位張好古張大人。」
胡德忠疑道:「有這等事?張好古本是洪都人氏,出身卑賤,皇甫兄卻是名門之後,家父是當朝元老,怎會與他有如此過命的交情,難道其中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阿術歎道:「不光皇甫兄,連當今皇上和伯顏老大人都對他頗為推崇,這次他雖然在廬州立下大功,只是殺死朝廷命官,又是皇親國戚,按律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他居然仍能升至四品之職。駙馬和戶部尚書等人在朝堂之上本想據理力爭,怎奈九王爺和御史大夫等人都不肯施以援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官復原職,繼續做他的翰林院編修。」
胡德忠道:「九王爺自張好古入朝以來,一直與他不合,這次突然改變態度,不知是何原由?」
胡秀珠聽他們談論政事,心中厭煩,臉上露出不耐之色。阿術見狀忙道:「天色已晚,不如回去吧。」胡德忠笑道:「也好。」起身吩咐艄公撐動竹嵩,向湖岸邊駛去。
小船上。
錦鯉趁著我和少華摔倒的時機,從我手中滑脫出來,蹦到船舷邊,飛快地躍入水中,順利逃逸而去,我看著它濺起的水花,心中暗道一聲可惜,轉過頭來,卻見少華正定睛望著我,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呼吸聲變得很急促,氣息吹到我臉上,熱乎乎的,我怔了一下,意識到自己還趴在他身上,兩人靠得很近,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臉頓時紅了,慌忙縱身起來。輕聲道:「對不起。」
少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起身手執木漿,眼望遠處,低聲道:「我送你回去吧。」
我紅著臉道:「好啊。」不敢看他,轉眼望著對面楊柳依依的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