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道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了,嘴皮子動了動,欲言又止,白雲航一見就知道這其中必定有戲,他當即壓低了聲道:「說吧……」
真道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他半天才說了一句:「這恐怕……哎……」
他歎了一聲氣,白雲航心裡雪亮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難道還怕隔牆有耳不成?」
真道和尚仍是沒說話,這房中一下子就寂靜了下來,最後白雲航帶著神秘的笑容說道:「說吧……若是其中有些好處,也可以給大師分潤分潤……這樣年才好過啊!」
真道和尚下定了決心,終於開口了:「五五分!」
白雲航思索了一會才主道:「本官吃點小虧吧!五五分成就五五分成!」
真道仍是不肯吐露真言,他只是連說:「這實在罪過……貧僧著實說不出口啊……」
白雲航心下一計較:「若是這好處多了,本官再分潤給大師一成如何?」
真道這才壓低了聲音,貼著白雲航的耳朵說道:「我打探清楚了,延壽庵的淨慧院主六天後要到杏花村的醉香居去與他的老相好花天酒地,這可是好機會啊……」
白雲航曾聽人說過,現今少林寺十八門中,以延壽庵這一脈弟子最多,土地最多最富,若是逮到這等大和尚,那自然可是撈足了,只是這其中疑問甚多,他貼著真道和尚的光頭問道:「此話當真?可不要是誤傳啊!」
真道同樣咬著耳朵說道:「千真萬確,大人千萬把貧僧這一份給私吞了……」
「大師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這淨慧院主有個心愛的私淑弟子,實際……實際……大人,您也知道和尚也是個人,那自然也是需要傳宗接代的……昨天他這弟子在寺外熏狗肉,嘴裡罵個不停,貧僧剛那打經過多聽了幾句!」
「這和尚罵淨慧院主整日留戀於花街柳巷,倒冷落了家中老娘,是天下第一等的無情無義之徒,『更無情的是,七天後自己到醉香居花天酒地,倒不帶我去!有這種做師父的嗎?有這等做老爹的嗎?甚至連點風聲都不露……小和尚也是男人啊!』」
真道和尚學足了那小和尚的腔調,白雲航笑了笑,思量了下說道:「大師,此事若成,可當真是撈到一條大魚,延壽庵的院主有多少油水啊……對了,這次淨慧院主去醉香劇,可有弟子隨行?」
真道和尚苦思了半天,在頭上抓了抓,才想起自己沒有頭髮:「按道理來說,按我們少林寺的老規矩這等事情是不告不理,多半是一人化裝而去,特別是寺內高僧更是如此,若是有弟子隨行多有不便……」
白雲航又問了一個關健的問題:「這位淨慧院主的武功如何?」
真道又犯難了,他許久才說出話來:「貧僧著實不知,這位淨慧院主從來不曾顯露過武功,只是知道平時談論外家功夫的時候講得頭頭是道……」
這就麻煩了,白雲航又反覆詢問了這淨慧的容貌、特性、愛好等等,最後才說了句:「到時候請大師坐著收錢吧!這樣一條大魚,隨刀斬上一刀流出來的都是黃金!」
真道和尚合掌道:「貧僧與淨慧大師素無恩怨,只是覺得他整日沉迷於六欲紅塵,不習佛法,不是向佛之道,到時候還請大人多多照應!」
白雲航笑道將真道送出了門,待走得遠了,隱隱聽到:「叫你老禿驢跟我搶女人……」
白縣令頓時無語,只是這番查抄醉香居與天龍幫之請不謀而合,倒是一筆生意賺上兩家的銀子,只是淨慧法師既然是延壽庵的庵主,想必是一位絕頂高手,自己雖然希望這位淨慧法師先喝得爛醉如泥,然後又在女人身上用盡了力氣,到時候一頓痛打就抓回府來,但是這只是美好的夢想而已。
這樣一位大高手可不好應付啊,自己手下三十多號公人全部動員起來,未必能挑得過這淨慧法師,這應當如何是好?那威遠武館的弟子自然是不能再用了,天龍幫吹噓說能借出二十好手相助,可畢竟不是自己的子弟兵,信不過啊!
