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下篇 第四十章 山河(尾聲)1-3
    蘇台迦嵐與千月水影在蘇檯曆兩百三十一年十一月的這一次談話,在場的高級官員只有白皖,他是個守口如瓶的人,即便是妻子玉藻前也沒能從他口中聽到除了「長林班的織蘿是水影的親弟弟」之外的任何消息。不過,君王行事,左史記言、右史記行,史官記錄下蘇台興盛之主與日後一代名臣之間的對話,留存於史書。

    蘇台迦嵐詢問水影的身世來歷,後者跪伏於地,坦然承認但是並不請罪。皇帝故意問她隱瞞身份出仕朝廷乃是重罪,為何不請罪?後者淡然說陛下心裡明白,臣在雅皇帝面前並無秘密,臣能出仕是雅皇帝在知道臣身份的情況下的特許。又說雅皇帝駕崩前除了將臣的身份告知後代可靠之人,必定留下了密旨,如果陛下不相信,請陛下公開我的身份,並要求有密旨的人拿出來,如果最終沒有密旨,陛下就殺了我吧,我死無怨言。

    皇帝笑了笑,隨即換了話題問她對先皇施政的看法,這一番問對回答的人謹慎小心,泛泛而談。然後,皇帝又問雅皇帝的用人政策,水影想了想道:「先皇寬宏大量,能聽人意見,且鼓勵臣下暢所欲言。凡真心建議者,縱然不用其謀,也絕不因言語罪人。」

    皇帝笑道:「如此說來,先皇用人是極好,並無可厚非之處了?」

    水影微微搖頭:「不敢這樣說。先皇是愛才如命且能識人才的人,但凡發現人才,不管天涯海角都要召到身邊,委以重任。當年昭彤影平民女子,又年少,一道萬言書詳述見習進階過多對朝政產生的負面影響,請求朝廷加以節制。陛下不用其言,但是感慨她的敏銳多才且膽略出色,當即從地方調到朝廷,給與高官。那時為此受了朝臣多少非議,引來多少猜測,陛下都不以為意。這是先皇的好處,可也恰恰是弱點。」

    「先皇每見人才必招攬至今,這便是重中央而輕地方。然而,中央政令再好,地方不執行,或執行不力,再好的政令也是白費。安靖幅員遼闊,縱然皇帝有心『小大之獄,縱不能察,必以情』又能查出多少,能澤被幾人?中央也是一樣,朝廷六官能力再強,無力管天下大小事務。而這些瑣碎事務是由地方官去管的,地方官賢明,縱使昏庸天子,這一方百姓一樣感謝朝廷。反之亦然。臣以為,縱不至說地方官吏重要勝過中央,也當平等視之,不可偏重。」

    迦嵐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大概過了半柱香時間,才道:「朕素來不喜歡你。或許沒有原因,然而這種不喜歡朕一時也改不了。」

    她拜倒:「臣萬死。」

    「然而,朕再不喜歡你,也不能殺你,甚至不能貶黜你。卿是我迦嵐天下的功臣,又是王兄的功臣,朕必須給卿相應的回報,否則天下人都會恥笑朕,更會讓王兄不安,讓朝臣不安。」

    水影再拜:「讓陛下煩惱,臣萬死。」

    「朕會給你適合卿身份才幹的職務,但是朕暫時不想看到你。你離開京城,到地方上去吧。」

    「臣領旨。」

    皇帝拍拍手內侍領出織蘿,少年低頭跪倒向皇帝行禮。水影看他一眼,低聲叫了句「弟弟」。皇帝看了兩人一眼,緩緩道:「織蘿今日來找朕,他……」忽然一頓,微微一笑:「朕常聽人說當年的女官長水影千靈百巧,最擅長讀懂人心。那麼,卿可知織蘿求見朕為得何事?」

    水影又看一眼織蘿,略一沉吟道:「舍弟是為沉日谷那些或許尚且存有一息的族人來求陛下開恩的吧?」

    「不錯。」

    「臣早知舍弟出來時帶走了家族世代相傳信物,當年高祖皇帝發配家族於凜霜苦寒之地,卻下令家名不斷,代代相續,族內事務官府不可過問,但奉水月印信,不奉聖旨。想來舍弟將印信交給陛下,但求從此天下再無千月。」

