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
這個城市在歷代軍事史上都有著極重要的地位,正所謂「襄陽為荊州之藩籬,屏翰上流,扼荊州之沖,又足以為荊州重輕……且襄陽在今為極邊,去荊州四百五十里,無崇山峻嶺長江大河之險,敵人弛輕騎,不兩日至城下」,正所謂「湖廣之形勝,在武昌乎?在襄陽乎?抑荊州乎?曰:以天下言之,則重在襄陽」,襄陽可以說是中國東西的一個聯繫樞紐,又是南北之間的關鍵,無論是東西之爭,還是南北之爭,襄陽都是必爭之地。
而永昌三年的襄陽之役,就是一次關鍵性的戰役,這次戰役讓連續受挫的大順軍有了喘息的機會,進而保有荊襄,憑借荊襄之地而有了中興之機,但這次戰役有著太多的秘辛。
彥清風仍是淡然處之,看了那個大舌頭的掌旗一眼,淡淡說道:「某曾為太祖軍中一小卒,雖未親赴戎機,可是對其中經過,知之甚詳……」
「永昌三年七月,今上領自軍一萬七千人鎮守襄陽,加上襄陽城內的我大順軍各部,統共是三萬三千,阿濟格領兵四萬六千人來攻,對外號稱七萬,程系大人又在襄陽大戰前請太祖臨時將襄陽精壯徵募入軍,這樣一來,我大順在襄陽就有將近六萬軍兵!」
原來是如此這般,官版戰史一般只提今上自領的一萬七千人,不過這樣一來:「沒錯!阿濟格領兵四萬六千人圍攻襄陽,可是清妖都是打老仗的,今上的六萬軍兵只有半數堪戰,這一役打得辛苦啊!」
「多虧阿濟格的紅衣大炮因道路難行一直沒趕上這場大戰,到襄陽保衛戰結束的時候才到了新野!可即使如此,阿濟格的幾次試攻仍是驚險無比,他手下的部隊是滿漢八旗與左良玉降軍混編的部隊,都是百戰精銳,幾次登上城去!打了半個月,韃子折損了三千三百多人,可守城我軍的損失幾乎逾倍於此……而且折損的都是我軍最能打仗的部隊!」
當時負責攻襄陽還是左良玉的漢軍,這支大順軍的手下敗將到了襄陽城下卻神氣起來,幾乎要把城牆上的守軍打垮,後來又動用滿八旗主試攻了半日,是今上親自領著親兵才把滿八旗打了下去:「打到這份上,兵固然疲勞了,糧草、火藥也將盡了,太宗皇帝的援兵也給韃子攔住,程大人和牛知府力請太祖爺從小北門出去……」
「這一次出兵很是打了韃子一個出其不意,小北門外的幾百綠營很快被打垮了,接著我軍衝入八旗軍中。可那是近千真韃子,當真個個都是能打硬仗的人物,雖然我軍借了突襲之利,最後還是被他們組成了騎陣,雙方血戰之中我三倍之軍險些被韃子打垮了,多虧了雨小將軍賣力,才將之盡數殲滅!韃子兵得知有滿八旗被我襲擊,結果當即召集精騎前來支援,我軍被打得節節後退。哪料想衝到營門之際,被圍的韃子軍盡數被殲,我軍士氣大振,一頓猛擊將千餘真韃子援兵擊退……」
彥清風繼續說道:「算起來,小北門之戰,我軍非但沒佔半點便宜,反而是吃了大虧!要知道那一役,雖然先是擊殺綠營四百,又殺滅韃子九百名,可我軍也戰損了一千九百之多,都是我軍中身經百戰的好男兒!」
「韃子的精騎果然能打!不過我一舉盡數誅殺九百真韃子,倒也是快意之事,要知道滿八旗也不過十萬人!只是這一戰之後,折損的骨幹太多,我軍沒了士氣也只能退回城去,一心準備困守孤城!」
彥清風的聲音一下高了起來:「只不過阿濟格折損了這麼多真韃子,心痛無比,軍中的士氣一下子低落下去,偏偏這個時候阿濟格軍中即將糧盡,太宗皇帝的援兵又有側擊之勢,怕自己的部隊頓兵城下折損太大,只能決心退兵。」
