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醫院已經是十點多了,原本平靜的寶州市第一人民熱鬧起來,值班的護士和病人都驚奇地看著這一大撥幹部,不知道發生了何等大事。
看望過受傷的幾位工人之後,柳晉才最關心的是那位尚處於昏迷階段的傷員。醫院院長原本已經休息了,聽說市委書記從首都趕了回來,在他的醫院開起了市委常委會,嚇得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穿著一雙拖鞋,隨便披件白大褂就往外科病室猛跑。
待院長趕到,外科主任和骨傷科主任等科室負責人也急匆匆趕了過來。
「柳書記好,石市長好……」
院長老遠就伸出手來。
柳晉才對院長客氣,任由院長握住自己的手使勁搖晃了一陣,露出一絲笑容,道:「院長,辛苦你了,醫院的工作做得很好,對傷員搶救很及時,避免了更嚴重的人員傷亡事故!」
院長頓時大為激動,一迭道:「不辛苦不辛苦,救死扶傷,是我們醫院的天職!」
「說得好啊……院同志,那位處於昏迷階段的傷員,情況怎麼樣了?」
柳書記念念不忘的就是這個員。
這也很好理解,除了骨子裡的「悲憫人」之外,一次事故中死亡人數是一個還是兩個,也還是很有區別的。
當時不比後世。動不動個礦難就死亡幾十上百人。
「柳書記。現在還不……」
院長一聽提到那個傷員。神色便凝起來。
「病人傷到了頭部。顱骨骨折。顱內有積血在要看顱內出血能不能及時止。如果止住了大有希望……」
「那。是不是我們市醫院設備方面有所缺乏?要不要馬上移送到省人民醫院去治療?」
院長搖搖頭:「柳書記。現在病人地情況不適宜移動……柳書記請放心。我們醫院一定盡全力搶救!」
「對!就是要盡全力搶救,只要有一分希望要做百之百的努力!」
柳晉才很篤定地說道。
「是的,我們一定會堅決執行柳書記的指示!」
正說話間,走廊上匆匆走來幾個人中一人,肩頭上扛著攝像機,當先那個漂亮的年輕女子,正是市電視台的主持人。
也知他們從何處得知消息道市委書記連夜從首都趕回,在醫院看望傷員,便急匆匆趕來搶新聞了。
當時沒有有線電視,寶州市的視台也是初創,幾乎就是個草台班子。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發揚新聞工作者的職業敏感性。
柳晉才的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冷冷「哼」了一聲道:「胡鬧!」
廖順利立即迎了上去,攔住了記者低聲音說了幾句,那個主持人似乎還想糾纏利神情便嚴肅起來。眼見廖秘書神色不善,再抬眼望望柳書記乎也很不高興,電視台的人這才訕訕地離開了。
「院長,無論如何,請你們一定要竭盡全力搶救傷者。這個傷員搶救過來了,我給你們醫院記功!」
柳書記鄭重囑托院長。
……
十二點,寶州市市委小會議室,柳晉才連夜召開市委常委會。另外幾名常委,如宣傳部長容百川,城區委書記蘇志新、秘書長張誼貴、統戰部李部長等都是臨時得到通知,從家裡趕來的。唯有軍分區黃司令員因為在省城參加會議,未曾到會。
當蘇志新最後一個到達會議室的時候,整個會議室已經煙霧繚繞,幾乎每個常委都在悶頭抽煙。
其實這麼一個施工事故,也不算特別重大,道路施工中這類事故也是比較常見的。關鍵在於發生的機比較敏感。
且不說柳晉才正在中央黨校學習,此事可能影響他的前程。就是交通廳那邊,只怕也會做文章。正是因為寶州市率先甩開交通廳,自行其事搞了個招標方案,這才引得大寧市、洪陽市和久安地區有樣學樣,紛紛撇開交通廳單干。
現在出了這麼個事故,徐維國焉能不藉機發飆?
