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心殿前,年僅一歲的代王懵懂無知,在數名白甲武士的簇擁下,被一名奶媽子抱著來到了乾心殿前,群臣看著奶媽子懷中那懵懂無知的幼童,面面相覷。
奶媽子並沒有將代王帶到韓淑的面前,距離七八步遠,那名太監停下腳步跪倒後,奶媽子也停下了腳步,俱都跪倒在地。
韓淑望著奶媽子懷裡的代王,細皮嫩肉,憨態可掬,一雙小眼睛正咕嚕嚕地轉動著,心中一顫,身體更是微微晃動,她抬起腳步,正要往代王那邊走過去,韓玄道的聲音卻已經響起:「皇后娘娘,代王已經來了,臣斗膽請皇后昭示聖上的遺詔!」
韓淑剛剛抬起的腳步頓時停下,而此時亦有大片的臣子齊聲道:「請皇后娘娘昭示遺詔!」
韓玄道的眼睛盯著韓淑,看似平靜無比,但是韓淑卻能從那一雙陰沉的眼睛裡看到咄咄逼人之勢。
便在此時,似乎陰魂不散般的方為清從人群中快步出來,韓玄道瞧見,立時皺起眉頭,而方為清看也不看他,到得韓淑面前跪倒在地,恭敬道:「娘娘,聖上駕崩,但是這大燕江山卻需永固,朝中忠於聖上忠於社稷的大有人在,聖上有何遺詔,只要娘娘宣詔出來,臣便是拼了性命,也要遵旨而行!」
他話聲落後,從群臣之中便又出來二十多名大臣,齊齊跪倒:「我等拚死奉詔!」
比起先前在太極殿,這幫大臣的聲音響亮了不少,底氣也大了不少,或許是因為得知韓漠已經進京,所以這幫大臣有了信心。
韓淑淡淡道:「都平身吧!」看向韓玄道,又看了看代王,淡淡問道:「韓大人,本宮有一件事兒想要問你!」
韓玄道恭敬道:「娘娘示下,臣不敢隱瞞!」
「代王……是誰的兒子?」韓淑眼中顯出冷漠之色。
韓淑此言一出,大臣們都是豁然變色,這一句話很是突兀,但是卻又十分的詭異,似乎蘊藏著某種驚天隱情。
韓玄道眼眸子劃過一道鋒芒,面不改色,平靜道:「代王當然是聖上的皇子,也是皇后娘娘的親生兒子。」盯著韓淑的眼睛,反問道:「卻不知娘娘為何有此一問?」
「本宮再問你,他當真是本宮的兒子?」韓淑冷笑道:「本宮生的是皇子,還是……公主?」
本就極為壓抑的氣氛,因為韓淑這兩句話,變的更是詭異無比。
韓玄道兀自沒有絲毫的變色,平靜道:「娘娘生的當然是皇子,這早已經昭告天下,聖上也早封其為代王……娘娘是否操勞過度,所以……!」
不等他說完,韓淑已經抬手指著韓玄道,厲聲道:「你在說謊!」
韓玄道淡淡道:「臣安敢欺瞞皇后娘娘!」
「好!」韓淑冷笑著,叫道:「凌磊,你出來!」
從韓淑身後,一名臉色蒼白的太監畏畏縮縮走出來,額頭上滿是汗水,撲通跪倒在地,全身上下顫抖不已,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韓玄道看著跪倒在韓淑身邊的太監凌磊,眼睛裡顯出一絲驚訝,但是這絲驚訝一閃而過,很快被殺意所取代。
他顯然沒有想到,這位太監竟然會出賣他。
他可以輕而易舉將這名太監捏死,而此前這名太監表現得也極為謙恭,韓玄道以前甚至能夠從這名太監的眼眸子裡感受到這名太監骨子裡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這個怕死的太監,卻在這個時候出賣自己,卻是讓韓玄道有些意料不到,他籌謀大事,能夠步步為營,只是太過自信,卻讓他忽略了這小小的一環。
「凌磊,你來告訴文武大臣,代王……是什麼人?」韓淑聲音冰冷,臉上沒有血色,眼眸子帶著怨恨的神色盯著韓玄道。
韓玄道面無表情,但是他的目光卻投向了不遠處。
韓淑微蹙眉頭,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神色大變,整個人頓時便僵住,嬌軀搖搖欲晃,但是她一瞥之間,卻很快收回了目光。
在不遠處的長廊下,站著幾名宮女太監,其中有一名年過四十的中年宮女正站在長廊下,身後跟著兩名太監,那老宮女一身裝束,似乎是宮裡的管事宮女。
能夠在宮裡待到四十歲,通常倒是宮中的女官了。
但是韓淑一眼就認出來,那老宮女不是別人,竟豁然是韓玄齡的遺孀韓秦氏,亦是韓淑的親生母親。
她沒有想到,韓玄道竟然會來這樣一手,竟然會將韓秦氏從東海帶到京城來,她雖然知道韓玄道是個陰狠之人,但是在這道貌岸然的皮囊下披著如此卑鄙無恥的內心,還是讓韓淑感到極其震驚和絕望。
凌磊抬起頭,抬起一隻手擦了擦額頭汗水,咬了咬牙,似乎想拚上一拚,只是他還沒有說出口,韓玄道已經大聲道:「皇后娘娘,臣見你神色不好,可是鳳體不適?外面風大雨大,娘娘還是進殿議事吧!」