    「果然千靈百巧。朕聽說歷代千月家主皆為入宮之人,宮外的,即便有印信也只是代理。卿對織蘿所求有作何想?」

    「請陛下允許沉日谷中人離開山谷,從此做個平常人,不求富貴,能夠幾畝薄田即可。」

    皇帝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目光上上下下掃了幾遍,忽然下令宣召女官長璇璐。待璇璐來到令她擬定詔書,宣旨說皇帝登基天下大赦,皇帝決定赦免沉日谷內當前所有流放者,允許他們返回原籍,如果流放時間過長,已經沒有可以投奔的地方,則由凜霜郡守府給與公文,任他們選擇合適的地方安居,當地官府看到公文,為他們安排必要的房舍和田地。

    水影和織蘿都沒有想到這件事居然處理得如此容易,伏地謝恩。皇帝又道:「你家水月印信既然獻給了朕,就留在宮內吧。從此天下再無千月,卿可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水影微微一抬頭,又拜倒:「臣明白。」

    「先皇對你恩寵有加,朕希望你確實有這樣的能力。如果你能夠證明自己不負先皇寵愛——朕讓你離開京城,十年之內若是你有本事重新回到朕的面前,朕就將此物還你。」說罷,手一張,掌心寒關奇玉、水月佩飾。

    蘇檯曆兩百三十一年十二月,皇帝蘇台迦嵐下旨以丹夕然為行軍元帥,收復甦郡。此次行軍有一批文官隨軍,都是新任命的蘇郡地方官員,待到蘇郡收復即刻留在當地擔負日常工作。這是迦嵐新朝建立之後的第一次大規模出征,皇帝親自帶領文武百官送到城門口,少宰、大司馬又送到二十里外的皎原。

    皎原一揮手,從此燕宋秦吳千萬里。

    昭彤影在皎原送水影赴任,兩人前些時候因為皇位之爭天下之勢相互爭鬥用計而產生的猜忌已經煙消雲散。皎原送別,依依不捨,昭彤影斟一杯酒再三勸。臨行前,水影拉著她的手道:「今日我離京,只怕十年之內都不會回來。臨別之時,只想對你說一句話。我不慮卿不得君心,唯慮卿太得君心。卿在朝一切皆可,只萬萬莫要忘掉當年流雲錯論及端皇帝與寧若親王相處之道的那些話。」

    昭彤影點點頭道:「多謝卿贈言,彤影必當牢記在心。」

    由於隨軍而行,加上蘇郡尚在叛軍手中,水影並沒有帶丈夫和弟弟同行,日照依然在錦繡書院工作,而織蘿則在家中由管家照顧。約定等到一收復甦郡郡治,她正式上任之後就接他們二人到任地。這一分別是半年多時間,經過艱苦卓絕的戰鬥,迦嵐的官軍終於收復甦郡全境,蘇郡叛軍首領隻身遠遁投奔北辰,兩年後被北辰所殺。

    蘇檯曆兩百三十二年,在與清揚的決戰中屢建戰功的昭彤影被任命為少司馬,一年後,北辰背棄盟約再度掠奪安靖百姓,凜霜幾次遭劫損失慘重。昭彤影向皇帝上書請求戍邊,皇帝幾次不許,她連番上書,終於在這一年的五月被任命為凜霜大都督。

    同年六月,皇帝下旨任命蘇郡司制兼司農卿水影出任凜霜郡守。此時,水影已然懷有身孕,依然不顧所有的人的勸說,拒絕上表情求暫緩上任,帶著家人冒著六月酷暑前往任地。此時,天下未定,等到她突破叛軍包圍,歷盡艱辛來到凜霜郡治已經是這一年的十一月。赴任途中,水影生下了長女雲波,然而這個夫妻千盼萬盼得到的女兒卻因為生於旅途未能得到很好的照顧以至於常年體弱多病,四年後夭折於凜霜。