貌似張光明賦予了他們全程監督工程質量的權力。
「同志們都到齊了,那就開會吧!」
柳晉才摁滅煙蒂,目光在與會人員臉上一一掃過,每個常委都有點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柳書記這才去了中央黨校不到兩個月,家裡就捅出漏子來,這一干班子成員,可以說人人有虧職守!
「這個會議,只有一個議程,那就是如何善後處理這次塌方事故!文明同志,你是施工指揮部的指揮長,你先談談吧。」
柳晉才緩緩說道。
「柳書記,作為施工指揮部的指揮長,我工作沒有做到位,導致了這次事故發生,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向您,向市委做深刻檢討……」
田文明語調沉重,用上了敬語。
「發生了這樣的事故,檢討是必要的,不止你一個人要檢討,所有市委班子成員都要檢討。這個事故的原因調查清楚之後,應該由誰來承擔責任,那也是不能含糊的。但是現在,暫時不談這個。我認為,先要調查清楚原因。因此,我建議馬上組成事故調查組,進駐現場調查事故發生的原因……」
到這裡,柳晉才略略停頓了一下,眼光落在紀委書記王君健臉上。
「……君健同志,這個調查組就由你來牽頭,怎麼樣?」
王君健連忙說道:「我服從柳書記的安排,馬上組織調查組。」
其實這個事情已發生,王君健就已經在暗暗發愁了。毫無問,事故原因是一定要調查的,而調查的任務,百分之九十九要落在他這個紀委書記頭上。
這猶罷了,紀委書記幹的就是這個活。
問題的關鍵在於事的第一當事人,在市級層面來看是田文明!
田文明什麼人啊?省委書記廖慶開的秘書!半年前還時刻追隨在廖慶開左右呢。由廖慶開將田文明放到寶州市來鍛煉,就可見他對田文明的看重。
寶州市如今可是出省級領導的「搖籃」啊。已經出了兩位省委領導,眼見得柳晉才馬上也要躋身於這個行列。田文明下到寶州市來,鍍金的意向非常明顯。
不成想就出了這檔子事。
他王君健認真查吧,無要得罪田文明認真查吧
道徐維國那裡會出什麼ど蛾子?人家後頭可也是站省長葉春林,與廖慶開一樣n省的坐地虎!
不要田文明沒事,最終「袒護徇私」的罪名卻落到他王君健頭上。
細論起來,這些問題都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君健眼下的日子一點不好過。
王君健本身工作能力和個人操守,都是很過硬的,雖是外來戶,因為為人低調,行事穩健,也頗得嚴玉成、柳晉才等人的信任班子裡的同志,關係也處得比較融洽。
但到了市委副書記這個層級能坐穩這個位置,可不僅僅是個人能力和操守過硬就行的身後的靠山也十分重要。
王君健的靠山是現任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尹寶。
尹寶青這個人,由翰湖市委書記升任省委副書記的是n省政壇的坐地虎之一,但一貫不是廖慶開的人馬。以前羅梓榮在任的時候,尹寶青和羅梓榮的關係靠得比較近,也很是風光了一段日子。去年羅梓榮被免去省委書記職務,廖慶開接任省委書記,尹寶的位置一下子尬起來。
要說他堂堂個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也不是省委一把手可以隨便拿捏的,關鍵在於,在去年的高層博弈中,他所在的派系遭到聯手打壓,許多重量級大員紛紛賦閒。尹寶青因為屬於派系外圍人馬,反倒沒有受到太大的排擠,勉強保住了現有的地位。但在省委的話權,自然大非昔比。連帶著整個尹系人員,都變得異常小心謹慎起來。
這個就是王君健的為難之處。
但事勢格禁,他又不能不承擔起個調查組長的重任。
