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開完常委會,晚上一回到家裡,剛吃好飯,電話就]接起一聽,都是恭賀道喜的。大多是老爸的故舊好友。出於意料之外的是,鄭興雲居然也打了電話過來。鄭興雲調回地區之後,熬了幾年資歷,這次換屆,也撈了個威寧縣縣委書記的正職。前任王本清因為年齡基本到線,換屆退了下來,到地區人大聯絡工作委員會做了個副主任,弄個副廳局級待遇養老。
不管什麼原因吧,老爸這次硬生生擠走孟宇翰,顯示出強勁的實力。鄭興雲這時候打個電話來示好,也不算太突兀。大家都是主政一方的縣委書記了,總不能沒事老記著過去那些恩怨,凡事要向前看。
隨後孟宇翰也打了電話來,打著哈哈,彷彿多年老友,相談甚歡。
這也很正常,他兒子眼下還押在向陽縣公安局收審所呢。就算在家裡恨得咬牙切齒,這個電話卻也是不得不打的。
根據老爸的性子,估計也不會故意去與孟躍進為難,說不定還會給梁國強講幾句好話,一個暗示什麼的。這個我也贊成,擠走孟宇翰,老爸成功上位,目的已經達到,就沒必要「宜將剩勇追窮寇」了。劉文舉還在地委副書記的位置上呢。孟躍進判得越重,仇結得越深。
身在官場,該妥協時要妥協,該讓步時要讓步,這既是策略,又是生存的必須技巧。尤其是老爸這種沒有硬扎後台的縣委書記,如果不管不顧,逮住誰都往死裡得罪,估計遲早得讓人家發配去清水衙門坐冷板凳。
……
嚴玉成的電話,差不多到十點鐘才打過來。他是老爸的知己,熟知老爸的作息時間,知道這時候,基本就清靜下來,無人打擾了。
「晉才,恭喜啊!」
嚴玉成在電話裡笑呵呵地道。
「嚴書記,連你也來取笑我?」
老爸故意叫屈。
「主政一方。大展拳腳。是好事啊。怎麼叫取笑呢?」
嚴玉成帶點調侃地語氣。
「晉才。你們今天地縣委常委會開得不錯嘛。對我很有啟發啊。是不是你家那個『諸葛亮』又給誰支了什麼招啊?」
電話聲音比較大。我就站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
嗯。在嚴玉成這個自稱「岳父老子」地市委書記嘴裡。鄙人這個「預備女婿」地稱呼那是一改再改啊。先是很親切地「小俊」。接下來是「好小子」。然後是「惡人」。這不又成了「諸葛亮」。而最常用地。自然還是「臭小子」!
鬱悶一個先!
老爸倒沒在意嚴玉成的調侃,詫道:「常委會的內容,你怎麼知道的?」
「嘿嘿,你以為我離開了向陽縣,就沒人向我匯報那邊的事情了?」
嚴玉成語氣裡透出幾分得意。
老爸也便笑了。
這說明,他和嚴玉成之間的那份友誼,依舊牢不可破。不然嚴玉成焉能如此說話。不過倒真是沒有想到,嚴玉成調離一年了,居然還是有人事無鉅細向他報告,卻不知此人是誰?
自然,電話裡是不方便問這個事的。
「晉才啊,孟宇翰和馬智寬那兩小子的事情,縣裡打算怎麼處理啊?」
嚴玉成話鋒一轉,說起了孟馬二位關在號子裡吃「缽子飯」的衙內。
老爸就加了一分小心,嚴玉成絕不會無緣無故扯起此事。
「嚴書記,你的意思……」
「沒別的意思,都是小孩子,只要沒有特別嚴重的罪行,總要給一條改過自新的路走。不過這個事情,你就不必親自出面了……」
對前面那段話,老爸心領神會,後半截子,卻有點雲山霧罩。
「……叫你家那個臭小子聽一下電話吧!」
嚴玉成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讓咱們爺倆都吃了一驚。老爸有點疑惑地將電話遞給我,不過仍然問了一句:「嚴書記,你怎麼知道小俊也在?」
「哼哼,這個時候他要不在才有鬼了!」
嘿嘿,嚴大書記還誇獎本衙內是「諸葛亮」,我看他自己倒真是「劉伯溫」,隔著電話也能猜到我的行蹤。
「諸葛先生,有何指示?」
我一上來就嘻皮笑臉,不給嚴玉成發飆的機會。
到孟躍進和馬文才,嚴玉成居然要我接電話,這事情著實蹊蹺。
「小俊啊……」
我心裡「咯登」一下,嚴玉成這時候叫得如此親熱,情形大為不妙!