    水影自蘇檯曆兩百三十一年離開京城,其後歷經蘇郡司制、凜霜郡守、凜霜大都督的職位,直到九年後的蘇檯曆兩百四十年才奉詔返回京城。

    水影離京前,衛秋水清也離京上任。她走得比預定倉促的多,很多人猜想這或許是因為前任女官長眷戀故主,也或者是傷感於她多年來的追求忽然中斷。然而,事實與此有很大的偏差,而且是偏差到了另一個完全不相干的方向去了。

    那日衛簡等人在皇宮中聽到織蘿坦誠自己是千月家的兒子,又說請求皇帝釋放自己的姐姐水影。他回家後將此事告訴了女兒秋水清,不出他所料,秋水清被這個消息驚的差點連人帶椅摔倒,愣在那裡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等到稍微緩過來一點,忽然飛奔而出,直奔進書房大力關上門插上門閂。一直到一個人在房中,秋水清一下子坐下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一開始還盡量壓抑,可越哭越傷心,終於放聲大哭,哭聲連房門外都能聽到。她這一哭頓時驚動了衛家上上下下,管家、僕傭圍了一群,暗如的那幾個側室、秋水清的堂姊妹們或者相互問原因,或者跺腳皺眉。沒多久衛簡就接到了幾道報告,這位大司空就一句話:「族長心裡不痛快,你們莫要吵她,各自該幹什麼幹什麼,由著她哭一場也就好了。」衛簡能這麼說,別人可不敢放任,不敢敲門不敢大聲,便在廊下遠遠看著,三五成群愁雲滿面。

    這麼一來自然驚動了秋水清的夫婿,衛家的小姑爺來敲了陣門沒有回應,又聽說公公叫大家不要吵,只能在外頭流眼淚。秋水清將自己關在書房一晚上,衛家的人也心神不定一整夜,她那夫婿便坐在廊下台階上,可憐巴巴的看著房門掉眼淚。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秋水清自己開門出來,第一眼便看到靠著廊柱,聽到響聲正睡眼朦朧望過來的夫婿。西城三少爺看到妻子睡意也沒了,跳起來就撲過去。秋水清看到外面圍了一群人,她要維護族長的威嚴,當下退了一步阻擋他的擁抱,柔聲道:「傻孩子,在這裡做什麼,快回房休息。」又揚聲命人送小姑爺回房。

    西城家的三少爺忐忑不安的回到房裡也睡不著,過了一會兒陪嫁的一個家僕跑來對他說:「少爺,小的聽到很多人在議論這件事,都說……都說……」當主子的逼問了幾句,才知道衛家不少人私下議論說秋水清傷心是因為衛簡不同意她納一個小妾,還說就是大小姐成親前偷偷在外頭藏了很長時間的那個。西城家的小少爺歪著頭嘀咕了句「公公為什麼不同意呢?」那陪嫁的得意洋洋的笑道:「那還用問。您是西城家堂堂的少爺,這才剛進門多久啊,夫人就讓一個舞伎進門,像話麼!」沒想到他這句話說完,西城少爺忽然站了起來要下人給他準備金銀禮物,馬上出門。眾人大驚,問他要做什麼,回答是:「我替夫人把那人接回來。」

    秋水清一直到傍晚才發現自己的夫婿一整天都不在家裡,而且人人不知道去處。若說跑出去一天她倒是不急,或許是探訪朋友或許是回娘家走走,可她知道自己的年少的夫婿性情乖巧從來不會一聲招呼不打往外跑,頓時就起了疑心。她連著問了幾個下人,回答的支支吾吾眼神閃爍,便知道不好,連著逼問,下人跪了一地都不敢說,氣得她要動家法。便在這個時候西城家另外一個年長的陪嫁僕人從外頭回來,上前跪倒替眾人求情,待到秋水清把眾人放走後他才說出自己少爺是不忍心看她為那舞伎傷心,所以要親自把人接回來給她做小。

    秋水清聽罷,臉色頓時變了,跳起來就往外面跑,一迭聲要人給她備馬。

    秋水清是在水影的住處見到自家夫婿的,她真心喜歡過喜歡的幾乎瘋狂的那個美少年站在門邊送客,而她那夫婿還對著織蘿不知道在說什麼。馬蹄聲疾驚動了幾個人,西城公子見到妻子又驚又喜,卻見秋水清跳下馬兩三步跑過來將他用力一拽怒喝道:「你到這個地方來胡鬧什麼?」