方為清在旁看的分明,見到韓淑凌磊等人的神情,知道必有極大隱情,立刻高聲道:「凌公公,娘娘讓你說話,你趕快說來,不得隱瞞!」他瞥了韓玄道一眼,沉聲道:「如今百官在此,你只要敢說真話,還沒人敢當著皇后娘娘以及百官之面殺人!」
凌磊也知道韓漠已經到來,而且方為清此時為他壯膽,頓時定了定神,正要將代王是偷梁換柱的事兒說出來,卻聽得韓淑已經道:「凌磊,本宮……本宮身體不適,你……你扶本宮回去……!」
凌磊一怔,抬頭看著皇后,一時間沒有動彈,韓淑卻已經厲聲吼道:「你沒有聽到本宮之言嗎?」
凌磊心下驚恐,不知道韓淑為何有此變化,但也不敢怠慢,急忙起身來,便要攙扶著韓淑回殿,卻不料方為清不依不饒道:「皇后,且慢。臣斗膽,請問皇后要讓凌公公說些什麼?代王……是否另有隱情?」
「方為清,你好大的膽子!」韓信策厲聲叱道:「你還真是得寸進尺了,你身為御史,固然可以上諫說話,卻不是讓你口無遮攔,目無尊上。皇后娘娘身體欠佳,你卻在此信口雌黃,你是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這樣與皇后娘娘說話?你自稱忠於聖上,可是聖上剛剛殯天,你卻在此對皇后不敬,該當何罪?」
「不錯,方為清,你區區一個侍御史,現在是蹬鼻子上臉,還真將自己當成一個人物了?」
「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你方為清在這裡褻瀆皇后,按律當斬!」
「殺了他,殺了他!」
一時間,韓族官員紛紛叫喊起來。
方為清大笑道:「你們俱都是大燕臣子,娘娘沒有發話,你們卻在這裡喊打喊殺,大肆叫嚷,又成何體統?我方為清對娘娘無禮,你們難道就是有禮?」他指著凌磊道:「皇后娘娘有旨意令這位凌公公說話,凌公公就該將話說出來!」
「不錯,凌公公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
「皇后娘娘,如今正值非常之時,皇后娘娘有什麼吩咐,儘管示下,我等便是拼了性命,也要遵循娘娘旨意辦事!」
游嶺一干人針鋒相對,也大聲叫起來。
這些人也都是官場上的老油條,韓淑和韓玄道幾句對話,看似莫名其妙,但是這些人卻敏銳地嗅到其中的氣味,清晰地感覺到了韓淑與韓玄道的尖銳對立。
這些人固然有幾名是與方為清一樣,真的是存了士人的骨氣,不惜性命護衛皇權,但是更多的則是被韓青威逼利誘。
他們今日已經與韓玄道撕破臉,自知除非將韓玄道徹底鬥垮,否則一旦等到這個機會過去,韓玄道真正地掌握大權,那麼秋後算賬必定是逃不了的。
皇后表現出與韓玄道的對立情緒,這自然是讓這群與韓玄道撕破臉的官員得到了又一根救命稻草,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他們還是期望能夠利用將韓玄道斗倒。
如果真的將韓玄道鬥垮,不但這些官員可以擺脫韓玄道秋後算賬的厄運,說不定日後還會因為鬥垮韓玄道而得到重用。
也正因於此,他們自然要抓住凌磊這條線,明知道凌磊身上定然有隱情,當然不能放過。
皇后臉色蒼白,曾經紅潤無比的嘴唇此時已經有些烏青,她的身體搖搖晃晃,看著殿前爭執喧鬧的大臣們,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韓玄道,再次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韓秦氏,只見韓秦氏正以一種愛憐的表情望著自己,而她身後的兩名太監神色陰鷙,一看就知道是將韓秦氏完全控制在手中。
韓淑苦澀一笑,緩緩轉過身,不再理會身後大臣們的爭執,便要在凌磊的攙扶下回到殿中,她只走出一步,韓玄道的聲音已經從後面傳來:「皇后娘娘,臣等要議定聖上後事,但是卻不敢擅做主張。娘娘方才說聖上有遺詔留下,還請娘娘將聖上的遺詔昭告群臣,我等知道聖上的意願,也便可以按照聖上的意思辦差!」
韓淑身體又是一震,並沒有立刻回頭。
韓玄道跪倒在地,高聲道:「臣懇請娘娘即刻宣讀聖上遺詔!」
「臣等請娘娘宣讀聖上遺詔!」
秋雨之中,大批的臣子跪在濕漉漉的玉石地面上。
韓淑緩緩轉過身,看了韓玄道一眼,眼眸子中充滿了深深的恨意,她銀牙緊咬,許久之後,終是一臉頹然無奈,抬手道:「來人,宣讀聖上遺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