何況天知道這真道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萬一衝入了杏花村被上千和尚加上上百護院圍攻,自己豈不是輸個乾淨了?一定要好好從長計議!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玉霜見白雲航有些愁眉不展,當即問道:「雲航,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心事?」
這樁事情,白雲航還不曾對一干公人交代清楚,生怕露了風聲到時候查抄之事就全砸,因此特別小心,只是夫妻之間除了在外面包養二奶,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白雲航壓低了聲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明白。
李玉霜輕笑道:「雲航莫不是怕了?」
白雲航當即說道:「我白雲航怕過誰……只是那淨慧和尚武功太高,我未必是他對手,現下正在想個萬全之策!」
李玉霜又道:「雲航,您忘記了曾出手相助的那位連公子了?」
那連性少年那夜只是驚鴻一現,卻給白雲航留下極深的印象,他當即讚道:「不錯不錯!多虧了玉霜你提醒,若是有了這樣一位大高手相助,便是十個淨慧也是不怕了!我馬上派人去尋訪連公子!」
白縣令稍一交代,文員茅禹田就帶著七八個精明幹練的公人到處尋訪這位連公子的下落,只是白雲航幹得的活兒一向隱秘,因此在查抄之前他已經決心虛張聲勢,以掩護查抄的順利進行。
他召集一幫公人說道:「咱上任也有些時候了,只可惜到眼上為止,這登封的稅賦未曾收上來一分一文,只收了些罰金維持衙門運轉,這弟兄們的錢糧還多半是本縣從積蓄中墊支的,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大家可有什麼法子沒有?」
張亦隆搶先答道:「大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咱們就靠這登封縣的稅賦吃飯,這罰銀子的事情也不是個長遠的辦法,眼下得首先把這稅金收上來!」
白雲航拍著手掌讚道:「說得沒錯,本縣想來想去,眼下的還是得把這稅賦收將上來,只要有了錢,就給弟兄們多發點些糧餉補貼家用……」
這話一說完,下面都是鴉雀無聲,公人誰也不敢冒頭,都是怕了少林寺的威風,眼見著半天都沒人說話,最後還是文員茅禹田說了句廢話:「大人!這都是僧產啊!」
白雲航又讚道:「沒錯,是僧產!僧田、僧山、僧戶……就連咱們這一條街的商戶都是僧產,咱們可是抱著金磚沒飯吃啊!弟兄們,這種日子繼續能過得下去嗎?」
「別的不要說,光是縣城這幾百間店舖,一年下來好歹也能收個幾千兩銀子,少林寺收的恐怕還不止……」
商戶既然是打著僧產的名義,自然是需要捐助少林了,當然了,少林只不過是打著「慈心向佛」的名義請各位商戶捐助銀兩,若是哪一位愛惜金錢不肯一心向佛,那明日這店門也不必開了,張亦隆對此頗有些瞭解:「大人,前朝時光登封縣城商戶,年納稅賦即達三千四百兩又七萬兩千七百二十三文,米一百八十石又四斗……少林所收的保護費,估計比前明的稅賦高出一倍……」
白雲航奇道:「那怎麼沒人來交納稅款?本縣還可以打個八折!」
茅禹田苦著臉說道:「大人……小人那婆娘在家便是開了間小店維生,所以對此略有所知!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少林和尚對各商戶捐助金額早有定制,倘若少交了一文,當即會派強壯僧人請回寺內吃素唸經,再不交就砸了商肩……」
請回寺內吃素唸經自然是去參加少林寺舉辦的「宏法大會」,在這裡要學習佛祖當年艱苦奮鬥的精神,白天吃不飽飯,晚上睡不好覺,若是唸經有所差池,這棍子雨點地般落了下來,絕不比這公門的板子要遜色多少。
最後張亦隆總結了一下:「大人……雖然您來了登封之後,是打開了一個局面,可是登封縣內畢竟有幾萬熟習棍棒的少林弟子,我們這三十多人不是對手啊……我們私下罰點銀子也就罷了,若是公開搶少林的飯碗,恐怕……」
張亦隆吞吞吐吐地說道:「恐怕會有大麻煩啊……前任縣令都遇到過大批少林弟子圍攻縣衙的情況,一定要承認這些商戶儘是僧產……」