沒道理啊!
「好手段啊……一個小布袋不但裝了孟宇翰和馬智寬,也差點將你爸裝進去了……厲害啊……」
嚴玉成慢條斯理,似乎沒有半分火氣。
我的冷汗就下來了,吃吃地道:「嚴伯伯,這個……」
「怎麼,還想跟我狡辯幾句?柳俊同學,你當真膽子不小呢!」
糟糕糟糕,連「柳俊同學」也叫出來了。若大得兩歲,豈不是要一本正經叫「柳俊同志」?這個時候,只有「以不變應萬變」了。
「……」
「你以為你搞的小動作,就能瞞住所有人?」
嚴玉成語氣嚴厲起來。
我腦袋裡「嗡嗡」亂響,滿心都是干了壞事被人忽然揭穿的惶恐不安。饒是如此,本衙內畢竟四十年人生閱歷,倒還沒有驚慌失措。
「嚴伯伯,那你說,我該怎麼做?難道就任由這兩個混蛋在向陽縣亂搞一氣?孟躍進是個什麼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既然他都已經知道了,咱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跟他擺道理。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孟躍進固然不是東西,自有法律制裁他。你搞出這麼一齣戲來,差點連累你老子知道不?你以為地委領導是那麼好要挾的?若不是……哼,我看這次懸了……」
「嚴伯伯,若不是什麼?」
我緊跟著問。
「這個你沒有必要知道。總之政治上的事情,遠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
「格局不夠?」
「沒錯……你小小年紀,做事不要太魯莽!」
我汗如雨下,聽這意思,地委鬥爭也著實厲害,估計調走孟宇翰,不知經過多少番龍爭虎鬥。嚴玉成如今是地委委員,對內幕自然知曉得比我要多得多。
不過我也不妄自菲薄,儘管嚴玉成語氣嚴厲,但我知道,「孟躍進事件」絕對是孟宇翰倒台的直接導火線,不然的話,老爸上位不會如此之快。
然則
理,暫時就沒必要跟嚴玉成辯駁,沒的惹惱了他,白9]訓斥。
「算了,事情既然已經做了,多說無益。往後要小心行事!」
「嗯,我知道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孟躍進的事情,你是始作俑者,那麼也得有由你去解決。怎麼做,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嘿嘿,嚴伯伯,我小小年紀,懂得什麼?這個還真是要您指點。」
「臭小子,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這句「臭小子」一叫,我懸起的「小心肝」總算是掉回了肚子裡。
「好好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先試試看吧,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向伯伯討教!」
我順手一記結結實實的馬屁拍了過去。
「哼……叫你爸聽電話!」
我吐了一下舌頭,將電話交還給老爸。
老爸臉色已經沉得像鍋底。他何等睿智,聽了我們的對話,哪還有不明白的?敢情這件事情裡頭,還真的又有自己這個寶貝兒子的首尾。
「嚴書記,這個事情……」
「得了,都過去了。等會你自個問他吧。不過呢,這事雖然是做的魯莽一點,也算是打蛇打在七寸上……晉才,眼下向陽縣的班子配備還是很合適的,你要抓住機會,甩開膀子幹一場,爭取縣裡的工作再上一個台階。這個時機很重要啊!」
嚴玉成依舊是指點的語氣。不過他如今是地委委員,老爸又一向敬服他,這麼說話也屬正常。
「嗯,我知道了。」
「那好,你早點休息吧。」
老爸放下電話,扭頭一看,我正在歪眼咧嘴做鬼臉。
「怎麼啦?」
老爸虎著臉問道。
「我說嚴伯伯講話口不應心,明明知道你會揪住我審問,還說什麼早點休息……」
老爸神情嚴厲,我倒並不害怕。蓋因他是我老子,而且剛剛我已經把這事大致在心裡前前後後想了個明白,知道怎麼跟他解釋。
「那你自己老實交代吧,到底怎麼回事?」
「其實挺簡單的,他們不知道怎麼開飯店開招待所,我就給他們支了個招……」
事已至此,也就無需隱瞞,前因後果,給老爸簡單匯報了一下。