「說起來,這個時候,阿濟格若是放開命攻上城來,這襄陽城多半是守不住!軍中的士氣已經降到極點,只是阿濟格這一退就退出大問題!」
怎麼會退出大問題?白雲航大為不解,彥清風正聲說道:「清妖在襄陽城下的損傷並不大,四萬六千韃子兵因為死傷、逃亡、生病損失了五千多人,其中有近千真韃子,而我軍損傷達八千之多,人戰術層面來說,怎麼都是咱們順軍吃了虧,不過好歹是過住了襄陽!」
「可問題在於,當時韃子兵的輜重和大炮都到了新野,四萬多人的輜重、餉銀啊!此外還有大批眷屬,在新野的早慢熊看著可是眼紅得很,這麼多資財足夠他的部眾用上數載了!原本這玩意兒是看得吃不得,可是前線突然傳來襄陽退兵的消息,這早慢熊的消息太不靈通,本來是清妖統共折損了五六千人,可是他聽聞的消息卻變成光滿八旗真韃子就折損了五六千人。」
「這是什麼概念啊?滿八旗在入關前不過是十萬人,如果折損了五六千人那足以震動天下了,何況阿濟格的部眾不過是四萬六千人,如果光真韃子就折損了五六千人,那麼阿濟格軍的綠營漢軍折損肯定更重,說不準阿濟格整個垮下來了!」
「早慢熊的膽子一下壯了起來,城中除了他的幾千親信之外,就只有四百負責押運的真韃子,他大擺宴席之後刀兵頓出,把韃子兵都殺得乾乾淨淨!這城中的紅衣大炮、輜重、餉銀、眷屬都歸了自己!早慢熊還得意洋洋地說道:『這年頭,就是*實力說話!有了這麼多好玩意兒,這天下之大還怕沒去年!』」
阿濟格走到半道上,卻被早慢熊莫名其妙來了一悶棍,甚至自己的妻女都弄丟了,那是憤恨異常,可是那再怎麼怒氣衝天,終究是糧草斷絕,輜重餉銀盡為早慢熊劫奪,軍心不振,而新野雖是小城,卻堅固異常,再加上那十幾門紅衣大炮,阿濟格軍不過是試攻了半日就死傷了三四百人,全軍士氣低落,只得繞道回南陽。
可阿濟格哪能忍下這奇恥大辰,對於襄陽不克他並不在意,可是新野之敗讓他丟盡了面子,說難聽點還戴了綠帽子,略為休整之後又點齊部眾,全軍三萬人浩浩蕩蕩殺回新野報仇。
新野不過是小縣城,城內不過是早慢熊的數千部眾,可是阿濟格動用了三萬精兵,要知道攻襄陽才動用了四萬六千人,這當真是殺雞用上斬牛刀。
可是早慢熊也是個人物,每次激戰他親臨前線:「咱們現下和阿濟格結了不共戴天之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打勝了,全軍重重有賞,想要什麼咱給什麼!打輸了,咱們一塊去地獄吧!」
城中軍資充足,又有十幾門紅衣在炮,韃子兵攻了五天,登城前後十數次,都被帶著大批銀兩勞軍的早慢熊用銀子給打下去了。早慢熊在城頭大叫:「只要打退這一次猛攻,這些銀票就是在伙的了,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每登一次城,早慢熊就撒一次銀票,阿濟格的部隊卻是打得疲老不堪,五天之內雖然登城十數次,但是每次都被早慢熊用銀票招募的敢死隊給打下城去,只是阿濟格終究有三萬大軍,這新野眼見就要失守。
哪料想早慢熊見情形不對,早已經向時在襄陽的太宗皇帝李過輸誠,太宗皇帝身邊雖然中有幾千人,卻沒參加襄陽大戰,建制很是齊整,而且都是精騎,當即和今上聯合出兵,今上出步兵兩萬,太宗皇帝也步騎五千,趁著韃子兵疲老的時候消滅阿濟格掩護側翼的千餘兵馬。