    她那夫婿親自來接妻子的「外室」心裡本來就夠委屈了,又被當頭一句喝斥頓時眼圈就紅了。秋水清看他臉色一變也怕了,她對這比自己年少許多又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夫婿確實是憐愛的,也知道自己剛剛那句話說重了,就怕他受不住當場哭起來。卻見西城公子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下,眼圈還是紅的,說話的聲音有點澀,可說的卻是:「夫人,我來接……接他回家。公公那裡,我和您一起去求。」

    秋水清一時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偏偏那孩子還說什麼勸了好半天就不是肯,既然夫人來了也一起勸吧,將來我會當他親弟弟一樣的。

    織蘿站在門邊看這對夫妻糾纏,過了一會兒實在是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上前幾步向秋水清見禮。後者一看到織蘿便心神動盪,如今知道此人原來是水影的胞弟也就知道他們兩個之間再也沒有機會了,昨日大哭一場稍微緩解心中淒苦,今日一見面又是一陣心緒翻滾,竟然說不出像樣的話來。織蘿卻笑吟吟的問了幾句好,然後轉向西城公子,盡然也不客氣,笑吟吟去拉他的手,帶開幾步低聲道:「衛小姑爺,您可知道我到底是什麼人?」

    西城公子和他說了半天的話,織蘿一直是笑笑說不好,不妥,具體的原因並沒有說過。如今他聽這話的意思是要說實話,便茫然的搖搖頭。

    「衛家姑爺,您的好意我心領了,若是早幾個月,我一定感恩戴德,高高興興的跟您走。我這樣的下賤人,哪裡敢說什麼進衛家門,能夠在衛家掃地鋪床伺候小姑爺您,我也三生有幸。不過,現如今我已經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我們姐弟相認,從此我就跟著姐姐過日子了,至於嫁不嫁人,嫁什麼人當然都要由姐姐做主。」

    西城公子還是一臉茫然,織蘿笑吟吟的又道:「小少爺,您可知道這是誰的宅子?這是……啊,說起來也是小少爺您的親戚,這是昔日少王傅而今新任蘇郡司制兼司農卿水影的宅子。水影,那便是我的親姐姐啊。」

    說完這幾句話又望向秋水清,行了個禮遙遙道:「我姐姐快要回來了,我先進去了。」說罷轉身入內。他剛一轉身,秋水清忙著過去一把拉住丈夫道:「走吧,快回去。」

    西城公子是坐馬車來的,秋水清也棄馬與他同車,過了好一會兒這少年喃喃道:「夫人,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傻孩子,你這是……你一心一意為我好,我能不明白,只是,以後別那麼魯莽了。」

    那少年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過了一會兒喃喃道:「我,我錯了,您罰我吧。」

    秋水清揉揉他的頭髮,又過了一會兒柔聲道:「是啊,是該罰。你擅長繪畫,就給我畫一張那個人……那個織蘿跳舞時候的畫吧。」

    三天後,秋水清離京,水影等人一直送到城外。到了皎原忽聽歌聲,秋水清循聲望去見杏樹邊織蘿一身綵衣且舞且歌。

    這是秋水清與千月織蘿的最後一次見面。之後,秋水清歷任永晉、丹霞兩地郡守,蘇檯曆兩百三十七年奉詔回京,出任地官少司空。

    織蘿從皎原返回後就大病了一場,一直到水影離京前夕才能下地。此後他一直跟隨在姐姐身邊,從蘇郡一直到凜霜。由於寒關玉和風塵生活的影響,織蘿的身體一日日衰弱,尤其是到達凜霜之後長時間纏綿病榻。蘇檯曆兩百三十七年的冬天,也就是水影的長女雲波夭折後的第三個月,千月織蘿病逝於凜霜,時年僅二十六歲。

