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南匪亂,攻城掠池,血洗三城縣衙、攻陷一座關口。潮陽縣滄海孤舟、危在旦夕,少王傅水影、文書洛西城被困孤城,匪首放出話,要取司制首級祭奠亡魂,消息傳出震動丹霞。
丹霞郡守衛方本已著實鞏固當地國計民生的大業。正親王軍通過清平關後,各路糧草也準時聚集到清平關,並由相應督糧官運送到前線後,衛方支援前線的任務算是完成了,於是調回掌書記明霜。對於治理丹霞,衛方的想法和朝廷多少有些背離。朝廷要他來是剿滅當地以少朝為首,愈演愈烈並有向郡外蔓延的匪事。這也正是選中一個夏官,而不是通常的從天、地兩官選拔郡守人選的道理,且讓他以郡守兼提督,手握文武大權,便是為了用兵方便。然而,衛方卻覺得要平定丹霞,重要的不是鎮壓,也不是花子夜在他行前囑咐的「能招安就招安」,而是真正讓丹霞郡呈現出國泰民安、五穀豐登的跡象。若是不能讓當地百姓安居樂業,就沒辦法消除不穩定因素,那麼,即使鎮壓成功或者招安,也不過是一時之策,算不了長久。他自幼飽讀詩書,知道丹霞郡在清渺王朝中期都還是五穀豐登的富裕之地,儘管比不上京城所在的關中大地,也絕對不是當下這般三年一旱五年一澇。
在明霜的協助下衛方下定決心從丹州開始,重新開挖在動盪年代被廢棄的運河和渠道,從新建立起文成、清渺兩代貫穿丹州、朱水兩州的灌溉網,恢復當地農業能力。正當他挑選人員、籌集經費並向朝廷上書請求撥款的時候襄南州桐縣出了假詔安的案子。
衛方令明霜鎮守清平關籌備糧餉並不僅僅是不放心那個朱水司庫,更因為朝廷對清平關失守的後繼處理下來了,司庫連坐降職出任桐縣知縣。也就是到桐縣半個多月光景,衛方從襄南州得知桐縣知縣在對襄南山賊進行招安。當時衛方就大吃一驚,要知道匪事非小事,不管是用兵還是招安至少都要從州里下去,並請示郡守。他小小一個七位知縣居然擅自招安,認真計較起來,殺了都可以。他當即下令襄南知州派人前去查訪,或制止,或由州上加以處理。命令剛剛發下去,襄南州又一道急報,衛方讀完當即臉色發白,隨即暴怒不止。
衛方和明霜等郡守府人員均為之憤怒,朝廷卻不這麼認為。少宰漣明蘇第一個向朝廷推薦這位知縣,並說她智勇雙全,讓大宰衛暗如都為之變色。早朝上又是一番唇槍舌戰,只可惜皇帝偌娜對此讚賞有佳。在偌娜的心中,皇族的威嚴是神聖而不可動搖的,而膽敢作亂的人一個個都該死,不但該死,還要族滅九族挫骨揚灰才出得了這口氣。在這個年輕皇帝的心中,假招安實殺戮根本不是什麼過錯,至於朝廷的信譽,對這些膽大包天的叛賊講什麼信譽。作為老百姓就該安安穩穩種地,乖乖的交賦稅,有口飯吃就該天天感謝皇恩,什麼官逼民反?什麼叫做皇帝,皇帝就是天,天意也輪的著小百姓胡說八道?
