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航也是眼神一亮,方才交手,公人使得儘是些棍棒,平時打架鬥毆尚算得力,可是應付這等場面卻是派不上什麼用場,看得非得購置些弓箭刀槍不可。
只是他不是不知柴米油鹽價錢的大少爺,眼下的兵器都屬於朝廷嚴格管制的戰略物資,價格也是天價,前朝崇楨十年前後,一張箭加上一羽箭只需八兩紋銀便可,可現如今再尋常的一張箭加上一羽箭,沒有十七兩銀子根本拿不下來,就這價錢這還是有價無市。
至於單刀、長槍之類也隨著水漲船高,若是把這數十名公人的兵器購置齊全,非得讓白雲航心痛不已不可,但這兵器又不得不買。
他說道:「量入為出……這弓箭暫時不要買了,倒是可以買些單刀來防身……」
正說著,縣衙已經到了,公人對於辦理這等案件已經有了些經驗,張亦隆當即帶人連夜開審,至於縣令大人,當然要養足精神準備明早提審。
白雲航手裡拿著蠟燭回返西花廳,沒想到李玉霜還沒睡下,一見他的身影便不冷不熱地說道:「白公子,您回來了?我備了點夜宵,給你去熱一熱……」
燈下觀美人,本是人間極景,再見到李玉霜眼中有著一二點關切心情,雖然語氣顯得生份了些,白雲航仍是趕緊說道:「玉霜,這等粗俗之事還是讓雲航來吧……」
李玉霜晶瑩的頰邊露出了一絲歡喜之色,把買來的夜宵熱了熱,白雲航知道李玉霜已經不再是堅冰一塊,吃得心花怒放,李玉霜見他的官服有些灰塵,便問道:「白公子,這次可是出了什麼意外……」
白雲航當即把這次查抄的詳細經過道來,一聽那連性少年的事跡,李玉霜便輕聲道:「若得這等奇人異士相助,白公子豈會懼怕少林僧人。」
白雲航一擊掌道:「沒錯!沒錯!明日我便派人尋訪去……對了,這次查抄倒是逮到四個少林和尚,明日咱家在他們面前好好耍一耍威風!」
李玉霜臉微微一紅,靠了過來貼在白雲航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耳廝鬢磨,美人溫存,那香氣從耳朵一直吹到了白雲航的內心深處,只是說完這幾句後,李玉霜便站了起來說道:「玉霜先去睡了……」
望著李玉霜的俏背,白雲航心道:「今夜又是獨自睡了……不過有玉霜照顧,比起以往那等風餐露宿的日子不知強上多少倍了……」
不過白雲航思來想去,總是不安心,始終睡不著覺,最後覺得自己在登封樹不起官威來,關健還是少林有幾萬熟習棍棒的門人,而那天龍幫也有些好手,自己這邊既無高手相助,又無駐軍,靠得便是這三十飯桶公人,一想到靈機一動,提筆給河南總會使署理節度蘇安琪寫了一封信。
他在京城的時候打探過了,蘇安琪雖然是程系程大人的門生,但程大人儒家出身,對佛門總有幾分好感,蘇大人就不同了,蘇大人自幼被西洋傳教士的育嬰堂收養,信的是那幫洋鬼子所傳的泰西洋教,對佛門之流深惡痛絕,更是以打擊佛門為快事。
會辦使相當於前朝的布政使,署理的節度之職更與前朝的巡撫無異,在河南一省可以說是第一號的大人物。因此白雲航在信中把自己同少林的爭鬥提高到宗教鬥爭的高度,然後很委婉地表示,王師時下平定叛匪不遺餘力,不敢勞動,但如果王師在調防之際能順路經過登封,那就能狠狠地打擊少林和尚的囂張氣焰。
寫完這封信後,白雲航便睡得特別香甜,就等著王師調防的時刻好耍一耍威風。
第二天白雲航剛一起來,就交辦文員芧禹田帶幾個幹練公人去把那三匹好馬盡數賣了,典史張亦隆便來報告:「大人,招了三個……其餘還不曾招……」
白雲航應了一句,然後問道:「那幫和尚還不曾開招?」
「不曾!」
「帶上來,開審!」
白雲航威風凜凜坐在大堂之中,驚堂木一拍,大喝一聲:「爾等既然已遠離紅塵,為何做這有傷風化之事……咱家也代貴寺管教一下吧!」
那四個和尚跪在下方,為首的那個和尚倒是十分嘴硬:「本縣佛門事務由僧會司主管,公門不得干涉……你這知縣不想活了嗎?」
原本少林寺設有僧會司,此職一直都由少林方丈兼任,
白雲航又是一拍驚堂木,喝了一聲:「十!」