    十二月,朝廷祭天大典前,新君蘇台迦嵐召見了軟禁中的廢帝蘇台偌娜。蘇台王朝兩百多年的歷史上,這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宮廷政變,也不是第一次新君舊主會面。曾經是皇帝的偌娜和她的姐姐一樣由國家最飽學的人教導,深明歷史上發生過的一切。再次看到偌娜,迦嵐不得不暗歎不管這個妹妹怎麼樣不符合君王的職責,但在從容面對變故的氣質上,能夠看到她們血脈相承的地方。至少,在面對死亡的時候,蘇台偌娜的表現沒有讓皇室丟臉,也無愧於她君王的身份。

    經過一個多月的軟禁,蘇台偌娜比過去廋了些,但精神狀態依然不錯,面對迦嵐的時候不卑不亢。她說:「終於到了要處置朕的時候了?朕相信王姐這樣的人會給朕一個體面的死法,允許朕歸葬祖陵。」

    迦嵐看了她許久忽然歎了口氣,緩緩回憶起少年時代的事,回憶起偌娜幼時可疼可愛的舉止,以及她們的父親愛紋鏡雅皇帝對蘇台以及對他們這些孩子的希望。迦嵐說:「朕直到現在依然無法理解父皇的很多做法,朕很希望一切都像水影卿所言,先皇對朕的冷淡只不過是因為先皇認為一個將要肩負國家的人應該淡漠個人情感,方能大愛無情。不過,這些事情已經成為過去,而且無從考證。但是,你是父皇疼愛的小女兒,也是父皇交付國家寄托重任的人,朕不殺你,因為朕不想讓父皇九泉之下由為自己的愛女傷心。」

    偌娜看了她很久,從她的眼神中判斷這些話背後的真心,最終道:「終身囚禁?這的確是一個適合皇帝的結局。」

    「朕已命人修葺永順宮,三日後請思王移居。」

    「永順宮……好,好得很……多謝陛下讓本王能日日望皇陵。」言罷,低頭謝恩,過了一會兒又喃喃幾聲「永順宮」,忽然道:「王兄……花子夜如何?」

    「王兄恪盡職守,端方凝重,先皇委以重任,未有錯失,朕也十分喜歡。朕已經下達詔書仍封其為正親王,與朕一起守護蘇台萬里河山。」

    「太后呢?」

    「太后依然是太后。」

    偌娜點點頭,她當然知道宮廷政變之所以能這樣無聲無息且極端順利的發生,只怕連自己的母親都背叛了自己,但如今迦嵐這番舉動證明他們的背叛選擇沒有錯,背叛的也算值得。只不過當年琴林皇太后干預朝政,琴林家權勢滔天,此後恐怕只能安居深宮苟延殘喘。至於琴林家族,也不過是避免了滅族之禍,昔日榮耀,不能再提。

    「不知永順宮中可有人陪伴本王?」

    「思王眾多妃賓,朕擬將其中未蒙恩寵者送還其父母,聽任嫁娶。曾蒙恩寵者留養於上陽宮。其中或有願與思王相伴者,朕已著女官長前去詢問。」

    偌娜又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道:「朕……不,本王的王兒如何?」迦嵐不語,偌娜長跪道:「那孩子還當年幼,什麼都不懂,請陛下,請陛下……」

    她說不下去,同樣這一次迦嵐也沒有很快回答,反而道:「思王可還記得鳳林?」

    「宮變禍首,妖孽不祥。」說這八個字的時候聲音微微發抖。

    「先皇對朕的態度出於何意無從瞭解,然而,朕的母親發動政變之後先皇立鳳林為太子其實就是因為知道蘭台家才是那次宮變的主謀,故而不顧宗室、大臣們的反對,一意孤行。果然所有的非難集於蘭台,最終使蘭台陰謀暴露。說起來,鳳林才是其中最無辜的一個。