朝廷旨意一下,桐縣知縣平寇有功,提升為五位司救,任於丹霞郡守府。衛方一百個不願意也不能抗旨,灰頭土臉的命襄南州釋放此人,還要陪上一張笑臉等她前來上任。私低下他對明霜說「這件事過後,丹霞一郡無人相信朝廷,往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動盪。」
事情就像他預料的一樣,向著更糟糕的方向發展下去。
襄南州匪亂四起之時衛方反而不著急了,冷笑兩聲看看一邊的司救說「元楚,這是你司救的分內事。」看到對方臉色泛白,又一聲冷笑道:「勞煩你代本官召集丹霞眾官員過來商議吧。」當日衛方安排軍務,以守勢為主,派出幾千兵馬守住朱水三關,又下令朱水州派出兵馬嚴守兩州交界處,並安撫州內百姓。對於襄南賊兵並沒有發兵剿滅,下面也有人問原因,回答是:「賊軍連下四城,氣勢滔天,我一郡能有多少兵馬,調過去一兩千無濟於事,調多了萬一少朝乘勢起兵,或其他地方的賊軍遙相呼應,到時候三關空虛、州府無兵,若是三關再失,這丹霞大概就不屬於朝廷了。」
眾人想到清平關失守的那一段,一個個冷汗涔涔,人人稱是。但襄南也不能放著不管,衛方只能向朝廷請罪請求派兵,在此之前也只有聽之任之。然而沒過幾天,少王傅被困潮陽縣的消息傳到,卻讓這個郡守再也坐不住了。
這個時候一度縮到邊上抬不起頭來的司救元楚卻站出來說:「屬下請精兵兩千,願前往平叛。」
衛方看看他:「四城兵馬加起來也有兩千餘人,加上城牆為屏,一樣落花流水,司救用區區兩千人就能回天?」
那人道:「屬下不求取得敵人首級,只求保護少王傅與洛文書安然突圍。」
「兩千兵馬只為救兩人出城,司救大人,這襄南四城還在賊軍控制下,多少老百姓淪陷其手,你帶著郡守府的兵馬千里迢迢不救百姓只救兩人,說出去讓朝廷的臉面往哪裡放!」
元楚冷冷一哼:「知州大人,郡內精兵都派出去守關城防少朝了,郡守大人也說了,這拼湊起來的兩千人殺不了賊軍。明知不敵還要硬拚,豈不是拿兩千將士的性命玩笑。」
她說的凌然大義,直把那丹州知州氣的渾身發抖,脫口就說:「你在這裡說什麼大話,那襄南為何會亂到如此地步,還不是你詐招安所致,你倒在這裡說風涼話!」
哪裡想到元楚臉色一寒,冷冷道:「皇上都嘉獎了下官,可見皇上也是贊同下官所為,難道知州大人反而另有想法?此次襄南一地作亂四城淪陷,就連州府都沒保住,可見賊勢何等猖狂,下官所為又有何不對?」
丹州知州與被殺的襄南知州是同榜,又是金蘭之好,元楚跳過知州枉自決斷,自己陞官卻害了知州性命。她對此抱恨在心,一直想要找機會報復,沒想到今天剛開口奚落兩句就被對方罵得下不了台階,但見臉色發白身子亂抖,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此時但聽衛方淡淡道:「不用爭執了,本官早就說過,但守三關確保兩州,如此即可。」說罷起身走向內堂,再也不理那幾個人。
明霜看看外面也跟了進去,見衛方在後堂背著手踱步,愁眉不展,上前低聲道:「大人,王傅新退敵軍與國有功,天下人都在傳頌她的功業,若是——」
衛方一跺腳轉過頭來苦笑道:「本官何嘗不知此中利害,若是王傅有個三長兩短,本官的性命也是保不住的。即便朝廷不要我的命,正親王也放不過我。可是……可是此時此刻,你要本官如何是好!」
「大人——」他沉聲道:「不如請求永親王殿下出兵。」
衛方轉過頭來看著他,一臉吃驚,明霜低聲道:「屬下說錯了什麼?」
他雙眉緊鎖,盯著明霜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天,但見他瞪大了眼睛一臉茫然又有幾分惶惶,不像在作偽。當下歎一口氣緩緩道:「你是個聰明人怎麼說出糊塗話?」
「大人——」
「你這主意是要斷送本官前程。」
「……」明霜頓時也是大驚失色,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頓時跪倒在地:「屬下該死,屬下愚鈍。」
衛方又歎了一口氣,一時間感慨萬千,心想這鶴舞也是蘇台王朝的土地,率天之濱莫非王土。而今卻弄得像是兩個國家,丹霞內亂居然不能就近調動鶴舞軍隊,反而要千里迢迢等待京城派兵,自己身為郡守只能看百姓遭難、命官被困。
