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成依舊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似乎這世上,壓得他著急上火的事情。見了我們進門,樂呵呵的起身打招呼。
「小子,就知道你會迫不及待跑回來。」
「早知道嚴伯伯如此悠閒自在,我也就不必這麼緊趕慢趕了。」
「那你現在可以回去睡覺了。少了柳屠戶,咱也吃拔毛豬!」
嘿嘿,這個人還真是「死硬」得緊啊。
得,瞧在他是市長大人的份上,咱讓一步,不和他一般見識。
實話說,李勇還真有點搞不明白,商量這種大事,摻雜著本衙內這個在校學生做什麼?貌似嚴市長的意思,還早就料到了,專程在等我回來一般。
「坐吧。」
握罷手,嚴玉成招呼道。
人多,就不好擠進嚴市長的小書房裡頭去了。再說商量的也不是什麼機密大事,更不是陰謀詭計,無須避人。
「省裡和市裡關於成立國營企業破產重組改革試點地文件。都看了吧?」
甫一落座。嚴玉成便挑明話題。
李勇和江友信都點了點頭。在嚴玉成面前很是拘謹。畢竟他們以前只是和老爸交道打得多些。
「嚴伯伯。我剛回來。還沒看到。文件你這裡有沒?」
我大咧咧地朝他伸出手。
其實那份文件就擺在他面前。可是不經過他同意。擅自「偷看」政府文件。總是不大合適地。
嚴玉成倒也爽直,將文件交到我手頭。
「說說吧,都有些什麼想法?」
李勇和江友信都望向老爸,嚴市長問話,自然要先聽柳副市長有何高見,然後才輪到他們,這個不可弄錯了。若是急於表現,忘了規矩,卻是大大不便。
官場上頭,最在意這些規矩。
老爸擺擺手,說道:「這是在家裡,有什麼說什麼,沒那麼多顧忌。李勇同志,你先談談吧。」
見老爸點了將,李勇也不客氣,想了想,說道:「這個,我想首先是要清查一下,摸摸全市國營企業的底,看看到底有多少家國營企業到了資不抵債,需要破產重組的地步……再來嘛,文件裡也沒具體說改革的試點企業到底定多少家,是全市每個縣都要挑選一兩家,還是集中在秀城區的國營企業頭上,或者說有行業的限制,每個行業挑一家……這些也需要明確一下,才好具體開展工作。」
嚴玉成和老爸都點點頭。
看來李勇一接到任命文件,就開始在下功夫了。
這人選得不錯,是個干實事的。
「友信,談談你的意見。」
江友信說道:「李縣長的意見我很贊同,我認為,既然省裡沒有確定改革試點的規模,我們自己不適宜一上來就將規模搞得很大,應該抓幾個有典型意義地。不然的話,精力和資金上都照顧不過來。」
這也有理。
「李勇同志說的,首先要摸摸全市國營企業的底,我覺得很好,明天就可以先開始著手安排。」
嚴玉成肯定道。
李勇便欠了欠身子,以示對嚴玉成讚賞的答謝。
很早以前,貌似他的職務還在嚴玉成之上,幾年時間下來,兩人間地距離越來越遠,他現在再看嚴玉成,竟然要用仰視的神態了。
當真是世事無常啊!
嚴玉成問道:「小俊,看完了沒有?」
「看完了。」
本來我對紅頭文件,看得都是很仔細的,但這個事情,我基本上瞭然於胸,因此只要瞭解一下省裡的中心指導思想便夠了,枝枝蔓蔓的東西,卻無需顧及。
「說說吧。」
嚴玉成很隨意地說道。
李勇臉上略略露出一絲詫異,隨即便平復如常。
嚴柳兩位市長既公然請了這年輕人上座,總是有幾分道理的。且看他有甚言語。
「李縣長和江哥說的都很有道理。我個人覺得,地區農機廠,也就是現在的市農機廠,是一定要列入試點單位的。全市七縣一區,除了向陽縣的農機廠改制較早,目前盈利狀況樂觀之外,其餘地農機廠,沒有一個不虧本的,料來這種情況,在全省乃至全國都是普遍的存在。這個試點搞好了,有很大的借鑒意義,是一大成績……還有市礦山機械廠,也要列入試點。我們寶州市,煤炭資源豐富,煤礦眾多,照理礦山機械廠的產品不愁沒有銷路,現在也是虧本,這其中透著古怪,也要算是一個典型了……」
我侃侃而談。
李勇輕輕吸了一口氣,望向我的眼神更怪了。
看來這位還真不是來濫竽充數的啊!