老爸臉上神色驚疑不定:「這事,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早跟你說了,你會同意?」
「不會!」
「那不就對了。但是嚴伯伯就會同意!」
「嗯?」
我就笑了,說道:「爸,這個上位者的心態,你還要再好好跟嚴伯伯學學才是。他既然對這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不同意的話,他早就跳出來了。」
老爸頓時語塞。
嚴玉成明明知道,卻不加制止,那就說明整件事在他認為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不過聽剛才電話裡頭的意思,他著實出了不少力氣。
我自言自語地道:「怪事,這事又是誰漏給他的?瞧來我身邊間諜不少呢。」
「你身邊都有哪些人?」
老爸問道,多少有些好奇。
兒子建起了一個「影子內閣」,嚴玉成知道了,老爸反倒蒙在鼓裡。
這就是技術型幹部和政治型幹部的區別。
「我身邊人挺多的,主要是梁國強,陳立有,孫有道和江哥,另外小舅,胡家輝和肖志雄勉強算得上……」
肖志雄?
我明白了!
多數時候,我是和身邊的人在人民飯店吃飯商量,肖慶安多少知道一些,可不就告訴了肖志雄?肖志雄自然是要向嚴玉成匯報的。至於無人向老爸匯報,那也很好理解。我是他兒子,哪需要別人來饒舌?只怕他們還在心裡以為,這都是老爸暗中操控的呢。
老爸嚇了一跳:「好傢伙,兩個縣委常委呢!」
「那是!」我不免又有了幾分得意,見老爸神色不善,趕忙加上一句:「都是你的人!」
這句話加得及時,果然生效,老爸神色好了些許,坐下來,點起一支煙。我有些忐忑地望著他。雖說都是為了他好,這個事情也做得太陰了,不符合老爸一貫坦蕩的性格。
「你說,你嚴伯伯後面那句話什麼意思?」
老爸抽了幾口煙,忽然問道。
「什麼話?」
我一門心思還在「陰謀詭計」上頭,一時未曾料到老爸問起這個話題,不覺愕然。
老爸蹙起眉頭:「他說,要抓緊時機。」
我這才想起,嚴玉成這話,貌似是有些深長的意味在裡頭呢。一念至此,我又暗暗舒了口氣。看來老爸是不會揪住孟躍進馬文才的事情不放了。
「嗯……嚴伯伯也是勉勵之意吧?」
我很不確定地道。
「不對……莫非,上頭對我和海天縣長搭班子又有意見?」
老爸如今也敏銳起來了。
我大吃一驚,脫口而出道:「不會吧?」
隨即就明白,老爸這個擔憂是有道理的。擠走孟宇翰,上頭毫無疑問會將老爸和唐海天的組合看成新的嚴柳系組合。國內官場,一二把手太融洽了,上級總是心裡膩歪,覺得你們會聯起手來,沆瀣一氣欺瞞領導。嚴玉成定是聽到了一些風聲,才特意提醒這麼一句的。
這個潛規則真是的!
老爸深有憂色:「這麼說來,真的是要抓緊時間了,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呢。」
上頭真有意見的話,也不知道會動老爸還是動唐海天。但願老爸這個擔憂不會太快成為事實。
「爸,剛換屆,你也不要太擔心,一兩年時間總是有的。再說,這個世界上的事情那麼多,做不完的。」
我也知道這般虛言安慰對老爸這種一心干實事的幹部作用不大,可是當此時除了安慰我又能說什麼呢?
老爸點點頭,說道:「孟躍進和馬文才的事情,你打算怎麼去收尾?」
我一聽深感頭痛,當初只想往死裡整這兩個混賬,無所不用其極,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又要去收拾這個爛攤子,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晦氣!
「爸,這事情不好辦,你讓我想想,過兩天再說吧!」
「嗯……」
見十二三歲的兒子雙眉緊蹙,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老爸心裡也不大好受,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說道:「也不當什麼大事,做都做了,不用怕,先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