「這是一個死扣啊——」他這樣想著。少王傅和洛西城兩人有個三長兩短他沒有好結果,照明霜建議請永親王出兵,讓皇上知道了埋下個私通鶴舞的罪名,無事則已,有個三長兩短不要說他衛方,西城和衛兩家都給搭上。而且,這一動,就等於是投靠了迦嵐一派,辜負西城照容多年來不偏不倚、不附朋黨的努力。
走一步算一步吧,這麼想著扶起明霜,好言好語撫慰一番。兩人正說著話下人來報說司制身邊的宮侍日照求見。衛方有點奇怪心想這人好好來找自己做什麼,就這麼一拖延,下人只當他不願見,又道:「大人,日照來求見了好幾天,小的見大人公務繁忙不敢打擾,今日他又在外面站了一天還說不見到大人絕不離開。」
衛方頓時一陣頭痛,心道這會兒什麼人都來跟我添亂。當下皺眉道:「你跟日照說,他要做什麼本官都知道,只是這一刻本官也束手無策,叫他回去。」下人應了出門,衛方又叫來幾個屬官討論公務,直到用過晚飯才又想起這件事,頓時也覺得有幾分愧疚。心道這日照並不是他的下屬,雖然地位低賤到底從宮中出來,和紫千、秋水清等人都有幾分淵源,即便看在晉王面上他也不該如此懈怠。當下叫人去請日照過來,過了好半晌終於回來了,後面跟著的卻不是日照而是他的書記明霜。衛方頓時暗叫一聲不好,苦笑起來。
果然,明霜神色不正,一見他便道:「大人,日照出城了,桌上留了一張紙,寫的是——」
「寫的是什麼?是不是說既然我衛方無能,他自己想辦法去了?」
明霜訕訕一笑。
「隨他去。」一陣怒氣衝上來,心道一個個小小的宮侍倒給我玩這種花樣,簡直被寵的無法無天。
明霜猶豫了一下上前道:「大人,還是派人去追回來吧。」
「他一非朝廷命官,二非我郡守府屬官。本官管不著他也不承擔什麼義務,他愛去哪裡去哪裡,本官不想管。」說著甩甩手往外面趕人。明霜退出來和回報的那個下人對看幾眼,那人是從西城家帶過來的心腹,也是一臉擔憂,他想了想道:「你帶幾個人出西城。」
下人應了一聲往外跑去,就聽身後那人喊道:「到了天明還追不到就回來——」
朱水州清平關外山間,凝川在高處看著樹下的青年已經有一段時間,臉上具是笑意,有時還會低低笑出聲來。前日清平關中那客棧老闆派人來送信說有人從丹州來一定要見少朝,她沒放在心上,後面兩天天天手下來報說那人當天就出城在以前放聯絡信的樹底下,吃睡都在那裡看樣子是死了心非見到大姐不可。她當時就起了好奇心向少朝討令興沖沖趕來看新鮮,卻沒想到居然是先後在清平關和丹州城見過的宮侍日照。看著他坐在樹下,經過兩天兩夜風餐露宿可還是一絲不苟的標準宮侍模樣凝川忍不住又笑了笑揚聲道:「美人兒,怎麼又來了?」
日照正昏沉沉的,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抬眼正看到凝川笑吟吟到了他面前,心中嘀咕一聲「怎麼又是這個輕浮的女人」。
水影和洛西城奉花子夜之令前往鶴舞之時日照也是要跟著去的。然而水影說他不是軍中人也不是朝廷命官,帶著他到丹霞到清平關就已經有很多人說閒話了,再帶到鶴舞更不知道被人說成什麼樣子,要他安心留在丹州。日照是一百個不放心,可那人臉色一沉他小小一個宮侍除了順從別無他法。少王傅明州說服永親王,鶴舞軍集結定水,南平不戰而退,花子夜白鶴大捷——這一系列喜訊傳來時日照也為之歡呼雀躍。然而高興了沒多久就有少王傅和洛西城被困潮陽縣危在旦夕的噩耗傳出,他不是官員,拿不到確切消息,只能從街頭巷尾道聽途說。一開始他還不相信,求見衛方想要得一個准信,然而接連幾天都被拒之門外,下人但說郡守大人公務繁忙,連通報都不肯。這一下,日照就知道這件事十之八九是真的。這一下著實讓他魂不守舍,吃飯走路都想著這件事,那日又去求見衛方被毫不客氣的回絕,還說無法可想,他一怒之下離開丹州。
雖然生氣,日照並沒有昏了頭,他知道憑自己一己之力就是想要進入潮陽縣城和那個人生死不離都沒可能,更不要說讓她安然脫險。其實幾天前他就開始想救人的事,一日在街上漫無目的的閒逛,在茶攤上聽幾個人說襄南匪事。一個唉聲歎氣說我們這丹霞郡到底是怎麼了,土匪滿天飛。另一人嘿嘿兩聲冷笑說還不都是少朝給鬧得,沒有她出來之前最多就是打悶棍的強盜上不了檯面,一隊差役就能嚇跑一串,什麼洗劫關城火燒州府,多少年沒聽說了。他正關心著就問了幾句,那兩人見他眉清目秀舉止文雅,也樂於和他說話,說的都是少朝的英雄事跡。更有一人說那少朝就是丹霞郡所有土匪的總頭領,甭管多橫得主,都得聽她號令,指東不敢打西,指南不能打北。他當時就有了一個想法「如果少朝願意幫忙,女官就能安然無恙」,那日堅決要求見衛方也是想向他提供這個建議。
