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的隆隆聲由遠及近,眼前到處是人,慘叫聲,痛哭聲不絕於耳,而我卻在空中飛昇,越飄越高,越飄越遠……
「小姐,小姐。」
誰,誰,是在叫我嗎?
我勉力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小蘭關切的眼神,
「小姐,你做惡夢了嗎?」
啊,我抬起頭,只覺渾身濕透,都是冷汗
「小姐,讓小蘭侍候你穿衣吧。」
我默默點頭。
「小姐,今日穿哪身衣服。」
我隨手一指屏風上那身淡綠的衣裙,小蘭喜滋滋地走過去幫我拿來,一邊還說:「小姐,這是你平時最愛穿的呢,看來小姐從前的事也沒全忘,」也許吧,我苦笑。小蘭給我梳了個少女髻,又拿來一面銅鏡,小姐,快看看。我抬眼一看,不由一驚,鏡中有一張無比美麗的臉,果然是閉月羞花的樣貌。孟麗君啊孟麗君,模樣是你,只可惜心已不是你了。
「小蘭,我的茶點一般是誰料理?」我拈起一枝珠花,輕聲問道。沒有回音,轉頭,從眼角看到小蘭的手哆嗦了一下。
「去把門關上,我有話要問你。」蘭走去,輕輕合上門。「你來,」我向她招手。小蘭戰戰兢兢地立到我面前。
「小姐一向待你如何。」
「小姐待奴婢情同姐妹。」
「那姐妹是不是應該無話不說呢?」
「小姐,你想問什麼,小蘭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蘭的臉上現出堅決的表情。
好丫頭。我心中讚了一句。卻聽窗外一聲輕響。「誰!」小蘭奔過去拉開房門。
「是奴婢,奴婢給大小姐請安。」一張笑得燦如春花的臉。
「你是……」
「她是二娘房裡的小菊。」小蘭出聲答到。「你在外面做什麼?」
「二夫人要我來看看小姐好些了嗎。想吃什麼,吩咐廚房裡做了來。」
「我知道了,多謝二夫人體恤。你下去吧。」我揮揮手。小菊無聲地退了出去,我細心地察覺她臨走時似有意無意地瞥了小蘭一眼,頗有深意。小蘭臉色登時變得蒼白。可憐的丫頭。
「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小蘭低著頭輕聲說。
「那我剛才問的……」
「小姐的茶點都是園裡的小廚房做的,大夫人與老爺的膳食也是由小廚房打點。二夫人與二小姐卻是西園裡的大廚房供應。」
「哦,一家人怎的分兩處吃飯。」
「二夫人與二小姐是大都人,吃不慣咱南方人的飲食。」
「是這樣,那我那日喝的茶卻是誰送來的呢?」
「小姐,」小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二夫人,小菊?」小蘭不語。果然是她們。
「別怕,一切有我做主。」我撫著小蘭瘦弱的肩膀,輕聲安慰她。
「小姐,」小蘭撲到我懷裡,放聲哭了起來。「他們要把我賣去蒙人的妓館,我寧願死了也不會去的。」
唉,我無聲地歎了一聲,一切都清楚了,只是我與二夫人有什麼血海深仇,以至她要這樣害我。殺人無非為財,為情,為名。難道她是想謀奪家產。想到這裡,我不禁打了個冷戰。於是拉著小蘭的手,細細地問了起來。
原來那二夫人本名叫盧翠花,十年前從大都來到翠微鎮,以賣唱為生,還帶著個四五歲的女孩兒。她本來長得頗有姿色,又唱的一手好曲兒,孟老爺見她可憐,便收留她們母女,這女人果有些手段,不出幾日便使法讓老爺收了她做二房,連帶著她那個女兒也被孟老爺認了,起名叫孟映雪,今年十五了,比我小一歲,就是二小姐。她們以前與孟家並不相識。
果然是為財,我更加確定了這個想法。只是怎麼避免死在她手上才是。爹既然收她做二房,必是寵愛有加的,況且爹年歲也大了,按著古人家醜不可外揚的理,便是我讓小蘭做證揭發了她們,也必是不肯送衙門見官。最多拿家法處置一下,死又死不了,以後還會換別的法子害我,更加無法防備,不如只做不知,再想他法吧。
想到這裡,我便吩咐小蘭,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切不可告訴他人,以後飲食都要小心,絕不讓下毒之人再有可趁之機。小蘭點頭應是,臉上猶掛著淚痕。「傻丫頭,」我在她額頭輕點了一下,正要說話。門外有人傳話:「劉公子到了,正在前廳,老爺喚小姐過去。」
