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卷 戰歌-北疆 第四十一章 不訴離殤
    「當此四美具,二難並,卻只有清茶在前,實在有些掃興了。」瑞香捧著茶杯,放在鼻下輕輕嗅,笑道,「而且還是帶藥味的茶磚……」實在讓人覺得就是在喝藥而已。

    軍營中茶葉保存不易,行軍打仗也鮮少會有人想喝茶,瑞香來時所帶藥材之中正好有用清熱藥材混以茶葉製成的茶磚,雲翎意思意思地從上面敲下了一塊,給三人各煮了杯茶,便真的是以茶代酒了。

    「什麼叫四美具二難並?」莫嵐對只有茶水也顯然非常不滿,「不如來說些故事做下酒菜。」

    「四美具,二難並,出自古人名篇,名叫《滕王閣序》。」瑞香笑道,「四美,便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二難,指的自然便是賢主、嘉賓。《滕王閣序》千古名篇,將它作為下酒菜,也的確可以稱得上是餘香滿口了。」

    「哎……你說這些文縐縐的我看別說莫嵐那木頭不懂,我也不太懂。我們兩個都是疏於詩詞歌賦,被你這麼一說汗顏慚愧得很。」雲翎笑吟吟地,「把這個當下酒菜,還不如自我安慰,朝著茶水說:『這是上好的女兒紅啊這是上好的女兒紅』!」

    莫嵐和瑞香齊笑,瑞香道:「《滕王閣序》中最有名的句子莫過於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我最喜歡的卻不是這一句。」

    「說來聽聽,不許太難。」雲翎搖了搖手指。

    瑞香沉吟一回,曼聲吟道:「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他看著莫嵐和雲翎臉露不解,便說道:「這幾句說的是,天高地遠,讓人覺得宇宙無窮無盡,歡樂失去後,悲傷襲來,讓人明白興衰是命中地定數……地勢到了盡頭。南邊地海卻深不可測,天柱很高,但是北方的星辰卻那麼遙遠。關山難以飛越,誰來同情迷茫了路途的人?萍水相逢的,都是他鄉之異客。」

    他解釋完畢,莫嵐和雲翎都深深地歎了口氣。一股悲涼難以抑制地湧上心頭。只覺得人生之中會遇到的苦難傷心,只怕是叫這幾句給說盡了。瑞香最喜歡這幾句,也莫不是感懷身世,更加自傷罷了。

    莫嵐趕緊搖首道:「原是說拿此下酒,你卻說這樣的話……卻哪裡是用來下酒的東西了?莫不叫人食難下嚥。」

    瑞香頓了頓,展顏笑道:「是我不好。不過呢。古來名句。多是悲涼者為經典,原是人在不順之中,方能對人生況味體味得更多。」

    「誰說的?」雲翎趕緊調轉話頭。「我便讀過一首詩,豪氣得緊,一點不悲涼。」

    「是麼?說來聽聽看?」

    雲翎抄起手邊長劍,一把丟給了莫嵐,向他遞了個眼色,便拖長了聲音,高聲吟道:「趙客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瑞香聽著她所吟的詩歌,微微瞇起了眼睛,卻見莫嵐劍式一起,電光交錯,在這夜色之中燦爛耀目,劍氣縱橫之下,惹得人徒生豪情,忍不住跟著雲翎一起吟道:「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莫嵐舞劍舞得興起,破空之聲連連,到得最後,便真的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自在狂放,待到瑞香與雲翎一起吟到最後「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再無人聲伴劍,他才猛然驚覺,回劍而立,雲翎適時地手指一彈,便將茶杯向他送了過去,他伸手接住,仰頭,茶水如縷而入喉,飲畢,茶碗擲於地,清脆而響,大聲道:「好酒!」

    「敬你!」瑞香站起,也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笑道,「果真是好酒!」

    莫嵐盡興而回座,見瑞香難得地高興,大笑道:「還是阿翎的法子好,便算是如今當真的四美具,二難並,也當是以這等詩歌來當作下酒佳餚,豈不美妙?」

    「說得不錯。」瑞香雙頰泛紅,倒像是真的喝了酒一般,端起已經空了的茶碗,道,「最後一句,醉笑……陪君三萬場……不用……訴離殤……」剛剛念罷最後一字,便整個人朝桌上一倒,人事不省。