還沒等這和尚反應,板子已經如同雨點般落了下來,和屁股登奏了一段交響樂,這人倒有些硬氣,雖然吃痛,只是低哼了幾聲。
白雲航心中更怒,他喝道:「我早就聽說過少林寺有金鐘罩、鐵布衫這等功夫,但是休想就靠著這等功夫矇混過關,衙役,給我放開打……」
一拍驚堂木,那公人的板子便是連綿不斷,一眾公人心裡埋怨方才沒落足力氣,失了自己的威力,因此現在打得格外賣力。
只打得這和尚痛呼不已,白雲航打了個哈欠,然後說道:「本縣先去補個覺,到時候起來再審案……你們先繼續打,反正少林的金鐘罩、鐵布衫厲害得很,這和尚肯定是在裝痛……」
眼見白雲航就要起身,這和尚魂兒都嚇掉了,天知道白雲航這番補覺會睡到猴年馬月,恐怕非得給活活打死不可。
他哪裡練過什麼金鐘罩、鐵布衫,只是戒律院的棍子打起人向來不留情,打得多也能忍一忍,只是這板子比起戒律院的棍子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語,他連聲叫道:「清官大老爺饒爺啊……貧僧知罪了……」
至於一齊押上來的另三個和尚,現在都頭貼著地面,身體直哆嗦著,白雲航又打了個哈欠,然後才拉長了腔調說道:「知道犯了什麼罪嗎……停打!」
即使如此,仍有公人收手不住仍連打了兩三下,讓這和尚發出殺豬般的痛叫聲,白雲航冷道:「少林寺的神功,看來你練得不到家啊……我為貴寺代為督導一二,也算是有心了……」
那和尚心中暗中想道:「這次是買了個教訓,從此以後一定痛改前非了……咱下次嫖娼挨打的時候,屁股一定要拿個羊毛墊子墊上!」
只是這雨點般的板子著實厲害,任是這和尚身強力壯武功不弱,也是招架不住,他跪在連聲求饒:「貧僧四人犯了淫戒,請清天大老爺饒過貧僧!」
說著,四個光頭象搗蒜一般連連撞在地上,白縣令心情很好,他說了一句:「知道本縣的厲害了嗎?你們說,你們是認打還是認罰?」
「認罰……認罰……我師兄弟四人一定認罰……」四個和尚的意見是非常一致。
白雲航驚堂木拍得震天響漫天開價:「這樣啊……你們就各交個五十兩銀子吧!」
四個和尚登時苦著臉討饒說道:「清天大老爺,貧僧怎麼拿得出這麼多銀子?」
白縣令耍足了官威:「不認罰?就把你們這等不守清規的和尚活活打死吧,眾衙役!」
他猛得一聲大喝,一應公人當即齊聲響應,高高舉起了板子,眼見就要落了下去,那挨過打的和尚急了,一邊磕頭一邊求饒道:「大人,貧僧實在沒這麼多錢,交個二十五兩,就把貧僧打個半死吧……」
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就連這等海字輩的五代弟子都有這麼多油水,這登封縣看來可以大撈一筆,他裝備苦思了半天才說道:「便宜你們了,每個人就交個二十兩吧……」
此言一出,就為登封縣審理出家人「有傷風化」類案件奠定一個經典的處罰標準,防止了任意改變處罰標準的行政執法現象,當即有兩個精明的公人掏了和尚腰包,懷裡花花綠綠的小藥丸倒不少,只可惜全是些「夜御千女軒轅秘傳容成大道金槍不倒丸」的玩意,沒有什麼上好的傷藥,再數一數銀兩銀票,連交納罰金都不夠,那個挨打的和尚最多,也不過是十二兩多。
白縣令對此早有準備,當即喝道:「將他們的度牒取來!」
佛門弟子既然跳出紅法之外,因此朝廷恩准僧人可以免賦免稅,只是既有免賦免稅之利,難免有人漁利,因此歷朝跳出紅塵之輩都非得先取得度牒方可受戒成為正式僧人,自此才有了官方賦予的合法僧人身份。
本朝新立,頗有些前朝王孫富貴潛身於紅塵之外,敲著木魚卻行復國之際,因此對於度牒的管制更嚴。
這度牒上載明瞭法名、俗名、身份、籍貫、住所、師名等等,得度的僧尼方可免去賦稅徭役,可以無需路引雲遊四方,可以說是僧眾最重要的一份憑證。
公人們手腳利落,當即把度牒給遞了上來,白雲航查看一番確認無誤後,當即喝道:「爾等先以度牒為押打下欠條!這個……就要罰銀三十兩了,六個月內要按月付清,若交現銀則只需二十兩!」