「另外市工具廠,也是一個典型。向陽縣紅旗鄉的五金工具廠,是八二年才組建的,還是集體企業,目前已經發展成為兩百多名工人的大廠,產品銷往全國各地,創造了很可觀地經濟效益。市工具廠是六十年代建的,論到技術力量的積累,比紅旗鄉的工具廠強得多了,還擁有一個七十年代末期的知名品牌——希望牌五金工具。結果現在入不敷出,全靠政府財政救濟度日。再有市一鑄管廠,半年前還是虧損地,目前已經開始扭虧為盈,也應該列為試點,總結好的經驗,以便未來更好地發展……」
我意猶未盡,繼續發表「高見」。
到一鑄管廠,這便有點假公濟私的意思在裡頭了。
但這正是一個絕佳地機會,一鑄管廠本就是瀕臨倒閉的工廠,提前進行了改革,勉強也可以夠得上這次試點地要求。於公來說,不管整個試點如何,起碼不是「全軍盡墨」,總還有一兩個拿得出手地工廠交差。既然是試點,就要允許有成功的例子也有失敗的例子,只要成功的比率高過失敗的比率,就不能算太差。於私而言,掛上改革試點的招牌,搞好了,嚴明可以累積很厚的政治資本,有利於他今後的發展。
都將人家發配到「邊疆充軍」了,總得盡可能撈點好處。
嚴玉成又是驚訝又是好笑,說道:「好傢伙,你這一下就搞了四個工廠,不是典型就是代表,那我們的摸底清查都不用搞了,就定這四家工廠好啦。
我笑道:「我只管提參考意見,具體怎麼搞法,自有諸位領導決定。」
嚴玉成笑道:「不錯嘛,一個月不見,又長進了。」
呵呵,這話在嚴市長嘴裡說出來,就算是很高的讚譽了。
老爸卻皺起眉頭,說道:「都是機械製造業地工廠,代表性不夠……」
我聞言一愣。
這話在理。
大約在我心目中,還是以騰飛總公司作為參照的。因為柳家山走的是實業報國的路子,對於經營管理機械製造業,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對於國營企業的改革,應該可以提供很不錯地思路。
但作為一個全省的試點,僅僅只關注製造業,顯然是不夠的。
「倉促之間,能想到這麼多,已經不錯了。」
嚴玉成反倒一再為我說話。
「晉才啊,試點辦的辦公場所,選定了吧?」
老爸點點頭:「就排在市政府辦公樓三樓,兩間辦公室,擠了點,先將就一下吧。」
嚴玉成一擺手,說道:「辦公條件艱苦點,無所謂,關鍵是幹好工作。」
李勇和江友信一齊點頭稱是。
能在市政府辦公樓辦公,本身就是一種榮耀嘛。擠點就擠點,沒事。
「李勇,友信,你們明天就搬過去正式辦公,先把場面支撐起來,調派給你們的人員,要盡快到位,盡快開展工作。」
不知不覺間,嚴玉成對李勇的稱呼也變了,省了「同志」二字,直呼名字,更透出了一些親熱。
李勇連連點頭,臉上閃過一抹激動。
他明白,自這一刻開始,他算是正式擠上了「嚴柳系」的大船,往後能不能得到進一步重用,就要看他這次的表現了。
我說道:「嚴伯伯,爸,我還有一個建議。」
「你說。」
「這個試點辦,我看可以增加幾個編外的顧問,比如柳家山騰飛實業總公司的柳晉文董事長,江口市億昌置業有限公司地金富昌董事長,五峰酒業有限公司的胡家輝董事長,都可以列名。」
嚴玉成眼中精光一閃,緩緩點頭,讚許道:「這個提議不錯。」
這幾位,都是目前寶州實業界和商界大名鼎鼎的頂尖角色,在企業的經營管理上,各有千秋,又分別代表了不同的所有制模式,聘為顧問,確實可以起到指點迷津的作用。況且他們手頭,都掌握著不菲的資金實力和深厚的市場人脈關係,說不定就能用得上。
……
李勇和江友信辦事能力絕強,果真在次日便搬進市政府辦公樓上班,然後分頭行動,將本單位定編人員一一召來報到,第三天「試點辦公室」就正式運作起來。