    「鳳林前幾日上書,請求入神宮,終身侍奉神靈,為蘇台江山社稷祈福。朕,已經允許,令他在寶林宮出家,然可受教於蘇郡司制身邊。」

    「蘇郡司制……」

    「前少王傅水影。」

    偌娜低下頭,身子微微顫抖,過了許久匍匐在地,顫聲道:「請陛下饒我那孩子一命,允許他終老永順宮,永為祖宗們守陵。」

    「准奏。」

    偌娜再拜謝恩。

    十二月初八,蘇台偌娜離開永寧城,遷居皎原江寧道永順宮,此後二十年光陰未曾離開永順宮一步,直到病逝宮中。

    與她一起走入永順宮的除了幾個宮人外,另有她的兒子以及蘭賓蕭歌。

    那日黎安璇璐奉命將偌娜的妃賓們召集起來,宣佈皇帝的旨意。這些妃子們原本忐忑不安,生怕象歷史上那些先例一樣,被新君主伺給功臣們為奴為妾,甚至被送到別的國家當禮物,一個個終日以淚洗面。如今聽說皇帝並不打算為難他們,還比照對待先皇妃子的待遇,養老於上陽宮,頓時額首相慶。

    璇璐又宣佈了對偌娜的處置,問何人願陪偌娜終老,一干人互相看看誰也不說話。原本也是,都知道了可以回家或者到上陽宮舒舒服服的過日子,誰願意被丟到永順宮那種地方受苦。璇璐連問了幾遍才看到蕭歌緩緩走出,在她面前道:「蕭歌願往,長伴思王殿下。」

    璇璐倒是忽然對這個美貌男子起了幾分敬意,對他嘉許幾句,又問他有什麼需要的。蕭歌說昔日的女官長秋水清對他多有照顧,在進入永順宮之前,希望能夠當面向她道謝。

    璇璐更加感動,對他說並不是我不同意,而是秋水清已經離開京城到永晉郡去了。蕭歌頓時顯出失落之情,過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別無他求,只是……只是我那孩兒,那孩子長大成人後,能不能讓他離開永順宮。」

    璇璐思量再三,緩緩道:「先皇皇子鳳林近日已蒙聖恩在寶林宮出家。」

    蕭歌眼睛一亮,低聲道:「多謝女官長,倘能如此,蕭歌當日日為女官長神前祈福。」

    「我會放在心上,你安心陪伴思王殿下吧。」

    蕭歌在永順宮陪伴偌娜二十年光陰,無怨無恨,始終對偌娜忠貞不渝,偌娜病逝後的第三天,蕭歌自盡,其後與偌娜一同安葬於愛紋鏡的常陵。

    十二月十日,偌娜遷居永順宮後第三天,皇帝下令緝捕南安侯齊霜,交秋官審問。事情的起因是水影離京之前上的一道折子,這道折子有幾千字長,且附了厚厚一疊資料,內容就是控告南安侯蘇台齊霜,將她擔任青州郡守開始的各種罪狀一一羅列,且寫了聲淚俱下,讓人一讀就義憤填膺的控訴文。

    如果認真算下來,水影的這個舉動其實是嚴重的逾越。她並非御史,承擔的職務和齊霜也沒有任何關聯。然而水影敢於這樣做,便是深切明白皇帝蘇台迦嵐以及新朝的開國功臣們對這殺母株妹害女的齊霜沒有任何好感;不但沒有好感,為了安撫南平宛明期,還很願意狠狠給她點苦頭吃。

    果然這道折子一上正中皇帝下懷,齊霜旋即被捕,其後便是長達五個月的囚禁和嚴格審問。水影到也被人彈劾了,最終也就是一個「罰俸兩月」的象徵性處罰。

    隨著審理進行,對齊霜的指控越來越多,那就是一個規模浩大的翻舊帳過程。最終,絕大多數指控都別證明確切,按照指控齊霜被凌遲處死都嫌不夠。然而皇帝最終下旨,念在同為宗室得分上,赦免齊霜死罪,但是抹去一切職務封號,剝奪蘇台家名,貶為庶民,永不敘用,所有家產一併沒收。不過,看在他的丈夫和女兒分上,沒收家產的同時在京城外撥給平房數間,五畝田地以及留下了一百兩紋銀。

    水影在蘇郡聽到這個消息後在院中擺上洛西城牌位,對著永寧城的方向燒了幾炷香,對他說:「你的大仇終於得報。往後的日子對於齊霜來說,將會比死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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