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帝那呼嚕聲並不算很響亮,但是在這寬闊的朝堂上,或許是空間太好,或許是足夠安靜,朝中大部分人聽的很是清晰,燕國三人就靠近龍壇,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這個要命的呼嚕聲,讓朝堂上的慶國文武官員豁然變色。
他們並非不知道皇帝的性情,在朝堂上的醜態也是經常展現在眾目睽睽之下,但是當著燕國人的面,在這樣一個極其重要的場合,卻在龍座上睡著打呼嚕,這實在是羞於啟齒之事,不少臣子已經低下頭,一臉的羞慚。
只可惜慶帝實在不解風情,國書念完,朝堂寂靜,他的呼嚕聲卻是很有節奏地此起彼伏,大有越來越響的趨勢。
燕國三人此時保持了足夠的冷靜,神色平靜,都沒有流露出絲毫的譏嘲之色。
就在此時,卻聽到一個如雷般的聲音沉聲道:「聖上!」
這聲音中氣十足,極其深沉,殿中數百官員,竟是聽的清清楚楚,發出這個聲音的,正是武將最前列的那名老將。
這一聲驚雷般的叫聲,終是將慶帝驚醒。
慶帝有些慌張地睜開眼睛,一時間迷迷糊糊,但是看到殿下站著的燕國使臣,似乎知道自己失態,忙抬手道:「嗯嗯,就照聖將和國舅的意思辦,嗯,就這樣辦。」
眾人面面相覷,更多的人則是低著頭,皇帝在燕國人面前顏面盡失,這讓做臣子的感覺到無比的恥辱。
身為禮部尚書的國舅終於出列道:「啟稟聖上,今日所議,主要是太子與燕國公主的大婚之事。燕國公主如今暫居在皇家別院,只等聖上下旨意,確定大婚之日,也好做準備!」
皇帝「啊」了一聲,一臉茫然,竟是問道:「要大婚?太子與誰大婚?」
國舅平靜道:「回聖上,太子是與燕國公主大婚。前次燕國皇帝送來國書,願與我大慶結秦晉之好,將燕國公主送來與太子大婚!」
「哦!」皇帝想了想,終於道:「朕記起來了。唔,燕國公主已經到了嗎?那好的很,朕也準備讓太子選一個太子妃,早日完婚。既然是燕國公主,那個……那個深合朕意。國舅,你就去操辦吧,從戶部支銀子,要將婚事辦得熱熱鬧鬧……!」
國舅恭敬道:「臣遵旨。只不過還請陛下示下,確定大婚之日!」
皇帝打了個哈欠,道:「大婚之日?還沒定下來嗎?國舅,你們商量一下,覺得什麼日子好,定下就是,這事……朕也不知道什麼日子好。要不等朕去問問皇后……!」
曹殷終於拱手道:「皇帝陛下,當初貴國多次催促我燕國早日送來公主,如今我們燕國盡可能地從速而來,只是在皇家別院等候。以外臣之見,今日朝會之上,大可議定大婚之期,貴我兩國也好提早做準備!」
皇帝點頭道:「唔,所言極是。國舅,你是禮部尚書,掌管禮儀之事,可知最近有什麼好日子?」
國舅拱手道:「回聖上,禮部倒也與太常寺有過商議,這兩個月內,並無適合皇家大婚之期……皇家之禮,與尋常百姓不同,非要選大吉大利之日方可舉辦喜事。」
皇帝皺起眉頭,看起來有些煩悶,道:「那怎麼辦?是不是要等兩個月之後再完婚?」
國舅正色道:「若是以我大慶的禮制,卻是要等上兩個月!」
「不行!」聖將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再次響起,從隊中出列,上前躬身道:「聖上,燕國誠心與我大慶結秦晉之好,使團如今都在京中等候完婚,豈能讓公主和燕國使團等上兩個月?若真要如此,傳到燕國去,只怕燕國上下認為是我大慶故意刁難,結盟之心不誠,那反而破壞了兩國的友好關係!」
國舅不等皇帝說話,立刻道:「聖將所言極是。」頓了頓,卻歎道:「只是……我大慶自開國以來,以禮治國,難道……要廢除祖制,違背皇家禮制?」
皇帝立刻叫嚷道:「禮制不可廢,這是祖宗們傳下來的東西,廢不得的!」
「聖上英明!」
「只是,聖將說的也有道理。」皇帝有些為難地道:「燕國既然誠心與我大慶結盟,朕也不能輕慢燕國。唔,這卻有些為難了。」他轉了轉眼珠子,眼睛猛地一亮,大聲道:「朕想到一個主意!」
眾臣頓時都看向慶帝。
慶帝得意地道:「國舅,你要守禮制,等兩個月之後才讓太子和公主完婚。聖將為了兩國情誼,不能輕慢燕國,是要盡快大婚。你二人都有道理,朕現在有一個子,倒是很輕鬆便解決此事了!」
「懇請聖上示下!」國舅依然是謙恭無比。