    「瑞香!」莫嵐大驚,趕緊上去扶起他,卻見他鼻息沉沉,竟是睡了過去,還似乎睡得很香甜,忍不住便望向雲翎,問道,「你在茶水裡動了手腳?」

    「沒什麼,只是一些可以讓人安睡的藥而已。」雲翎微笑著搖頭,轉而歎道,「他總是心思太多,一事未完,一事又上了心頭,事事糾纏,再難有放鬆安眠地時刻。既然有此良機,自然要找機會讓他好好睡上一覺,往後在軍營之中,艱苦的日子還長著,安穩地覺一日少過一日,能睡的時候,當然要好好睡,不能放過機會。」

    「說得也是,還是你想得周到。」莫嵐眉頭一展,隨即想到瑞香最後那句「醉笑陪君三萬場,不用訴離殤」,語意淺白,他也聽得懂,霍然想起了瑞香與慕容梓之約,心又陡然沉了下去,再無其他心情,道,「今日折騰得晚了,你早些休息,我也把這傢伙弄去睡了。」

    雲翎點了頭,莫嵐便抱起瑞香,朝一早給他準備好的營帳走去。雲翎訓出的黑將軍一直在旁邊休息,此刻站起了身來,朝著雲翎嗚嗚幾聲,被雲翎一個眼色,便趕緊跟上了他們的腳步。

    回了營帳,莫嵐將瑞香安頓好,給他蓋好了被子。又學著信鈴地樣子將帳中地暖爐添了炭火。弄得整個帳中暖意頓生,轉身看一眼黑將軍,卻見到這狼狗乖乖在一旁伏著,輕笑著過去拍它地頭,道:「以前為了你你家女霸王還要跟我干一架,如今卻是巴巴地自己把你送來了。你呀你呀……」

    「真是命途多舛呀。」他還沒說完,便聽到有人接著他地話語說下去,不由得嚇了一

    緊轉身香?」

    瑞香睜著眼睛,裡面滿含笑意。

    「阿翎那臭婆娘用地藥是什麼東西啊!」莫嵐頓時惱羞成怒。

    「大概那藥還是不錯的,但是我是個藥罐子,從小吃的藥太多,因此難以有藥對我產生明顯的效用。」瑞香靜靜一笑,心底卻明白自己這些年來被冰蘭毒害頗深。只怕從此後很難真正睡上一個好覺。阿翎怕傷他身,用的只是藥效不猛的藥物。對他來說根本是一會兒就能恢復清醒的程度。

    「不用藥也好,現在你什麼都不用想,打仗的事有我和阿翎,皇城的事有信鈴有伊呂,總之不關你地事。」莫嵐連連揮手。坐到床沿上。哄小孩似的,「所以快點睡。」

    「莫嵐。」瑞香卻似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逕自說道。「從明天開始,我會生病,很重很重的病。」

    莫嵐不解:「你哪裡不舒服?」

    瑞香笑道:「從明天開始,我會在這帳中養病,因為我病得很重,而且是不能見風不能見光的病,所以除了你,誰也不見。」

    莫嵐愕然:「你……」

    瑞香身子向裡一讓,讓出了半張鋪,拍了拍棉被,說道:「你也在這裡歇息一夜,子時一過,趁著所有人都還沒在睡覺,就送我去藏儀。」

    莫嵐覺得自己的喉嚨陡然發緊,熱血上湧,啞聲道:「你真的要去?」他雖然對那毒藥一直掛心擔憂,但是從小到大與瑞香地相處,讓他對瑞香有一種莫名的信任,那就是似乎無論什麼樣地情況瑞香都能化險為夷,都能想出解決的辦法,都能……

    然而瑞香淡淡一笑,道:「我怕死。」

    莫嵐騰地站起,在不算寬敞的帳子裡沒頭蒼蠅一樣亂轉,轉得瑞香頭都暈了,扶著額頭笑道:「怎麼樣,你想出其他辦法了麼?」

    莫嵐抬頭,眼睛發直地看著他,狠狠咬牙,囁嚅道:「我——」總之我不許你去藏儀!這句話衝到了口邊,卻是被惡狠狠地嚥了下去,沒有說出來。不去又能怎樣?藏儀的毒從來詭異,軍中大夫哪有可以解這樣毒的聖手。可是這一去藏儀……這一去藏儀……

