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寒風吹入高高的燕京城角樓。
燕京城的動亂已經過去兩日,京城裡的百姓們都是縮在家中不敢出門,驚恐萬分地關著門,如同冬眠的動物一般,期盼著這場動亂盡快離去。
大燕立國百年,其間自然也少不得發生過一些動亂,就在去年,葉吳兩家便發生過一次動亂,想要弒君,在城門處更是發生過一場血腥的廝殺。
城門地板上的血跡尚未消失,這一次又發生了比之那次影響更大規模更大的兵變。
老百姓的大門緊閉,皇宮的宮門也是緊閉,這兩日來,整個燕京城都是死一般的寂靜,各條街道只是偶爾有被御林軍控制的京都衙差走過,往日裡最繁華的街道,如今已是冷清無比,就連道上的積雪,也無人去管,任由它們越積越厚。
蘇雨亭站在城頭角樓,遙望著遠方,他的身形挺直,立如標槍,在他身邊,則是站著火山營如今的頭號指揮者唐鳴梧。
唐鳴梧神色冷峻,站在蘇雨亭身邊,一手搭在牆垛上,另一隻手則是按在刀柄上。
「殿下至今尚無消息傳來!」唐鳴梧終於道:「倒是胡家的老狐狸走脫……蘇將軍,西北那邊,會不會出現什麼變故?」
蘇雨亭並沒有立刻回答,那一雙很明亮的眼睛此時顯得很為平靜,片刻之後,蘇雨亭才淡淡道:「唐將軍,你我都清楚,這本是一次豪賭,不到最後一刻,就分不出勝負!」
「是!」唐鳴梧微微點頭。
很快,一名背插小旗的兵士飛奔過來,「報,沒有消息!」
蘇雨亭輕輕揮揮手,臉上依然是一片平靜,那小旗校迅速退了下去。
燕京和西北那邊,自然有一條最快的秘密信道,千里飛鴿,太子那邊一旦大功告成,便會第一時間放出信鴿來,通知身在燕京的蘇雨亭。
接信處,蘇雨亭安排親信等候,無論有無消息,每隔一個時辰便要過來稟報一次。
可是直到現在為止,西北那邊依然是沒有一絲消息。
蘇雨亭面色波瀾不驚,但是唐鳴梧的性子顯然要比蘇雨亭急躁不少,頓時便有些沉不住氣,道:「蘇將軍,按理說,殿下那邊的消息應該早已到了,為何遲遲沒有消息?」
「耐下性子。」蘇雨亭淡定道:「殿下既然信任你,你便應當信任殿下!」
……
正午時分,蘇雨亭終於得到了消息。
吏部尚書府,蘇觀崖那間看起來很雅致的書房之中,那張古色古香的桌子上,放著一封剛剛接到的書信,這是安插在城外的探子以最快的速度傳過來的密報。
密報的內容,蘇雨亭已經看過,素來冷靜無比的他,此時的臉色卻有些蒼白。
蘇觀崖很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淡淡笑道:「西北軍確實已經不在蕭懷玉的手中,但是卻也沒有落到太子的手中。」他的眼眸子透著些許無奈:「西北軍已經落到了韓漠的手裡,現如今,他率領著一萬騎兵正往京城撲來,經過臨陽城的時候,胡家世家軍正在集結,其中有近千名世家騎兵已經加入了韓漠的騎兵隊伍,而且臨陽城的城守軍,如今也已經調出一半的人馬,正打著『勤王』的旗號,往京城方向挺進過來。按照韓漠所率騎兵隊伍的速度,最多不出三日,他們便可兵臨城下!」
蘇觀崖從頭至尾都很淡定。
毫無疑問,這樣的消息,對於蘇家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噩耗。
蘇雨亭閉上眼睛。
他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子的身上,只要太子控制了西北軍,那麼整個計劃就完美無缺。
可是今日卻得到這樣一個消息,讓他失望之餘,更多的是吃驚。
他實在難以想像,率軍來京的怎麼可能是韓漠,韓漠是以何種方法奪得了西北軍的軍權,太子如今情況又是怎樣?
天涯峰的事情,自然沒有幾個人知道,也正因如此,蘇雨亭想不通事情怎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多年的計劃,就此付諸東流?