這是提前還貸的特別優惠,只是幾個和尚沒這麼多現銀,剛想抗議,一見那幫公人的板子舉得高高地,隨時都要落將下來,也只能說道:「貧僧認罰!」
四個和尚立字畫押,白縣令隨手拿過一張白紙,然後用公印蓋將下來,然後將白紙扔將下去:「爾等若不能在半載之內付清餘款,本縣自然會把這度牒送到戒律院去!」
四個公人一看這白紙,除了一個鮮紅的印章之外,這印章簡捷明快,只有兩個字:「嫖客」。
這是昨晚李玉霜出的好主意,白縣令叫人連夜制了印章。他的意思很明顯,若是要毀約延期還貸,就把度牒蓋上這「嫖客」的印章送到戒律院去,四個和尚當即嚇得心驚膽戰。
他們是少林寺雖然是五代弟子,但好歹也弄了幾個位置,雖然不起眼,可一年好歹也能撈些銀子拿來吃喝嫖賭,若是事發送到了戒律院,這位置自然保不住不說,還非得逐出少林不可,那恐怕要淪落到熊耳山熊大師兄那等地步。
因此四個和尚又是點頭又是哈腰地說道:「等貧僧回去,一定提前還清……」
白縣令一揮手示意他們走了,最後還送了點特別福利待遇:「從今往後以後上窯子不必怕了,本縣素有公德,只要按月交清積欠罰金,本縣今明兩年內不搞一案兩審……」
這三十兩銀子算是保得以後這和尚一年又兩個月內的上青樓的平安了,送走了和尚繼續提審人犯,一眾人犯看著帶一絲血點的板子,再回想那和尚殺豬般的摻叫,是已經是驚魂不定,白雲航略一恐嚇,紛紛交錢認罰。
只有兩個無賴,身上既無銀錢,又不肯想辦法籌措罰金,板子雨點般落下也是無用,他們一邊痛呼一邊說道:「屁股爛了不過是咱身上的,可銀子是咱祖宗,咱不能對不起祖宗……再說若是打死了咱家,老爺您的烏紗帽也得丟了!」
標準的要錢不要命!怎麼能這樣啊,老老實實把銀子交上來,當即把爾等放出去自由瀟灑,一干公人雖然把這兩無賴打得吃痛已極,但是懼怕打出人命來,後面的板子竟是越打越輕,經這兩無賴一折騰,又害得七個原本願意認罰的人犯翻供了,只有三個人犯交了罰金。
白縣令思索了一會卻毫無頭緒,當即拍了一下驚堂木:「先把這等人犯都帶將下去,等會繼續開審……」
放了?這是大筆的銀子啊,至少也能罰出五十兩來,不放?這點小案也要折騰這麼久,不是失官威了,何況真鬧出人命怎麼樣?用什麼法子罰出銀子?
正這時候,文員芧禹田帶著三個公人興沖沖地跑了進來,為首的文員芧禹田手裡還胡亂揮舞著雪亮的單刀,嘴裡叫道:「大人,這馬賣了個好價錢……」
說著芧禹田就遞上三張銀票,一張一百兩,兩張二十兩,合計是一百四十兩,白雲航心裡歡喜,那邊芧禹田收起單刀道:「大人!小人砍了個好價錢,除了這一百四十兩銀之外,小人還讓那老闆附贈上好的單刀十把,精製長槍五枝,這單刀若是單賣,可是要三兩六七錢銀子,這長槍雖然價格低些,也要得二兩三四錢銀子不可!」
實際那買馬的老闆除了附贈這些兵器外,實際付了一百六十兩,四個公人在回來的路上私分了二十兩,上交了一百四十兩。這三匹健馬再配上絕好的馬具,即使是賣個三四百兩都沒有什麼問題,只是一方面是急於出手,另一方面茅禹田在另一方面撈了一筆,那買馬人拍著芧禹田的肩部說道:「好!這等生意一成交,兄弟請四位老爺一起到杏花村去玩個盡興……只是這一百六十兩不能再加了!」
白雲航不知道自己虧蝕了不少銀子,還連連點頭:「好!好!好!」
有了稱手的兵器,至少下回遇到那什麼天龍幫少幫主,讓公人一轟而上,立馬就可以將他捅成個血人。
說曹操曹操便到,這時候外面有公人大聲道:「大人,天龍幫遣人來了……」
天龍幫的說客嘴皮子功夫很是利索,連連告罪說少幫主莽撞不懂事,竟然無知衝撞了清天大老爺,幫主要領著少幫主來負荊請罪,白雲航心中暗讚那連性少年堪稱神算,最後說客還說道:「老爺,以後您若是沒事便到怡紅院逛逛吧,各位弟兄打個七折,老爺您就不必帶錢了……」
白雲航根本不為所動,一個李玉霜能頂十個怡紅院了,他板著臉孔說道:「沒了?回去告訴你們幫主,免子不吃窩邊草,本縣本月對怡紅院秋毫無犯……」
至於下月幹什麼就不說了,白雲航有長遠眼光,知道要放水養魚的道理,自己查抄的次數太多,人家關門了只能一拍兩散,這說客猶豫了一下,才說明了來意:「我們幫主說了,前次來查抄怡紅院必定是百花樓那婊子的主意吧?」
