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情勢緊急,請速召莫將軍回來吧!」
「正是,若莫將軍在,哪有如此慘敗!」,說話人一邊激昂,一邊狠狠瞪一眼委頓在旁的張廣。
「社稷傾危,國中怎能無柱石之臣!」
……
濱州的軍議堂上,底下跪了黑壓壓的朝臣。
萬素飛立在韓笑背後的簾子後面,聽他們進言,心中不由一陣陣地狂跳。
當初莫言被派遣南漢之時,就遭到群情反對,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韓國兵力本來處於劣勢,還這樣分散南北,兩線作戰,是多麼不利。只不過當時一來韓笑堅持,二來韓國捷報頻傳,局勢沒到最糟,大家也都抱著走走看的想法了。
而現在這一慘敗擊破了希望的皂泡,大臣們心裡大概想「我早說過吧」之類的話,堂上跪著的十個人裡,有九個提議召回莫言,她真擔心韓笑在哪一句時,頂不住壓力,稍微點那麼一點頭。
她心裡焦灼,極想衝出去看看韓笑的表情。雖然他大抵是永遠帶笑的一個模樣,不太容易找到表情變化。
「好一個『社稷傾危,國中怎能無柱石之臣』」,一直沒說話的韓笑突然緩緩開了口,「諸位愛卿眼中,莫言就當真如此重要?」
萬素飛不自覺地一下握緊雙拳,聽這口風,難道……難道韓笑真的打算就此妥協?
在那一刻她甚至有點憤怒,因為無論如何韓笑不可能放她回周國,她也只有把寶壓在他身上,就像抓著最後一根鋼絲那樣相信他的承諾。所以。若他不管是對她存心欺騙,還是堅持不住而妥協,做不到那個承諾的話,那她大概也將放棄冷眼旁觀的態度,不惜代價也要逃跑,或者,用自己地力量傾覆韓國。
然而,她聽到韓笑笑起來,「孤王心中自有分寸。」
朝臣眼中,那笑容依然很好看。因此接下來地動作才更嚇了所有人一跳。
他拔出佩劍,錚地向案角斬去,金鐵聲中立眉大喝道,「誰再敢多言,有如此案!!」
這突然的厲聲嚇得萬素飛都一激靈,然而隨後。靠在簾後的柱子上,仰著頭近乎長嘶似的發出一聲出氣。
雖然正是他擄她到這無垠重海之上。至少,在這裡,他還跟她站在一起。
只是,隔著簾子,她始終看不見韓笑瞇起的那雙笑眼……那裡邊。到底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多少是愛,多少又是利益……
、
、
「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情。不會變卦」,韓笑回到後堂,似乎漫不經心地向臉色蒼白的萬素飛道,一邊向桌前的籐椅走去。
他身後,許久的沉寂,繼而似乎突有微不可聞的一聲,「韓笑……回……」
韓笑一愣,聲音實在太低,以至於起初都不確定是不是她在叫他,腦子裡轉一下,才猜到她嚅囁地內容。
「回雲賀?」,待他想清,笑起來,道,「你怎想的?船隊固然新敗,城池還要據守,此時回雲賀算怎麼回事?」
萬素飛沉默,微微吐出一口氣。
他果然反應不出,那就是天意吧……
然而,韓笑本來輕盈的腳步抬到第三步上,突然有一隻腳停在半空,好似一塊冰從後背滑下那種自上而下的一震。
「周榮來了?!」,他轉過來,笑眼圓睜地大叫出聲。
萬素飛沒有回答,深深低下頭去,卻掩飾不住手裡握的杯子都輕輕發抖。
他明白了!不愧也是聰明絕頂的孩子,一下就看破了!
是地,目前韓國進攻封鎖江面的計劃是一種選擇,也許是現階段最好地選擇。
可是,世界上沒有什麼選擇是完美的,這裡也一樣。
它的前提,是建立在建業的兵力不去進攻雲賀上的。
如果把韓國比作一個人,江上地戰爭像雙手揮動武器與人搏鬥,胸膛便自然而然地暴露出來,而都城雲賀,就好比胸腔裡僅僅有一層皮膚保護地心臟。
韓笑不是傻瓜,對時局也有判斷,建業的陸軍兵力不算多,最重要的,是缺乏強悍陸軍將領,守備自保尚可,若要進攻,可說是沒有槍尖地長槍,鬆散乏力,因此,他留下認為完全足以抗衡的守軍,才敢出城作戰。
就在兩天前,萬素飛也認同他的判斷。
然而,戰場本來瞬息萬變,現在情況可能已經大不相同……
探馬來報,周國的大軍迤邐而行,還在江北的石城。
這或許沒錯,大量的軍隊包含步卒、輜重、糧草等等等等,行動遲緩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誰能保證,周榮是跟他們在一起的呢??