慶帝哈哈笑道:「抓鬮。國舅,你和聖將抓鬮來決定如何處置此事,誰贏了,就按誰的意思辦,這子豈不是很好?」
國舅立刻歎服道:「聖上英明!」
聖將商鍾離卻已經沉聲道:「聖上,此乃國之大事,豈可兒戲!」
慶帝一怔,苦著臉道:「不抓鬮?那……那怎麼辦?」
商鍾離聲若洪鐘,大聲道:「聖上,魏國狼子野心,兵臨城下,對我南陽關大舉進攻,前方軍情緊急,此乃非常之期。禮制自是不可廢,但是非常之時,卻也要行非常之策。先祖定下的皇家禮制,乃是以此來彰顯皇家威儀,君臨天下。太平之時,自然是要按照皇家禮制來行事,但是如今並非太平之時,自是不能一味拘泥於禮制。臣懇請聖上,從速為太子與公主舉辦婚事,大婚一過,臣便親往前線,抵擋魏軍進攻!」
慶帝正要點頭,國舅卻已經道:「聖將,前方戰事吃緊,您大可早日趕往前線,這大婚之事,我禮部和太常寺自是能夠操持。前線無聖將,我等心中也是不安啊!」
商鍾離斬釘截鐵地道:「不行,太子與公主一日不大婚,臣一日不能趕赴前線!」
他態度極其強硬,說話也充滿了軍人的直率和果斷。
國舅淡淡道:「聖將此言,本官卻是聽不懂了。前線吃緊,聖將身為軍方最高統帥,不思前往邊關指揮迎戰,反要留在京中插手太子大婚事務,這卻是為何?我禮部負責禮儀,太常寺負責宗廟之事,有這兩大衙門處理太子大婚,聖將有何不放心?」
商鍾離哈哈大笑,聲若洪鐘,隨即才冷聲道:「國舅幾次三番催促本將趕赴前線,又是所為何因?」
「聖將即是軍方統帥,敵國入侵,自是要前往前線鎮守,這還需要問什麼原因?」國舅淡然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官支持太子大婚,乃是忠君之事,聖將前往邊關鎮守,自然也是忠君之事。聖將插手太子大婚,反倒是於理不合吧?」
商鍾離沉聲道:「好一個於理不合。國舅,你既是掌管禮部,那麼本將是否前往邊關,則是軍務,掌管禮部卻來過問軍務,又是哪來的道理?」
韓漠看在眼裡,只覺得慶國朝堂之爭,實在不亞於燕國的世家之爭。
國舅敢與軍方一號將領針鋒相對,這只能表明後黨在慶國的實力確實很大,又足以抗衡商鍾離的實力,否則定會有所收斂。
國舅冷哼一聲,並不說話。
商鍾離也不與國舅多言,只是向慶帝拱手道:「聖上,臣倒是請人查過,十日之後,乃是一個吉慶之日,可大辦婚事!」
慶帝忙道:「十日之後?」
商鍾離道:「正是。其實京中有不少親事也是選在那一日,還請聖上下旨,將太子大婚之期,定在十日之後!」
慶帝看了看國舅,頗有些猶豫。
曹殷抓住時機,拱手道:「皇帝陛下,我燕國也是希望盡早完婚。」
一直沒有言語的老丞相終於顫巍巍地站出來,「聖上,古人亦有雲,禮於人則必得禮還。又雲,非常之時則行非常之事。太子大婚,非我一國之禮,即使燕慶兩國盟好之親,自要顧及雙方之禮,燕使即說從速大婚,也就是符合燕國的禮制,我大慶禮儀上邦,自然也是要盡禮於人。正如聖將所言,如今非太平之時,魏人狼子野心,陳兵邊關,早日完婚,亦是早結秦晉之好,聖將便可安心赴邊關禦敵……一切還請聖上三思!」
慶帝想了想,又看了看商鍾離,終於道:「既然如此,那麼……那麼就依聖將意思,從速完婚!」
國舅皺了皺眉頭,終是沒有說什麼。
聖將躬身道:「聖上英明!」
無論是不是後黨,此時都只能一起跪下,高呼「聖上英明」。
慶帝打了個哈欠,揮手示意眾人起身,道:「就這樣定下。唔,朕身體略有不適,國舅,聖將,朝中有事,你們代朕處理。朕……朕先退朝了!」也不多言,站起身,旁邊立刻有一名太監上前來扶著慶帝,宮女們舉著團扇,簇擁著這位容易疲勞的皇帝從側門離去。
等皇帝退下,國舅看了商鍾離一眼,冷冷一笑,整了整衣衫,這才從池子上的玉橋過來,到得曹殷面前,拱手笑道:「侯爺,既然定下日子,這幾日本官便加緊準備,定讓太子和公主的婚事熱熱鬧鬧!」又向韓漠和宋世清拱拱手,這才大搖大擺離開。
國舅一走,文官之列頓時便有不少人跟著退了下去。
就在此時,商鍾離緩緩轉過身來,那一張蒼老而威嚴的面孔,頓時顯露在燕國人的面前。
韓漠與商鍾離的目光一接觸,頓時張了張嘴,臉上顯出震驚之色,而商鍾離看到曹殷身邊的韓漠,卻也是怔了一下,隨即充滿威嚴的臉上,竟是顯出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