那日他連夜出城,一路狂奔往清平關而來,明霜派出的人都往潮陽縣方向追,自然找不到他。他風餐露宿的趕到清平關找到那客棧老闆說要見少朝,就在上次去過的地方等,然後連夜出城就在那顆樹底下等著,兩天兩夜幾乎不離開,功夫不負有心人,到底叫他等到了凝川。
「美人兒,許久不見了,又有什麼信要交給我們大姐?」
日照躲過她輕佻得向自己伸過來的手淡淡道:「我要求見少朝大姐。」
「見我們大姐?你見她要做什麼?」
「見了面才能說。」
「呵呵——」凝川嫣然一笑:「照理說呢,像你這樣的美人兒有求,我們大姐一定是見得。可是,我知道你所來為何,所以……」趨前一步嬉皮笑臉道:「所以本姑娘不想替你引薦。」
「你——」
眉梢微挑,神色只能用「奸詐」兩個字來形容,目光飄過去等著看美人發怒的場面。然而——
日照後退一步,背已經貼在樹上,突然整整衣衫撲通跪到在地拜了下去。
「啊呀,起來起來,這怎麼受得起?」
日照默不作聲,只是拜伏在地一動不動。
「起來起來——」用力去拽,可那秀美青年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好半天沒拽動,當下眼珠子一轉笑吟吟道:「美人是一張臉好看,好好一個美人拿背對著我,直叫我什麼興趣都沒了。罷了罷了,你趴著,我走了。」
「凝川——」
一回身見那人長跪在地,仰著臉望向她,眼中有可疑的水汽,反而顯得更是俊美可人,一時心軟歎了口氣道:「你起來,不就給潮陽縣當說客麼。我在丹霞大營坐第三把交椅,有什麼先對我說,我聽了有道理自然給你轉告大姐。」說罷,等了好半天那青年仍然跪在地上不動,無可奈何的嘀咕道:「就算帶你去大營,我也不見得敢把你帶給大姐看啊——」日照求跪在地上求肯道:「您帶我到寨門口也好,如果大姐不肯我再回來,要是不信任……蒙上我的眼睛——打昏了也行。」
凝川翻了個白眼,心說走山路還蒙上眼睛,你掉下去了不定搭上我,還打昏,誰來背你?於是歎一口氣:「罷了罷了,一路走一路說。快起來吧,這會走也要點燈才能到大營。」說罷,又
兩人邊走邊說,半個時辰日照就將事情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夕陽之下這俊美青年側過頭來一字字道:「所以我來求少朝大姐,想請大姐下一道令讓襄南的……讓那些壯士不要攻打潮陽縣。」
「哈哈——」凝川一陣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日照本來就不慣於和這些綠林人物打交道,被她一陣狂笑臉一直紅到了耳根子。
「美人兒,我沒聽錯吧,你跑到強盜窩要強盜頭子想法子讓別的強盜放過一條肥羊。我說美人兒,你聽過一個詞叫做『與虎謀皮』吧?」
日照被她一口一個美人兒叫得怒火上衝,臉上紅了又白,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強行壓下怒火還擠出一個淺笑:「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凝川又一場哄笑,忽然站住,山道狹窄她一停步日照好玄沒撞到她身上。見她側過臉來眉微挑,似笑非笑道:「要得虎子,也要看我讓不讓你入虎穴。」
「你——」
「再說了,就算我讓你見大姐又怎麼樣,你有十分把握能說服我大姐?日照——你抬頭看看」說話間一抬手指向高處。
這裡道路狹窄陡峭,日照只顧低著頭看路,當下一抬頭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頓時「啊——」的一聲。但見樹木掩映處房屋層層疊疊,其上旗幟翻飛,更有角樓城牆,哪裡是山賊匪巢簡直氣勢恢宏一座要塞。
「這虎穴如何?」
「好氣象。」
「數年以來不知道有多少官員想要踏破這座大營,可就連摸到城下的都沒幾個。美人兒,這座城對有些人可是有來無回的。若是你說不服我們大姐,你說,我們還能不能叫你出去?」
「你先帶我見少朝大姐,出的出不去那是見了之後的事。」