一聽這話,白縣令也有開創性思維:「你們這幫木頭腦袋……本縣又不是不承認這些商舖屬於僧戶,本縣一向承認既成事實,這些肉案、酒坊之流都是少林寺的僧產……」
一干公人大為不解,既然承認既成現實,那怎麼去撈些油水過來?白縣令這才說道:「大夥兒想想,咱們收稅,和少林寺收保護費有什麼區別?」
張亦隆搶先答道:「當然是大有區別!」
可他仔細琢磨了一會,又說道:「好像區別不大……」
稅收和保護費都是一個性質的玩意,只是稅收依靠的是國家暴力機器,而是保護費依靠的則是幫派自有的武裝力量,在平時國家暴力機器是強於幫派武裝力量,那收取保護費只能在地下收取,而在登封縣,幫派武裝力量強於國家暴力機器,那少林收取保護費也走到陽光之下。
「弟兄們,我們要轉換思路,我們也要收取保護費……我承認那些商戶是僧產,不過既然在登封縣的範圍之內,你好歹也得向咱們交點保護費吧!第一個目標,就先把我們這條街給拿下了,奶奶得,本縣的號令出不了衙門,這也是一個笑話……」
一點既通,公人當即暗讚白縣令當真是搜刮地皮有術,稍作動員之後,公人們已經浩浩蕩蕩地排成四隊直奔對面王老醫師的藥鋪,店中十幾個夥計一見來了這麼多拿著刀槍棍棒的公人,多半已經是嚇軟了,王老醫師一向從容不迫,現下也有些害怕,他走到張亦隆問道:「張典史……這是為何?」
張亦隆沒說話,只是用手指指了指白雲航,白雲航已經徑直坐在了王老醫師開藥方的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嘴裡哼著小調,一副輕鬆自得之相。
王老醫師趕緊上前做了一個大恭,嘴裡說道:「不知道老爺到此有何要事?小人的這間藥鋪是少林寺的僧產,按例是免交稅賦的,並無什麼拖欠稅賦之事!」
白雲航打了個哈欠之後才說道:「沒事!沒事,只是聽說王老醫師你醫術高明,帶著弟兄們過來轉轉……」
可不止是轉轉這麼簡單,那邊有個夥計大聲叫道:「這位爺,您別亂動……這是三十年的人參……」
「這是二十年的……」
「這是宮庭秘傳的……」
……
與學徒們的喊叫起並在一塊的是東西時不時被摔在地上的聲音,這間藥鋪已經被三十多個公人翻得亂七八糟了,只是人家手持刀槍棍棒,個個如狼似虎,白雲航又說了句:「我聽說有人在本縣之內聚眾造反,這藥材自然是謀反必備之物,所以咱家這幫兄弟來貴藥鋪轉轉,看看有什麼線索沒有……」
茅禹田連嚼了三根藥鋪珍藏的「五十年野山參」,結果還罵罵咧咧地說道:「半點味都沒有……你這不是拿蘿蔔湊數吧?大人,這正宗的野山參肯定是賣給了那幫反賊了!」
那邊張亦隆則帶著笑臉說道:「大人,這是泡好的百年人參,最是滋陽補陽,您請了……」
白雲航喝下去沒什麼感覺,倒想晚上去找李玉霜試試功效,只是王老醫師的心頭就像刀割一般,剛想要錢,張典史已經瞪了他一眼,縣令大人大聲說道:「弟兄們,先到別家轉轉……蘇會辦蘇大人交代下來的事務,咱們可不能鬆懈了……咱們明天再來!」
旁邊那間藥鋪是個女子所開,簡陋得很,白雲航估計著沒什麼油水,當即說道:「去別家轉轉……」
這當真蝗蟲過境一般,沒等白縣令帶隊殺到,這街上已經有半數店舖打烊了,到天黑時,白縣令手裡已經提著兩隻燒雞、一隻兔子、精肉四斤和花布兩丈,一干公人也各有收穫回返縣衙。
兩天查抄下來,縣衙這條街上的商戶一見公人不是點頭哈腰,就是轉身就跑,白雲航見到點頭哈腰之輩不受誘惑,當即訓令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好好轉一轉……」
若是轉身就跑之輩,那嫌疑就更大了,沒事你跑幹什麼,肯定是心虛,要好好得查上一查。不少商戶寧可關了店門不做生意,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張典史率先發明了破門而入的法子,一腳踹開店門,手裡還舞著雪亮的單刀,大聲喝道:「大白天你關店門幹什麼,給我好好查上一查……」
有心想去告狀的,只是縣令大人都帶頭掃蕩,只能上開封府去告狀了,文員茅禹田喝道:「你只管去告便是……你也不看看我們大人是什麼人物,那是牛相爺的愛將,蘇會辦的嫡系啊!更是林府尹點名了派在了本縣,你有膽子去管告好了……」
牛相爺、蘇會辦、林府尹都是很遙遠的事情,只是這生意卻是不能不做,有幾個腦子比較活的商戶,當即請大悲庵的弟子出來主持公道。