「君健同志,調查組要盡組成,要排除干擾,一查到底!」
柳晉才的聲音平健,看不出絲毫的感情彩。
「請柳書記放心!」
王君健含糊地表了個態。
「君健書記,我有個建議……」
唐海天忽然開口道。
「請唐書記指示!」
王君健忙道。
大家都是市委副書記,但唐海天排在王君健之前,因此他言辭之間極是客氣。
「指示不敢當,大家一起探討吧……」
唐海天微微一笑。
「這個調查組,應該有一定的專業技術人員參加。畢竟這個事故,有可能是地質原因造成的,專業技術人員參加,調查結果會更加有科學依據,也就更加令人信服。」
「我贊成海天書記這個建議,調查組應該有專業技術人員參加,如果我們寶州市的技術力量不夠,可以考慮向省裡求援,請省裡的路橋建設專家一起參與!」
市長石榮軒也明白表態支持。
田文明心裡暗暗感激,這其實都是幫他說話呢。
自然,唐海天提這個建議,石榮軒隨聲附和,大家心裡都明鏡似的,這應該也是柳書記的意思。雖說石榮軒是原周系干將,可是班子成員誰不知道,如今的寶州市,就是柳晉才的「一言堂」,嚴柳系的威望,絕不因為嚴玉成的調任而稍有削弱,反而上升到了一個新高度。
當然這與嚴玉成升任省委副書記有關,如果是平調,自又是另一番光景。
「接下來,就是死者和傷者的善後處理。
這個事情,我看就由榮軒同志負責吧。」
柳晉才首肯了唐、石二人的提議,進入到第二個議題。
道路施工建設,是由市政府主導的,出了事故,自然也要市政府去收拾攤子。考慮到田文明這個指揮長是市委常委,若叫其他非常委副長去善後,於理不合,就是由常務副市長雷衛國出面,可能都會有許多不便的地方。因此柳晉才直接點了石榮軒的將。
「好的,市政府明天就召開專門會議來解決這個問題。」
石榮軒點頭應諾。
「榮軒同志,出了這樣的事故,我很痛心……相信在座的同志們,心裡也不好受。據瞭解,死者和受傷的工人,都是秀東縣的普通群眾,家庭經濟條件並不富裕,有些還比較困難。善後處理方面,市政府不要斤斤計較,可以適當提高撫恤和賠償的比例,醫藥費也要及時繳納,要保證受傷的工人得到及時治療……不管這個事情,最終的調查結論如何,本著人道主義的精神,那個二建公司,也必須預先墊付所有醫療費用。」
柳晉才想了想,又緩緩說道。
石榮軒連連點頭:「好的,請柳書記放心,二建公司已經墊付了五萬元的醫療費,不夠的話,可以隨時追加。二建公司的小戴,也表示會承擔主要的責任!」
「這樣就好,該他承擔的責任跑不了,不該他承擔的,我們也不冤枉他。」
王君健仔細琢磨著這句話,暗暗舒了口氣,眼睛漸漸有些亮晶晶的了。
……
柳晉才在市委召開常委會,柳俊回到了家裡。
見兒子這麼晚忽然跑了回來,阮碧秀大為吃驚,忙不迭地跑出臥室來,一迭聲動問。
「小俊,怎麼半夜回來了?」
「在大寧市接到我爸,連夜趕回來處理塌方的事故……」
「啊,你爸也回來了?現在在哪?」
阮碧秀訝道。
「在市委小會議室開常委會呢。」
阮碧秀就嘀咕道:「這麼晚了,還開什麼會,早點休息嘛,明天又不是不天亮了!老這麼沒日沒夜的,身體怎麼吃得消?」
柳俊笑道:「媽,市裡面的事,由我爸和那幫子常委們去操心。你還是管管我吧,我都快餓扁了……」
六點多鐘吃了飯,現在柳衙內的肚子已然咕咕直叫了。
阮碧秀連忙拿出一包餅乾放到兒子面前,又忙不迭的去泡牛奶,笑瞇瞇地看著兒子狼吞虎嚥,吃下了大半包餅乾之後,才恍然大悟地問道:「小俊,這個事情,不會對你爸有什麼影響吧?」
「放心,沒事!」
柳俊篤定地道。
阮碧秀頓時大為安心。對兒子說的話,她越來越信得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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