啊,頭疼,頭疼的事來了。我無奈的起身道,「你去告訴老爺,說我身體不適,不想見客。」來人應聲去了。小蘭驚訝地說:「小姐,你不想見劉公子麼,」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見面又如何。」
「小姐,那劉公子生得可是一表人才,又能文能武,連二夫人都常讚你找了個好夫婿,還纏著老爺要給二小姐也找個這樣的佳婿呢。」
「是嗎,那就讓給她好了?」
「小姐說笑了。這婚事如何能讓的。」
我歎了口氣,與夏揚十年的感情,終敵不過前程,事業。他竟寧願娶個不愛的女人,把我拋下。對於愛情,我真是心灰意冷了。
「麗君。」是娘的聲音,我忙從椅上站起,躬身一禮,孟夫人急急地走進來,拉著我的手端詳了一番,說道,「我兒,你哪兒難受,快告訴為娘,叫你爹給你抓幾副藥來,好好滋補滋補。」
「娘,不用了,我只是不想見劉公子,」我紅著臉說。
「為何,你們不是情投意合嗎。老爺剛說了,這次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要叫你和劉公子下月就成親,好沖沖喜呢。」
「可是,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連劉公子的相貌都想不起,身體也未復原,經常頭昏,這樣嫁過去,只怕不妥。」
娘笑道,「什麼大事,劉公子相貌堂堂,又有才學,與你正是佳配。你們相識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慢慢就會想起來的,這次你出事,他悲痛欲絕,幾次哭昏過去,一聽到你醒來的消息,便又匆匆趕來了,這份情意,娘心裡明白著,你若不願意,倒便宜了那個賤貨的女兒。你不知道,這次你出事,她們娘倆可高興著呢。」
我暈,原來這門親事也是謀殺我的一個誘因啊,更要想法子推掉才是。怎麼辦啊,怎麼辦啊,我只覺得頭痛欲裂,眼前一黑,耳邊只聽到娘的驚叫聲,便不省人事了。
恍惚中聽到輕輕的喚聲。
睜開眼,粉色的帳頂,繡花的綢緞被面,還是在古代。我歎了口氣。轉過頭,是娘焦慮的眼神,一隻手在診脈,是爹。他們對我果然十分疼愛,倘若知道我不是他們的女兒,怕是難以承受吧。
爹皺著眉診了一會,又看看我的臉色,手撫長鬚,凝神不語。「如何,」娘急切地問。
「肝腎虧虛,陰陽不調,要好生調理,還有郁滯積於心中,莫非你有什麼心事,不能告訴爹娘知道嗎。」
「爹,娘,女兒發現自己把琴棋書畫都忘的一乾二淨,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這樣,這個等你好些再說吧,只要你身體好了,我和你娘便心滿意足了。」聽著這些話語,我鼻子一酸,不由流下淚來。
「別著急,你只管好生歇著,一切有娘呢。」孟夫人軟語寬慰我,一邊道。「快叫下人趕緊煎藥,早些吃了也早些好。」爹大筆一揮寫好方子,交給身邊的小蘭,讓她去準備。復又安慰了我幾句,便與娘起身走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出去,我慢慢從床上起來,走到那未完工的繡案前,拿起針來想試著繡繡。原以為會生澀無比,不想下針處卻如有神助,隨意為之,熟練得很。是了,定是麗君小姐平時勤練之功,這手畢竟還是她的嘛,靈氣猶在。一會便繡完了那幅鴛鴦戲水,我一時興起,又走到書案前,就著銅鏡,欲畫一幅自畫像。果是神來之筆,一氣呵成,居然惟妙惟肖。得意起來,我索性臨了一張如花小篆。即至走到古琴前,方有些為難。手是有慣性,這曲子如何記得呢?也罷,不如彈一曲瓊瑤阿姨的在水一方吧。
我以手撫琴,舒展歌喉,邊彈邊唱到: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游從之,道阻且長,溯洄從之,宛在水中央。
「好,好曲好歌。」
抬眼望窗外,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園中輕輕擊掌,他見我望他,便趨前行到門首處,低聲道:「麗君,幾日不見,你的琴藝又精進了。」他見我不語,旋又道:「我是彥昌啊,你果真想不起來了嗎?」
我茫然四顧,心想古代不是諸多禮節嗎,他一個男子怎能在女眷居住的後園晃悠。