而市政府辦公室綜合管理科那邊,早已落實了住房,同時派出人員車輛,與「試點辦」人員的家屬一道,呼啦啦將家給搬了過來,算是解決了後顧之憂。
江友信如今成了副處級幹部,照例要分配三室一廳的住房。綜合科知道他是柳副書記地乘龍快婿,自然不會怠慢,給他優先安排了一套房子,條件較之李勇這位正處級主任的住房也不差分毫。江友信便推辭不受。
他深知自己上這個副處級,不曉得有多少雙充血的眼睛嫉恨交加地盯著呢。現在工作尚未展開,先就住進了三室一廳的套間,搞不好又有人要告狀了。
他拒絕的理由倒也充分,愛人在銀行分配了房子,小是小點,現在還沒要孩子,足夠住了。要綜合科將房子留給更加需要地同志。
綜合科長還道他是惺惺作態,欲迎還拒,便笑容滿面地說乃是柳書記親自吩咐的,一定要讓試點辦地同志沒有絲毫後顧之憂,全力以赴投入工作。市裡領導的指示,還是要遵照執行云云。後來見他推辭之意甚堅,也不好勉強,只得誇了幾句「江主任風格真高」,訕訕地去了。
江友信倒不是假撇清,他和老爸的性子十分相近,凡事講究個實用,覺得為了一套一時半會根本用不上地房子授人以柄,完全沒有必要。
這個事情,大姐是全力支持的。
晚上,我去了大姐家。
自從兩人結婚後,江友信就將家安在了寶州市,在向陽縣,一直是住的單身宿舍。兩地分居,也是他們一直沒有急著要孩子的原因。江友信怕大姐一個人又要帶孩子又要上班,忙不過來。
對我的到來,大姐自然是極歡迎的,但見了我帶的禮物,立馬不高興了。
「小俊,你這是害你江哥呢,我都想要他戒煙了……」
大姐嘮嘮叨叨的。
原因無他,只為我帶去了整整一箱五十條大前門。
我笑道:「江哥能把煙戒掉,那我這輩子就一支也不抽!」
在本衙內想來,這已經是很厲害的「毒誓」了。這輩子雖然暫時還沒沾尼古丁,上輩子卻是標準大煙槍。
大姐一撇嘴,不屑地道:「你不抽煙,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痛了。」
江友信哈哈笑著,請我入座。
大姐單份分配的房子是一間兩居室,帶廚衛的那種,大約四十幾個平方。一間是臥室,另一間做客廳。兩個人住,自然是夠了。不過要是以後添了孩子,再請了保姆,怕就比較緊張。
大姐念叨歸念叨,看得出來還是極其開心的,很快給我們泡了茶水上來。
「江哥,摸底的工作什麼時候展開?」
「就在這一兩天吧,李主任的意思,辦公室人員稍微熟悉一下,馬上就分頭去各縣排查摸底。」
我笑道:「這麼搞,人手不夠吧?」
江友信點點頭,有點犯愁:「是啊,一個組總得有兩三個人,家裡面也還要留一兩個,確實是捉襟見肘。這樣子,光一個摸底工作,怕就要搞個把月。」
「向五伯借人吧。」
我笑著給他支招。
「向五伯借人?怎麼借?」
江友信有些不解。
「就這麼借啊,請他派六七個人過來,每個組跟一個進去。車旅住宿費公家掏,工資還是騰飛公司開。一直到完成這次摸底工作。」
「你是說,讓騰飛公司的人全程參與?」
江友信像是明白了點什麼。
「對。就是全程參與。這麼說吧,無論咱爸,李勇還是你自己,都是體制內的人。那些國營單位,也是體制內的單位。大家都是同類項,許多問題,未必發現得了。這次摸底排查,不但要摸清楚這些國營單位的底細,還要盡可能地搞清楚他們經營不善的深層原因。騰飛公司的管理機制和經營機制都和國營企業不同,他們也許能發現一些你們看不到的問題。」
江友信想了想,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