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師出了宮,尚未上馬車,蕭懷金已經匆匆跟上來,正要說話,蕭太師已經擺手,示意蕭懷金不必多言,被人扶上馬車後,才招手道:「上來說話!」蕭懷金上了馬車,車伕一抖馬韁,馬車便往前駛去,蕭懷金卻已是迫不及待地道:「父親,你今日為何……!」
蕭太師卻是擺擺手,咳嗽起來,隨即拿出絲帕擦拭了嘴角,淡淡地看著蕭懷金,問道:「我問你,皇帝會不會立你妹妹為後?」
蕭懷金一愣,隨即恨聲道:「只怕……只怕不會!」
「那就是了。」蕭太師緩緩道:「皇帝的心意已決,即使立不成淑妃,你妹妹也不會成為皇后!」
蕭懷金立刻道:「父親,妹妹做不成皇后倒也罷了,你怎能同意立淑妃為後?只要你老人家反對,那皇帝就算想立淑妃,那也是立不成的。」
蕭太師冷冷一笑,問道:「那我問你,今日朝會上,韓玄昌為何要反對立淑妃為後?」
蕭懷金一時語塞。
他還真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那樣詭異的事情。
「韓玄昌不顯山不漏水,卻是韓家不可多得的睿智之人啊!」蕭太師輕歎一聲,「以前老夫是小看了韓玄昌,只當韓玄道才是韓家最狡猾的狐狸,今日看來,韓玄昌實不比韓玄道弱。」頓了頓,搖頭道:「韓家這幾代人,個個都是厲害角色,能有今日之勢,絕非偶然!」
蕭懷金冷冷一笑,「可惜韓家沒有一個蕭懷玉。他韓家人再多,加起來也抵不過懷玉一根手指頭!」
蕭太師神情冷起來,冷哼一聲,道:「你們一個個都指著懷玉……你可知道,如今我蕭家的安危,全繫於懷玉一人之身,整個蕭族,除了萬長尚可獨當一面,竟無一人可助老夫,這實非我蕭家之福!」
蕭太師口中的「萬長」,乃是蕭同光的兒子,亦是蕭太師的親侄子,如今身居刑部尚書之職,算是蕭氏一族之中比較傑出的人才了。
蕭懷金垂下頭,頗有些尷尬,但還是很快抬頭問道:「父親說韓玄昌睿智,這又從何說起?孩兒不知,韓玄昌為何要反對立淑妃為後?」
「你當皇后的位子是個寶嗎?」蕭太師冷然一笑,隨即又咳嗽起來,蕭懷金急忙過來,輕輕拍著蕭太師的背部。
蕭太師咳嗽一陣,再次擦了擦嘴角,才緩緩道:「若是你妹妹當了皇后,那倒也罷了,只不過皇帝的心意,你妹妹是斷然不會坐上那個位置的。」頓了頓,才道:「除了你妹妹,皇后的位置無論誰坐上去,那都是坐到了火坑之上,並無好處!」
「父親這話又從何說起?」
「後宮之爭,不顯山不顯水,但是其中險惡,不比朝堂要弱。」蕭太師緩緩道:「而後宮之中許多的爭端,卻往往要波及到朝堂之上,朝堂的形勢,有時候甚至會因後宮的變故而打破格局……!」
蕭懷金一臉茫然。
「淑妃當上皇后,許多人都以為這是韓家的榮耀之事,是韓家的幸事,只是以老夫看來,卻恰恰相反。韓淑成了皇后,必成為後宮眾矢之的,若老夫猜得不錯,到時候,整個後宮都會視韓淑為敵,不需你妹妹出面,亦會有很多嬪妃想致韓淑死地而後快。」蕭太師聲音低沉,「莫要將女人想的太善良,她們的妒忌心,那是難以想像的,而她們要對付起敵人來,那是不擇手段,手段之狠辣,不輸於男人。韓淑為後,無論資歷和才幹,都並不出眾……至少在很多妃嬪眼中是如此,這就更讓宮中那些妃嬪嫉恨……!」他冷然一笑:「莫看胡家和范家與韓家走得近,在宮中,女人未必會顧全大局,她們心中對韓淑的嫉恨,絕不會屬於其他妃嬪。韓淑要面對的,將是整個後宮的陷阱……稍有不慎,便要粉身碎骨……!」
蕭懷金皺眉道:「父親的意思是說,韓玄昌是為了保護韓淑,這才出面反對?」
「這自然是原因之一。」蕭太師道:「大局而言,韓玄昌還是為了整個韓家的利益。且不說韓淑在後宮之中會不會被人陷害惹出亂子來危及韓家,只是這韓淑成為皇后之後,韓家在明面上又是受盡恩寵實力大增,有些人就不得不考慮考慮自己了……!」
「父親說的是哪些人?」
「蘇家自然是其中之一。」蕭太師嘴角浮起冷酷的笑意:「蘇觀涯一直像遊魂一樣遊蕩著,他是想坐視我蕭家與韓家死鬥,漁翁得利。」他捋鬚道:「蘇觀涯自然希望韓家有足夠的實力與我們死鬥,但是卻並不希望韓家真的爬起來,一旦他察覺韓家勢力太過,必然會開始掣肘韓家,韓淑為後之前,韓家的實力符合蘇觀涯心中所想,但是韓淑一旦為後,便超出了蘇家所承受的局面。蘇家之前一直將我蕭家當做大敵,但是這皇后一立,他們必然就開始戒備韓家,在後面敲打敲打韓家,那是絕不會少的。」
「韓家當初只是在宮外得勢,如今宮內有一位皇后,局面可就大大不同了。」蕭太師淡淡笑道:「你當胡家和范家都是吃素的嗎?」
「胡家和范家?」蕭懷金皺眉道:「他們都是穿一條褲子的!」
蕭太師撫鬚笑道:「當真是穿一條褲子嗎?」