這時,小蘭已端了藥碗過來,見了這男子,忙低首道:「劉公子。」見我呆愣,便指著男子說:「小姐,這便是你的未婚夫劉公子。」
我只得起身行禮,叫小蘭端來個繡墩。請這位男子落坐。劉公子謙讓了一回,見我堅持,便謝禮坐下了。
我手撫琴弦,略略抬眼看去,只見這劉公子著一襲月白衣衫,手執折扇,頭束銀冠,面容俊秀,言語謙和有禮,果是一位翩翩公子。怪不得自視甚高的孟小姐會傾心於他,只是看孟麗君的書畫皆有哀愁之意,莫非所托非人。想到這裡,我又細細地打量起他來,劉彥昌見我看他,微微一笑,眼神裡滿是愛慕之意。我看了半響,只覺並無破綻,一時自覺失禮,忙喚小蘭:「快給公子奉茶。」
劉彥昌聽了道:「麗君,許久未喝你泡的香茶,今日可否遂彥昌心願。」我還未表態,小蘭急道,「奴婢這就去拿小姐那套鑲珠鏤銀花的茶具。」說完便轉身出門了。房中只剩我二人,我默不作聲。氣氛一時尷尬起來。劉彥昌見狀起身走到書案前,低頭一看,頓時目露驚喜之色。見他神情,我想起自己方才畫得那幅自畫像。趕緊走過去,劉彥昌見我作勢欲收忙道:「麗君,你這幅畫能否送給彥昌。」
他見我猶疑,情急之下,一把拉住我的手道。「麗君,從三年前見你,彥昌便如墜深潭,難以自拔。聽得爹與孟伯伯訂了這門親事。心中實是喜悅。可每次登門拜訪,你對我總是不冷不熱,若即若離。你可知彥昌這顆心全在你身上,今生不會再愛他人。」他見我不語,急道,「你不信。今日我取了這幅畫去,只是想懸在臥榻之上,日夜相伴,以慰相思之苦。」
我急忙將手抽離,遠遠地站開道:「劉公子,我們下月便要成親,到時麗君自是你掌中之物,這一刻,還請自重。」
劉彥昌一聽這話,登時後退幾步,臉上陰晴不定,似喜似憂。凝思半響,他緩緩開口說
「麗君,我知道你心中所想,除非你願意,我絕不會迫你,」
「是嗎。」我輕道。
「你一日不願,我便等一日,你一年不願,我便等一年,哪怕就這樣等下去,我劉彥昌絕不言悔。」他說完這話,眼中神色十分堅定。我望著他,恍惚間回到從前,夏揚拉著我的手:「你要等我,我要考重點大學,大學畢業我就來找你,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兩行熱淚從我頰邊滑落,我忙以袖拭去,突得一陣暈眩,站立不穩,險些摔倒。
「麗君。」劉彥昌急步過來,伸手攬住我的腰。一股強烈的男人氣息向我襲來,靠在他的臂彎裡,我忽然感覺自己好虛弱,好想就這樣,靠著這個男人的肩膀,痛快地哭一場。就在這時,一點細微的衣裙悉說聲傳入耳中。一把推開劉彥昌,我急步走到門前一拉。一個穿著與我相似,年歲也相若的女子緊靠在門旁,凝神屏氣,看來站了好一會了。不防被我發現,臉上登時變得通紅一片。
「你是誰,為何站在門外。」我有些怒氣。哼,小小年紀,便做偷窺狂。
女子緊握手中絲帕,低頭不語。
「映雪妹妹。」劉彥昌走過來喚道。
這就是那個所謂的妹妹。我從上到下將她打量了一番。模樣倒也嬌俏可愛,這時被我盯著,眼中便似有淚要滴出。
「原來是映雪妹妹,來找姐姐有什麼事?」我強按不滿,拉著她的手,笑嘻嘻地說。
「聽說姐姐好了,映雪想來看看,姐姐快些好起來,映雪還要姐姐教畫畫兒呢。她拉著我的手撒嬌。」
好個丫頭,偷窺被抓現形,神色倒馬上鎮定下來,只剩眼中還有一絲慌亂了。暗殺者之一,我在心裡給她下了個定論,臉上依然笑道,「好啊,姐姐這就教你。」拉著她的手進來,我回頭對劉彥昌說。「那幅畫你要喜歡便拿去吧,只是畫筆粗陋,見笑了。」
劉彥昌大喜,接過畫卷,向我告辭一聲,又轉身對著映雪,稍稍猶疑了一下,點點頭,起身走了。我留神看著映雪,只見她眼光在劉彥昌身上一觸即轉。見彥昌點頭,臉上登時一片嬌羞之色。分明是小女兒情態。我暗歎一聲,又是一個癡情人。要想法撮合了他們,我也少一份危險。只是小蘭去了這麼久,怎還不來。
映雪在我這纏了一陣,我隨手拿了幅山水,要她帶去臨摹,便打發她走了,又過了一陣,才見小蘭姍姍而來,「小丫頭,跑哪去了。」我故作生氣。
小蘭調皮地伸了下舌頭。「小姐,我怕你想不起泡茶了,可不敢拿來,況且你與未來姑爺這許久沒有見面,當然有很多話要說了。」
打你這小蹄子,我作勢伸手,她一下跳開,我起身追著她在繡案旁繞圈,聽雨軒裡響起一片笑鬧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