凝川笑得眉眼彎彎,帶日照進了關,東一個彎西一個彎的往裡面帶。此時華燈初上,山寨的兵丁忙著往各處點燈添油,巡山頭領帶著人呼喝著吩咐四處檢查,關門上崗。崗哨頭領見了凝川紛紛行禮,雖然奇怪她出去一趟怎麼帶回個美貌青年,可這人打進了丹霞大營後古里古怪的事情做得多了。丹霞山三姐妹,大當家少朝和二當家都是端正嚴謹的人,尤其大當家少朝更是不苟言笑。唯獨這凝川上了丹霞大營後,不但迅速嶄露頭角坐上了第三把交椅,性格和前兩位截然相反,簡直是反到了對立面去。整日裡嬉皮笑臉,好開玩笑,時不時調戲個人,大家都知道她也就是這好玩鬧的性子,時間長了自然習慣。玩鬧歸玩鬧,正經起來魄力一點不遜色於少朝。
這座營寨扎得頗有章法,日照第一次進來又是晚上轉了兩圈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只能跟著悶頭走。又走了一盞茶功夫進了一個院子,凝川將門一推:「到了——」
「什麼地方?」剛一停步那人突然伸手在他腰帶上一拽,日照沒有防備,身子一晃沖了好幾步停穩時已經進了房,而那個笑得古里古怪的傢伙將門一關,頓時四下漆黑,等到燭光點起門已經閂上,凝川坐在桌邊笑吟吟朝他招手。
「過來坐下,這是我房裡,坐下慢慢說。你看這天已經黑透了,今兒無論如何你都出不了山,咱們有一個晚上呢,慢慢談。」
日照心想哪個和你「咱們」來著,到底是受訓多年的宮侍,心中雖怒臉上還掛的住。當初被賣到宮裡受訓練的時候教習反反覆覆說這世上只有主子對奴發怒,沒有倒過來的道理,主子要看你漂漂亮亮的一張臉而不是看你的臉色,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咽到肚子裡去,不能掛到臉上。又說你們是在宮裡做事,別的地方做錯了事不過挨打挨罵,在宮裡隨時能要你的命。那麼些年下來,他便學會了隱藏喜怒。於是順著她走過去坐下,淡淡道:「姐姐什麼時候帶我去見少朝大姐?」
凝川笑容更甜:「我說美人兒,剛剛我說的話你都聽明白麼?」
「明白了,多謝姐姐提醒,不過日照賤命一條,不勞姐姐煩心。」
「啊啊啊——什麼話什麼話,從來美人難得,你不心痛我可要心痛。不過……」她身子往前一湊,「不過你這般樣的,大姐大概也不捨得殺。」
日照身子微微後仰:「日照心之所繫唯王傅一人。」
面前人臉色一寒,速度之快讓他咋舌,聲音都冷下來:「美人兒倒是忠心耿耿。」
「日照從進宮第一天起就知道要忠誠於主子,作為宮侍,主子不棄,宮侍不離。」
「哦——」
這個「哦」字拖的極其長,叫人弄不明白說話人的心思。
「既然日照那麼關心主子的生死,我倒是願意助你一臂之力,幫你在大姐面前說幾句好話,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點份量。」
「………………」日照沒有開口,實在是從那張臉和那聲音裡找不到任何可以信任的因素。
「只不過,我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
「你要怎麼樣?」
嫣然一笑:「深夜漫漫,你陪我一夜如何,美人兒——」
日照瞪大了眼睛,彷彿要看清楚對方到底玩笑還是真心。
凝川站起身笑吟吟道:「你陪我一夜,明天早上我帶你去見大姐。不然——山勢陡峭,夜路難走,美人兒要多加小心,凝川不送了。」
「好——」
「什麼?」
「我說好。」
「好什麼?」
「我要見少朝大姐。」
凝川怔了一下,實在是沒想到答應得那麼乾脆利落,該說日照對主子太忠心呢,還是該說這男人天生水性楊花?希望不要是後者,否則太沒成就感了。心裡想著,臉上笑得頗帶挑逗,伸手要拉他一面道:「春宵苦短,美人兒隨我來——」
一句話還沒說完,一個「吧」字都沒出口就凝在了嗓子裡,手也伸到一半變成搖擺狀,訕訕道:「別……好說話……」
一把劍抵在她喉間:「帶我去見少朝。」
凝川內心裡哀歎自己玩過了頭,果然兔子急了都咬人,何況眼前這人出手如電,抵在咽喉上的劍尖一點不抖,她閃了好幾次都閃不開,依舊不輕不重抵在上面,可見那人對力道拿捏的極其好。這根本不是一隻兔子,是扮豬的老虎。
苦笑起來:「明天,明天我帶你去,一言為定——啊——」
見了鬼了,見他目光閃爍,以為有機會,沒想到沒有逃開反而在一轉間被他緊緊箍在身前,而那把劍變成橫在脖子上的姿勢。
「帶我去見少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