白雲航面色絲毫不變,只是問了句:「本縣執法如山……」
這話裡有著無盡的意味,那說客乾脆打開窗戶說亮話:「我們幫主說了,好不容易開了一家賺大錢的怡紅院,可是上門滋事的不計其數,既然攪了咱們的生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我不犯我……所以請縣令大人走一趟百花樓,本幫必有重謝!」
「我前兩天剛到百花樓走了一趟,昨日雲老闆更是送上一位光出閣價就值二百四十兩的美嬌娘……你讓我怎麼好意思再走一趟?」白縣令的意思很明顯:「臭小子,咱家的眼睛雪高得很,不要拿空承諾蒙咱,咱要的是真金實銀!」
那說客一恭手說道:「大人前日在百花樓的壯舉已經名揚全縣了……實在是好膽色!好膽色!嚇跑了雲天縱和練心武兩位大俠,活捉了名動全縣青樓界的道真杯,還帶走了一位千嬌百媚的玉女!」
這說的都是白雲航的得意之事,白雲航不禁臉露得色,這說客說道:「大人……咱知道您不想惹百花樓,這沒關係……您只要在杏花村隨便找上一家青樓查抄一番便是,即使是抓不到人也沒有關係,本幫願出二十好手共襄盛舉……此外幫主說了,事成之後怡紅院每月願向大人交納二十兩!」
共襄盛舉?我看是一心心思準備上去打砸搶吧,抓不到人也沒有關係?操,抓不到人怎麼罰銀子啊!每月二十兩?你當這是餵狗,哎,咱家還是答應下來吧,好歹也是細水長流,能撈一點是一點!
白縣令自然想不到那天龍幫主的心思,自打白雲航查抄百花樓之後,不少杏花村的老主顧受了驚嚇,便轉移陣地到了怡紅院,倒讓天龍幫賺足了銀子,只是白雲航再一查抄,連怡紅院的老主顧都擔心安全問題,又跑到了杏花村,現在怡紅院生意清淡,打出大削價的招牌都無人肯去。
天龍幫主越發懷念那短暫的黃金時光,他當即派了說客請白雲航出手再查抄一次,白雲航思索了一下:「查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幾十號公人拉出去,吃喝拉撒都得不少銀子,請貴幫再出個五十兩程儀吧……」
這價格合理公道,兩人一拍即合現場交易,白雲航拿過這五十兩銀票就入了腰包,反正這錢不是合法收入,那只能成了白縣令的私房錢。
這天龍幫的說客剛一走,那邊公人又回報道:「本縣采砂場的鄭石昌鄭老闆求見……」
正說著,鄭石昌已經走了進來,一邊恭手一邊笑呵呵地說道:「草民鄭石昌,見過清天大老爺!」
白雲航犯了嘀咕,他到登封上任以來,還沒有什麼商戶主動上門,又想起了一事,當即問道:「天南鏢局的歐陽總鏢頭你可曾認識……」
這鄭石昌是個小胖子,頭戴瓜皮帽,圓圓的臉龐上儘是肥肉,身穿藍色綢服,初看起來像個體胖心寬之輩,只可惜十指都戴了只金戒指,只見他當即一恭手道:「歐陽欣正是草民的好兄弟,大人與我那兄弟相熟?」
白雲航當即明白他的來意,他說道:「我是歐陽鏢頭素來相熟,我這次從漢陽到開封,還是與歐陽鏢頭一起同行……聽歐陽說,你辦了個采砂場,生意興隆,只是人手不足!」
既然白縣令挑白了,這鄭石昌笑呵呵地說道:「大人……草民趕來便是為了此事,聽說昨夜抓了一干人犯,其中有幾個不肯招供,這等人犯就交給草民好了,包管他們服服帖帖……」
白雲航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問道:「人犯若是到你的砂場,你又是如何招待啊……」
這鄭老闆扳著手指如數家珍說道:「小人的采砂場待遇從優,一向是單日幹活雙日休息,每日只干三個時辰的活,每月可以輪休兩日,逢年過節連放九天假,管吃管住,冬天發兩套棉衣,春天發兩套單衣,秋天再發一套秋裝,每年發六雙鞋子,場中設有青樓、酒館免費招待,每個月發二十兩工錢……」
白雲航聽罷,只說了句:「若是有這等好去處,咱家也願意去打上幾日短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