蘇雨亭心中歎息。
蘇觀崖看著蘇雨亭,淡淡笑道:「亭兒,你是否覺得……我們已經敗了?」
蘇雨亭神色黯然,這些年,為了某種理想,他與太子走在一起,互相信任,想要創造一個新的時代,但是這一切終歸是一場空。
計劃之中,最重要的一環已經失敗。
「亭兒,這確實是一盤棋,但是你若以為太子是這局棋的『帥』,那你就錯了。」雖然形勢急轉直下,但是蘇觀崖卻依然保持著儒雅的風度,「這一局棋的『帥』,終究還是我們的皇帝!」
蘇雨亭皺眉看著自己的父親。
蘇觀崖站起身來,緩緩走到窗邊,背負雙手,看著窗外的雪景,平靜道:「亭兒,一切才剛剛開始。我們蘇家乃是百年世家,對大燕功勳卓著,世代享受著榮華。你幾年前,與太子走在一起,想要扶助他成就大業,為父沒有阻攔,道理很簡單……那畢竟是一個機會,如果你們所謀之事真的成功,我蘇家依然會是大燕最大的功勳之族,依然會繁榮下去……!」
蘇雨亭神色微變。
一直以來,蘇雨亭都以為是父子之情讓蘇觀崖支持自己與太子走在一起,但是如今看來,蘇觀崖終究還是從整個族群的利益考慮。
太子,或許只是蘇觀崖利用的工具而已。
「為父這一生行事,從不會將賭注押在一個地方。」蘇觀崖表情依然平靜:「無論做什麼事情,在事情尚沒有開始發生之前,我們便要做最壞的打算,在當今之世……更要如此。葉吳兩家當初自以為兵強馬壯財力雄厚,囂張跋扈,做事從不想後路,所以他們最終毀家滅族,下場淒慘。」
他豁然回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問道:「兩營兵變,聖上麾下尚有龍驤營和狼甲營,那個時候,你手中還未控制住刑部、大理寺和燕京府,這些衙門只要皇帝一道旨意,必都是聽從皇帝的差遣……可是,咱們的皇帝卻沒有任何動作,甚至緊閉皇宮各門,一副置之不理的態度,你自然也清楚其中的用意!」
蘇雨亭緩緩道:「據傳,皇帝是急火攻心,昏厥過去……!」
「荒謬!」蘇觀崖冷笑道:「這位皇帝心性之堅韌,那也是極其罕見的,就連為父,心中對於皇帝的堅韌性情,那也是欽佩不已的。你們發動兵變,難道就能導致他急火攻心昏厥過去?那也太小瞧他的能耐了。」
蘇雨亭坐在椅子上,身體依然筆挺,道:「父親的意思是,皇帝是故意而為之?」
「坐山觀虎鬥,古來有之。」蘇觀崖緩緩走到椅邊坐了下去:「只不過我們的皇帝,確實是一個做大事的人物。他看兩虎相爭,其中一頭虎是他的兒子,是大燕國的太子,卻依舊無動於衷,心智之堅韌深沉,實非一般!」
蘇雨亭臉色頓時顯得極其難看,握拳道:「父親,你的意思是說,皇帝……知道殿下的事情?」
「怎會不知?」蘇觀崖歎道:「你莫忘記,太子是他的兒子,這些年太子私下做的事情,外人不知,他這個做父親的難道一無所知?還有秀公主,就如同為父當初所言,這位公主的耳目通天,很少有事情能瞞過她的耳朵。」
蘇雨亭臉色微有些蒼白,盯著自己的父親:「父親是否早就知道,我與太子的謀劃,皇帝都是一清二楚?」
蘇觀崖微一沉吟,點點頭。
「那父親為何從未對我提及?」
蘇觀崖平靜道:「因為為父很清楚,皇帝即使知道此事,也不會出手干涉你們。而且為父更知道,如果將真相告訴你,即使皇帝不插手,但是你們心中必然有所顧忌,不能放開手腳去做。」他凝視著自己的兒子:「歸根結底,是因為皇帝和為父都清楚,你們所做的事情,未必不會成功!」
蘇雨亭搖了搖頭,歎道:「薑還是老的辣。我今日終是明白,父親和皇帝的城府,實非我們可以相比!」
蘇觀崖皺眉道:「亭兒,你要清楚,你我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你我個人,而是整個家族。我們所作的一切,都要為我們整個族群考慮。」
蘇雨亭搖頭道:「父親考慮事情,比孩兒要複雜的多。孩兒做這件事情,只是想幫助太子,想助他成就一番大業。我大燕內耗太盛,世家相爭,亡國之像……要想一統天下,必定要先結束我大燕世家相爭的局面……!」說到這裡,他淡然一笑:「不過,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韓漠既然掌握了西北軍,那麼……這些年來的心血,也就付諸東流了……!」
蘇觀崖搖頭道:「亭兒,你還沒有明白。一切只是現在開始。」他肅然道:「皇帝為何明知你們的動靜,卻從不插手干涉?哪怕這一次兵變,皇帝手中有足夠的力量鎮壓,卻並沒有動作,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道理很簡單,他希望你們這次的計劃能成功,他希望真的借此機會將世家相爭的局面結束。」他嘴角泛起冷笑:「如果這一次,太子從西北領兵回京,那麼皇族就掌握了強大的兵力,皇族正好趁著魏慶僵持之時,動用手中的全部兵力和力量,對世家進行一次大清洗……可是領兵回來的,不是太子,而是韓漠,這個時候,最失望最憤怒的,應該就是我們的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