如果他去建業,一個人去建業。
那就是送去建業若要進攻最缺的東西:一個
有他在,當地的散兵游勇就可以急速統合,變成尖銳的戰力,如同給箭矢安上箭齒,讓毒針畢露鋒芒!
他會這麼做的,一定會的。
因為,他是周榮啊……
萬素飛閉上眼睛,甚至彷彿能看到,他在摘掉兜帽的一刻,面對大片的目瞪口呆,那一抹促狹的笑容;
或者,披堅執銳千里奔襲時,紅袍在風中獵獵飛動,滿臉塵土中剩下一個明亮的眼神;
又或者,城池破後,拍著胸脯向她道「我是誰呀」那種臭屁哄哄的樣子……
「姐姐,你告訴我,周榮一個人去了建業?是不是已經到了?!」,男孩的聲音突起,急迫地抓住她的肩膀。
萬素飛只覺得渾身一個冷戰,好像從夢中驚醒一般。
她對周榮如此熟悉,因為他就在她的心裡。
可如今,她用這熟悉在做什麼呢?
韓笑拚命搖她,再沒有話,可是她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一切。
於是他發怒似的衝了出去,急速號令,「點起五千輕騎,要最快的!!」
萬素飛在房間裡,靠著雕龍的雲柱,癱軟地滑下。
為什麼要說這句話?雖然只是三個字,卻是覆水難收,提供了最大的信息。
想起刀疤和那三千兄弟,知道這一句提示,一定會恨死她吧。
可是,感情又只是每時每刻那一瞬間的感情。
在吐出這幾個字的那一瞬,確實是看著韓笑為她出乎意料堅持的感動,與不想看馬上就要實現的目標再次飛去的心情,佔據上風啊!
而且,她也暗自對自己發誓,若他聽不懂,那就是天意,她絕不會再多加解釋一個字。
可現在他聽懂了,那又是什麼,也是天意嗎?
在說的時候,她真的沒有想這麼多啊……
如果天上真有神祇,誰能教教她怎麼做才是對的?
橫也是,
豎也是,
心亂如麻……
~~~~~~~
關於心理轉變的預期很多大大有比較激烈的意見,我這裡解釋一下。
其實貫穿這個文的一個思想可能就是每個人在生活中那種細微但持續的變化,也許我們常有這樣的經驗,與很好的朋友漸行漸遠,聽說某對熱戀的情侶反目成仇,甚至我們自己,被許久不見的人說「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其實這對喜歡懷舊的某月來說,是非常傷感的一件事……
但是真的,好像每一步只偏離了一點點,猛回頭時,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了。
這個故事也是這樣的,一開始小萬認為永遠都不會有人取代父親的位置,而後來接受了小周。所以我想,雖然現在說讓她去打小周大家都覺得不可能,但其實如果轉折得足夠好,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如果說出現問題,更大的可能是我筆力的問題,沒有把這個轉折表現得足夠好。
在原定計劃中,這裡本來有兩個選擇,一個就是從刀疤死的時候,撞到頭或者怎樣,直接讓小萬失憶,還有一個是通過一點點小事把心理轉折過去。
如果選擇前者,當然比較簡單,但一個是比較流俗,再一個或者我真是有點bt的,我希望表現更有挑戰的後者。
情節的合理性我肯定不會棄之不顧,不會說小萬一下子就幫韓國滅周那樣的,而是通過很多細節把心理磨過去(ps我覺得色戒真是不錯的電影,就是這麼慢慢把一個不合理的事情變得合情)。
所以,如果章節有問題大家具體提吧,我也希望把細節磨得盡量光滑一些,但這個方向我覺得是沒有錯的,因為它是這個故事的主旨之一。
雖然說……真是非常糟糕的主旨啊……我總是想起胭脂扣裡如花說袁永定的一句話,這名字真好,好像石頭或者鐵橋那樣永遠不會改變的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