    「你送我過去之後就立刻回來,別讓他們起疑。」瑞香招了招手,示意他在床邊坐下,輕輕握住了他地手,道,「總之我不在地這段日子裡,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不在軍中,包括阿翎,包括聽風。」他停了一下,道,「我答應你,我向你保證,我很快就會回來,毫髮無傷的。」

    莫嵐緊緊咬牙,不答話。

    「不出兩天就會下雨了,到時別忘記馬蹄施毒。」瑞香笑道,「別顧慮我在藏儀便不敢下手,藏儀主帥怎麼說也算是我弟弟,看在他母親的面子上,應該不會那麼快殺我……我也會幫他找很多很多不能殺我地理由。」

    他握住他的手更緊了緊,沉著聲音一字一字說道:「你要記得,我們與大鈞是生死相連的關係。哪怕我在藏儀軍中,也是這樣。只要保住了大鈞,便是保住了我們所有人,懂嗎?」

    莫嵐別過了臉,努力點了點頭。

    「所以。」瑞香溫和地一笑,「現在先歇息吧,我們明天可是要起個大早呢。」

    他闔起眼簾,低聲吟唱:「醉笑陪君三萬場,不用訴離殤……」

    亦是,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子時剛過,天上無月,夜色如墨。其餘人還都在睡夢之中,莫嵐一掌劈暈了黑將軍,引領著瑞香小心翼翼地繞過了幾個哨兵,到得軍營之外,讓瑞香留在原地,自己去蒙住了馬的口鼻,以絨布裹了馬蹄地牽了一輛馬車出來。

    他讓瑞香坐上馬車,卻也不上馬,只小心翼翼地牽馬慢慢行走了一段路,離軍營遠了,才扯開了蒙住馬口鼻的布,解開了裹住的馬蹄,一甩馬鞭,一勒韁繩,馬便慢跑了起來。

    瑞香的聲音從馬車裡傳了出來:「我們沒有太多時間,速度快一點……我受得了。」

    莫嵐咬牙,加快了速度。

    到得天微微亮,莫嵐終於隱隱約約地看到了藏儀的軍營。為了防止馬嘶與馬蹄聲驚動藏儀軍隊,他勒住馬讓它慢慢行走,回頭道:「瑞香,你還好麼?」

    「無妨……快到了麼?」

    「是……」

    「停車。」

    莫嵐習慣性地聽命,倏然勒住了韁繩,這才回過神來想問問為什麼,問道:「怎麼了?」

    「就在這裡停下。你把車轅斬斷,騎著馬迅速趕回軍營,我自己走過去。」

    莫嵐悚然一驚,想也不想就立刻大吼:「那不行!」

    「只有這麼一小段路了,我自己可以。」瑞香掀開馬車簾,臉色發白,喘息了幾下,卻是厲聲說道,「我是去做人質,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但是你是大鈞將領,若入敵方軍營,立時會是殺身之禍,你明白嗎?這種時候最忌感情用事,最忌拖泥帶水婆婆媽媽,你不懂?」

    莫嵐默默無語,扶著他下了馬車,看他著地時腿一軟便是一個趔趄,張嘴要說話,卻又努力閉起了嘴巴,揚起手中劍,手起劍落,啪一聲砍斷了車轅。

    他跨上馬背,瑞香卻轉身背對了他,一步一步走向藏儀的軍營。

    「瑞香!」他大聲道,「我一定大破敵營,掃盡這幫妖魔小丑,叫他們看看如今究竟是誰家天下!」

    瑞香只如同沒有聽見一般,只是說道:「快回去。記住,平靖王是在帳中養病,除了你,誰也不見。」他邊說著邊不斷前行,走得離藏儀軍營越來越近。

    莫嵐深吸一口氣,清晨冰冷的空氣如同凝滯在胸口,久久不曾散去。他掉轉了馬頭,狠狠地一抽馬鞭,那馬便邁開了腿,狂奔起來。

    而他的身後,瑞香正平靜而不卑不亢地向著藏儀軍營前的守衛說道:

    「我乃大鈞皇子,封爵平靖王,求見左將慕容梓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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