蕭懷金道:「父親的意思是……!」
「我且再問你,你若是范雲傲,你若是胡雪辛,可願意真的甘心處在韓家之下?」蕭太師目視蕭懷金,淡淡問道。
「自然不願意!」
「你若是他們,可願意看到韓族權勢滔天,永被韓族壓死?」
蕭懷金皺著眉頭,想了想,才搖頭道:「胡家和范家也是我大燕百年世家,不說胡雪辛,但那范雲傲,就是不甘人下的人物,自然是不願意屈居人下的。」
蕭太師微顯欣慰之色,頷首道:「你能明白這一點,倒也有些見識。范雲傲自然不會甘於人下,莫看胡雪辛和韓家貼得緊,他可不是什麼善茬。胡家以武立家,胡家人的骨子裡,本就不服輸,與其他世家結盟,不過是迫不得已。胡家在我大燕立國九大世家之中,實力本是最為弱小的,但是……如今卻依然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亦可見胡家人乃是高明之輩。」頓了頓,沉吟了一下,才道:「胡家與范家,雖然如今靠攏韓家,看似一黨,實則各懷心機。這兩家為韓家壯勢,希望看到的,無非是讓韓家有足夠的聲勢能與我蕭家相爭,他們樂意看到的,是我蕭家與韓家兩敗俱傷,好從中漁利,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我兩家有任何一家強勢起來。」
蕭懷金有些懷疑道:「父親,只是韓淑當了皇后而已,事情真有這般嚴重?」聲音壓低:「那皇帝都沒什麼用處,一個皇后又算得了什麼?韓淑成為皇后,當真會讓韓家能厲害多少,會引起各大世家的嫉恨?」
蕭太師冷冷看了蕭懷金一眼,淡淡道:「皇后算什麼?皇后乃是國母,天下子民不認妃子,卻會認國母。你可知道,韓淑成為皇后,會給韓家帶去多少的民望?」
蕭懷金幹幹一笑,但卻似乎並不以為然。
「更要緊的是,咱們這位淑妃,肚中還有孩子。」蕭太師目光陰寒起來:「若是生下了一位皇子……皇后之子,你說要不要緊?」
蕭懷金倒是聽出蕭太師這句話的深意,不屑一笑,「莫非那皇帝還敢廢了太子另立太子不成?」
蕭太師握住乾枯的拳頭,冷冷道:「古往今來,太子未必便能做皇帝的!」
蕭懷金皺起眉頭。
「韓家這一年多來,雖然有皇帝在後面撐著,在朝中實力大增,不少官員都投靠在其門下,結成一黨,但是……短短一年,只是發展壯大而已,他們的根基並不穩。」蕭太師緩緩道:「有時候壯大的太快,反而不是好事,根基不穩,爬到太高,反倒是垮的更快。韓家實際上並不想真的與我蕭家在朝堂上針鋒相對,但是……他們需要皇帝的扶持,就必須做出一副與我蕭家一決生死的模樣,若不如此,皇帝便不會扶持他們。韓家兄弟都是聰明人,應該清楚自己的根基不穩,若是有機會,他們也想低調行事……只是如今的形勢已經由不得他們。」看了蕭懷金一眼,輕聲道:「可是這一次立後,卻是將他們推上了風口浪尖,成為幾大世家的眼中釘,其他幾大世家絕不想看到韓家在宮內宮外都強大起來,而且他們更明白一個道理,韓家宮內宮外一體,宮外強了,宮內也會變強,所以他們定會開始掣肘韓家,至少不會讓韓家宮外勢力太過強大,以免宮中會出現誰都不願意看到的那個局面……!」
「父親的意思是說,因為韓淑被立為後,韓家在宮內外都會陷入困局?」蕭懷金興奮道:「蘇家、胡家、范家都有可能對付韓家?」
蕭太師頷首道:「陷入困局是必定的,蘇家掣肘也是肯定的。但是胡家和范家……說他們公開決裂對付韓家倒是不會,但是這兩家對韓家的支持力度,定然會大大減小。」他撫鬚笑道:「韓淑陷入危局,就算當上皇后,能否躲過宮中的明槍暗箭,那是未知之數,一旦有失,粉身碎骨,那皇后之位還是要騰出來的,有些東西不屬於她……就算一時得到,也只會帶去災難。」
蕭懷金摸著頷下的粗須,皺眉不解道:「父親,既然立韓淑為後,會讓韓家陷入困局之中,那麼……韓玄道老奸巨猾,肯定也能明白其中的厲害,他卻為何不在朝中出面阻止?為何只有韓玄昌一人出面?」
「皇帝立後,看今日朝中情景,事先沒有任何人知道,韓家兄弟也不會曉得。」蕭太師的神色開始嚴峻起來:「韓玄昌出來反對,自然是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厲害,知道立韓淑為後,對韓淑本人和韓家都無益……只是韓玄道不動聲色,不發一言,老夫到現在也是很為奇怪。照道理,韓玄道肯定明白這其中的利害,為了韓家的大局,他也必定會出面反對,可是……他今日一聲不吭,卻是讓老夫有些捉摸不透了……!」老太師撫著白鬚,瞇著眼睛,眼眸子寒光閃爍,喃喃自語:「這韓玄道……究竟在打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