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六章 烏衣子弟 三
    明霜吃了一驚,卻見清楊笑咪咪的沒有怪他動作緩慢的意思,還道:「看到什麼好東西了?」

    他一指碑道:「王,這塊碑……可是當朝少王傅所寫,還是,前朝同名之人?」

    清楊湊過來仔仔細細一看眉頓時皺起,這下換了她在碑前駐足良久,又繞碑三圈前看後看看了半天道:「是本朝所立,時間還不是很久……想當年本王在素月碑側住了半個月,日日夜夜看這些碑,每一塊都看了十遍有餘,從來不曾見過『水影』所書的東西。嗯嗯,我們的少王傅看樣子對千月素敬仰有加,難怪本王居於此地時王傅能說出那麼許多忠君為民的道理,」一轉頭,「你去打聽一下,少王傅什麼時候在此地添了這麼塊碑。」

    見他略微有為難之色掠過,微笑道:「明霜有所不知,早些年這素月碑的確是什麼人想題詩就題詩,想作畫就作畫。可有一年不知道哪裡來一個人,題了首質疑千月素的詩在上頭,意思是一代英雄當審時度勢,身為稀世之才卻為末路王朝而殉,為不解人事的孩子而亡,實在是可惜了一身文武之藝云云。」

    明霜插道:「說得也在理。」

    清楊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本王也覺得說得在理。此人若是活在本朝開國三代之內,說不定還能因此博一出身,縱然不是,天子怕也是一笑置之,說一句『書生輕狂』。可惜啊……六十四字斷送一條性命。明霜,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俊美青年略略思考一番,隨即啊了一聲,臉上笑容頓失,緩緩道:「本朝力捧千月素,將其為人臣表率,取得就是這『忠烈』二字。那人所說雖有道理,卻有『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的倨傲,與『忠烈』兩字相差甚遠。朝廷年年要大臣和皇子皇孫參拜素月碑,可不是要她們學『擇主』這兩個字的。再說了,千月素的盛名是高祖皇帝賜的,這『萬世人臣表率』也是高祖皇帝親手題的;那人否定千月素的忠貞豈不是否定高祖皇帝的認可。屬下推測,昔日也就是依這個罪名殺她的吧?可是……」他顯出吃驚之色,「少王傅碑文中隱約也有歎息千月素一身才學所投非人之意!」

    「所以,本王才覺得好奇。自從那件事之後,千月墓園嚴禁私自題刻,若是有人實在想要把自己的東西拿到裡面來放著,以求借千月素之名為自己增光添彩,那也要向此地守官申請,由春官官署審核後方可。這一次到底是哪個人審核的呢,按理說這五十年來但凡有一點點『擇主』之意的文章都通不過審核;剩下的只有滿紙迎合吹捧,拾人牙慧而已。」

    明霜點了點頭心想難怪剛剛看碑的時候古舊的不乏精彩議論,而碑越新越是沒什麼可看,又道:「王剛剛說千月素臨終遺言來著。」

    「她說的是『當年是素將君獻於先皇,盼的是君以才幹挽救清渺,然而……君卻成了斷送清渺三百餘年基業之人。追根究底,是素害了先皇,素許你以摯誠,你卻害得素忠義皆失。素唯有一死,以向先皇謝罪!』言罷拔劍自盡,高祖親自阻攔,然而未能成功,還因此傷了手臂。」

    「古怪——」

    「怎麼說?」

    「千月素自盡之時,既然說了那段話,就該是正在受高祖皇帝勸降吧。」

    「不錯,高祖太祖皇帝執其手以友呼之勸之降。」

    「是時清渺以亡,千月素在殿上斥責高祖,已然擺明要做清渺忠臣。也就是說,此人該是以階下囚身份出現在高祖皇帝面前。既然是階下囚,又一意為忠臣,臣子們怎麼會讓她佩劍入內。若是她發了狠,豈不是威脅高祖皇帝性命。既然如此,這『拔劍自刎』的劍從何處而來?」

    清楊著實一愣,她從小看《清渺王朝史》這一段不知道看過多少遍,更不知聽師傅們說過多少遍,還從來沒有興起過「一個階下囚怎麼會有劍」的疑問。如今一想,也覺得實在說不通,即便是青梅之交的好友,可千月素早在高祖皇帝舉起叛旗後就寫去了絕交信,無論如何也該在對方答應歸順之後才還給佩劍才對。雖然如此她並沒有重新去考證清渺王朝歷史的興趣,笑了笑道:「果然古怪,不過……拿出來給天下人看得史書終究不能寫全了每一個點滴,你說是不是?」

    明霜笑道:「王說的是,興許有些細節沒寫,反正要緊的是千月素的忠烈,怎麼自盡不過細枝末節,是明霜糾纏於瑣碎了。」

    清楊笑笑,挽著他的手往外走,一面道:「有幾句話你想個法子傳出去,要讓京畿小兒爭唱。但是,絕不能讓人知道是出自你明霜,源於我和親王府。這種傳話的事情你駕輕就熟,應該不會讓本王失望吧。」

    他心想什麼話要小心謹慎到這個地步,臉上一點不表露。剛剛一番話說下來,他心中已經留下好幾個謎團,一是她堂堂一個皇長女當初為什麼會在素月碑這裡住大半個月;聽那口氣,既然會把所有碑刻看到記熟,恐怕是「軟禁」或是某種處罰。二來,她論及史書的話,雖然自己說出來的是解作大行不顧細謹,可清楊話中之意明明是說其中另有文章。正想著但聽她沉聲道:「雙龍崩,京師亂;流玉斷,三年旱;皓月沉,蘇台散——就這三句話,十八個字。本王要聽到街頭巷尾皆傳唱。」

    「雙龍崩,京師亂;流玉斷,三年旱;皓月沉,蘇台散?這是——」

    「傳出去就可以了。」

    「是——」

    他本以為清楊要傳出一些類似於鶴舞京師、凰飛西南的話,暗示正親王迦嵐將成為天下共主;又或者倒過來,為自己的永州放出天降祥瑞的說法以爭取民心。哪裡想到是這麼三句話,其中兩句還是本來就在京城反覆傳唱的;至於最後一句,好像也和和親王沒什麼關係。不過他從來不是好奇心過剩的人,當下點點頭。反正當年在軍中時,這種散佈流言混亂軍心,或者替主君造「天子」之勢的事情他做過不少,的確是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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