少林寺當然不能只收錢不搞售後服務,只是一個機構越大,其效率也就越發低下,少林既然號稱有八千僧人三萬俗家弟子,所以大家就不要期盼他有什麼高效率了。
幾個小和尚不敢做主,上報給了大和尚,大和尚也不敢做主,逐級上報,到了如定和尚那裡,如定和尚那是準備到杏花村過夜,哪料到走到離杏花村才半里又給喊回來走了二十里地,見是這等事情,心中不快,反正白縣令承認這些商舖是僧產便是,反正收上來的錢不曾短少,自己的腰包自然也不會短少,因此當機立斷:「好……此事重大,先問其它幾位執事的意見吧……」
在八大執事那是來跑了幾天,總算形成了一致善後意見:「上報四大班首……」
四大班首討論之後報大悲庵院主決定,院主決定之後決心報羅漢堂,請他們出面善後,羅漢堂決心上報……幾個少林弟子跑了七八天,光大印蓋了兩百多個,最後方丈主持在寺務會議上發話了:「既然如此,總得保護下僧產……這事就由戒律堂去辦吧……」
於是又有一次漫長的公文旅行,戒律院發文讓菩提院去辦,菩提院……到了羅漢堂這一層又重新交給了大悲庵,院主經過周密考慮之後,決心讓四大班首去善後,四大班首則交給八大執事……最後還是決定如定和尚全權善後此事。
只是那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月了,而眼下的生意卻不能不做,莫說是縣衙這條街上的商戶現下對公人那是十分熱情,就是再過去一條街,那些商戶見了個小小文員的面,那是滿臉堆笑地說道:「茅大人,咱家生意還是請你多照應……晚上到咱家喝一杯,有十年的老酒啊!」
若是再過去一條街,官威就遜色了些,但比起以往也是萬分熱情萬分,再過去一條街怎麼樣?出縣城了!
幾個殷實的商戶等不到少林的回音,一合計,籌錢在縣城最好的酒樓擺了四桌酒,請白縣令與夫人以下到場,白縣令在酒桌上盡說些:「好!好!好!沒錯!沒錯!沒錯!」
只是白縣令也就是說了這些,至於各位,他們第二天到各家商戶的模樣和他們在桌上狼吞虎嚥的樣子沒有區別。
第四天,縣衙對面的王老醫師終於支撐不住,來白雲航面前討饒了:「大人……小人願意認罰,您要多少銀子啊……」
白雲航卻在那打太極拳:「你們都是僧產……本官不便干涉!」
王老醫師連連連恭手道:「大人,這與僧產無關!這都是草民自願為國捐助!」
白雲航思索了一下,這登封縣的戶籍田籍檔案幾乎是一片空白,他當即說道:「本官一向寬大為懷,這樣好了……你為少林捐助多少,你就為國再捐個一成五好了……」
當天一條街上的商戶都是默認了這個事實,這年頭生意不好作啊!少林收的捐款大致是正常年份稅賦的兩倍之多,白縣令說收個一成五,實際是又加了三成稅賦,可是不交錢就準備關門吧。
至於再過去一條街的商戶則少收點,白縣令只要商戶交納向佛捐款的一成即可,再過去一條街,那有個大悲庵的佛堂,住了三十幾個和尚負責收取縣城商戶的捐款,白縣令沒膽量派公人到那邊轉轉,所以只有兩個膽小怕事的商戶象徵性地交了點稅賦。
這藉機生事只不過轉移目光而已,白雲航早把主意打到了淨慧院主的身上,只可惜那連性少年驚鴻現就毫無蹤跡了,現下只能招募了兩個江湖中人湊數。
這兩人中第一個叫彭狗蛋,別號「黑虎刀」,是山西五虎斷門刀的傳人,刀法很是了得,等閒五六個漢子近不了身,出師後到江湖上來打拼,想憑自己一身藝業闖出個名頭來,哪料想人家一聽他的名字已經皺起眉頭,再一說是五虎斷門刀彭氏弟子,人家已經連連搖頭了。
「現在江湖上講究的是藝術性,你想想『華山七劍』羅松雲,這名字好啊,什麼『黑虎刀』彭狗蛋也不怕人家笑話……五虎斷門刀是什麼狗屁門派,哪本俠義小說裡不是一出場說上三句話就被砍死,純正是俠少揚威立成萬的踏腳石,純正的龍套有什麼驚人藝業!要招至少也要招些少林弟子,五虎斷門刀不要……」
可惜的彭狗蛋花完了身上的銀子,只能一路打短工過來,到了開封地境已經是連餓了兩天沒吃飯,這時候卻看到了鄭老虎貼的砂場廣告,狂奔二百里準備去砂場打個長工,把回家的路費賺回來。
到了登封縣城已經餓得慌了,欠了酒店六十文錢被扣下打了半個月的短工,聽說白縣令重新開張徵集舊部,便趕緊來投白縣令,想在縣衙打上幾天短工,然後再去鄭老虎的砂場裡打個長工把回家路費賺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