阿濟格頓兵於堅城之下,死傷纍纍不說,還慘遭前後夾擊的命運,要知道這一次攻新野他可是當真賣盡了力氣,五天之內竟是損傷了五六千人,就連真八旗都損傷了一千三四百人,當即是心寒膽戰,再次潰回了南陽。
阿濟格軍可以說是清軍的一支野戰精銳,可以此兩役,損傷不下一萬五千人,元氣大傷,而大順軍反而得了早慢熊這支頗有戰鬥力的部隊,這荊襄一帶的戰略優勢頓時回到大順軍的手中。
「當即為了鼓動士氣,襄陽剛剛解圍的時候就宣揚我軍在城下殺敗韃子軍七萬,斃傷韃子達三萬之眾,其中還有韃子的統領,不過清妖那邊也好玩,他們聲稱他們在襄陽城下折損不過數十而已,那斃命的統領純屬誤傷!到了今上即位,這襄陽之役更是光彩奪目,誰叫這一役是今上指揮的!就成了挽狂瀾於不倒的關鍵一役!」
彥清風繼續說道:「為什麼不屠候早慢熊屢戰屢敗,而且做過的壞事不計其數,可是在咱們大順軍卻是官職越升越高!關鍵就在於這新野的大功之上!」
「雖然說今上畢之功於襄陽,可是早慢熊大人在新野的功勞是明擺著的,死傷的清妖比襄陽之役更多,就連真韃子也要比襄陽多得多!所以有什麼事情,今上都不忘提提這樁舊事!」
白雲航總算明白這其中的曲折,就聽彥清風淡淡地說道:「咱們大順軍打的苦戰惡戰多了,憑心而論,這襄陽之役也不過是極普通的一役。」
「可是這一役的份量太重了,像虎翼軍就因為沒有參加過襄陽一役而撤銷了軍部,我們狼牙軍是一等一的精銳,也因為沒有參加過襄陽之役……」
這幫軍官們也紛紛鳴起不平來,順便大談特談他們的革命歷史:「跟你說實話吧!我參加了南原大戰……你參加潼關南原大戰,我難道沒參加?我還是當初太祖皇帝身邊的十七騎之一!……」
彥清風淡淡地說道:「所以我們得請這位白兄弟替我們謀劃謀劃,我們要擔起自己的責任來!」
白雲航這時候點了一句:「在下不過是一個七品小縣令而已,哪能承擔起這等重任!各位老將軍實在太看重在下了!」
當即有口直心快的老兄弟道:「白縣令,這幾天我們才發現足下著實是幹練能幹,怎麼能屈就於這個小小縣令之職,七品小縣令實在是太屈就了,以白兄弟的才這應當當知府、會辦方可!別說什麼知府、會辦,我覺得就是大學士也能當得!」
大夥兒酒喝得多了,舌頭自己也大起來:「白縣令你放心!大夥兒雖然失意得很,可在官員的任命還是能說得上句話的,白縣令你便放心吧!」
白縣令卻搖搖頭道:「這怎麼可能!在下的資歷太淺了,哪比得上諸位老將軍啊,在下是一年前才高就了登封縣的職務!」
「一年?這有什麼關係!雨小將軍他的年紀比白兄弟大不了多少,可也是永昌元年才上山入的伙啊!」
「什麼上山!那叫從龍!這實在好辦得很!」
「白兄弟是陝西人吧!聽說以前在西安潛伏,還到過北京幹過反明復順的大事,得過牛相爺的讚許?這就成了!」
彥清風沒說話,那個大舌頭的掌旗道:「白兄弟,你是大明崇禎十六年投入我大順軍的,我等這幫老兄弟都是見證人!都可以替你做證!」
「前明十六年投軍,這個履歷,年紀小了些,不過老營中幼年童子甚多,想挑毛病沒那麼困難!永昌元年隨太祖入京,後因戰亂回陝,一度與大軍失散,後來又與我等這些老兄弟聯絡上,在中興大業中屢有功業,北伐成功之後拋棄高官厚祿斷然回鄉,後來受我們這些老弟兄之邀才出任登封縣令……」
這履歷造得漏洞百出,但關鍵是有這些老資格出面,誰敢否認?彥清風神色淡淡,卻聽有個女音說道:「著實甚好!就讓我也做個見證!」
彥清風的臉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