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旬,n省省委組織部下達幹部任命通知。
原寶州地委副書記、寶州市委書記許景行同志因身體原因退居二線,擔任寶州地區政協聯絡工作委員會副主任(享受正廳局級待遇),不再擔任寶州地委副書記及寶州市委書記職務。
任命嚴玉成同志為寶州地委委員、寶州市委書記,不再擔任向陽縣縣委書記、常委、委員職務。
同日,寶州地委下達任命文件。
任命孟宇翰同志為向陽縣委書記,不再擔任青安縣委副書記、常委、委員職務。
***,居然是孟宇翰到向陽縣來做一把手了!
這個結果,嚴玉成從地區回來那晚,知道了一半。所謂一半,就是龍鐵軍透露了,柳晉才同志恐怕暫時還不能擔當縣委書記那麼重要的責任。
龍鐵軍就是這麼輕輕點了一句,再多的,他沒說,嚴玉成也不敢問。
當晚我們也分析了兩種可能,其一是地區可能空降一位書記過來,其二是提拔唐海天。畢竟以唐海天的資歷看,擔任這個縣委書記也算順理成章。
如果是唐海天上位,以他和老爸的關係以及實心辦事的性格,應該還是能配合得比較好。咱們爺倆心裡的疙瘩,也不會太重。
無論如何,唐海天也算得是老爸的老上級,屈居他之下不算怎麼丟臉。
老爸也是實心辦事地人。雖然不能進一步。只要能放開手腳干實事也不錯。
但這種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地還是空降。
當下我們分析了一下情勢。縣委會九名常委。嚴玉成不算。老爸、唐海天、吳秋陽是鐵桿同盟。魏玉華和宣傳部長李承彥也比較靠攏。馬智寬至少能保持中立。另外武裝部長余霄漢基本是只舉手不發言地。縣委秘書長呂振是從地委辦公室秘書科科長地位置上下來地。在向陽縣無黨無派。做秘書出身。為人謹慎小心。從不胡亂說話。因而不管誰來擔任這個縣委書記。想要做得多強勢。怕是有些困難。
「不管誰來。只要他實心實意為群眾辦事。大家都應該配合他。」
最後。嚴玉成說道。
老爸點點頭。
「小俊,你怎麼不說話?」
我淡淡道:「地委決定的大事,我小孩子家,能有什麼話說?」
嚴玉成就是一滯,意味深長地瞧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老實說,嚴玉成調任寶州市,順勢進一步成為地委委員,我也知道是龍鐵軍力挺的結果。在向陽縣內,嚴玉成的資歷是很老的,擔任縣委書記無話可說。但放到地區這個大範圍內,就不夠瞧了。當時大批老幹部解放,論資排輩的情形還是比較嚴重的。
龍鐵軍力排眾議啟用了嚴玉成,那麼極有可能在向陽縣委書記的任命上就要做一些妥協,不得不暫時壓一壓老爸。安撫一下其他幾個重量級的地區大佬。
當然,也不能據此說是犧牲老爸的利益來換取嚴玉成的進步。從長遠觀點來看,嚴玉成的進步就是老爸的進步。
只是辛辛苦苦撲在工作上差不多三年,愣是將一個墊底的貧困縣弄到了寶州地區第二名的位置,老爸不但有苦勞更有功勞,如今卻要眼睜睜瞧著別人來摘這個大桃子,無論怎麼說服自己,都有些心下不忿。
看來我對官場的瞭解還是不夠透徹啊。
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了。
現在又不比後世,可以拿錢去買官!
可是再也沒有想到,居然是孟宇翰過來了。
他那個混蛋透頂的兒子孟躍進,豈不是要成為向陽縣「第一衙內」?這猶罷了,些許虛名,不爭也罷。但為了黑子的事,我擺了孟躍進一道,差點連孟宇翰也捎帶進去。這個仇,人家肯定記著呢。
打從地委任命孟宇翰為向陽縣委書記開始,好戲就開鑼了。
好吧,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孟宇翰是由地委組織部長李博文陪同前來上任的。在縣委會議室外,我第一次見到了孟宇翰。
這人四十三四歲的樣子,貌似與嚴玉成年歲相當,略長於老爸。個子中等,穿一身合體的深藍色呢子中山裝,梳著大背頭,長相還算過得去,也看不出有多陰險,只是一個鷹鉤鼻子比較礙眼,使得他就算是滿臉堆笑的時候,也令人心裡略有些不舒服。
兩人從吉普車上下來,禮讓著李博文一起走向會議室。
嚴玉成率著所有縣委常委在會議室門口迎接。
照規矩,他要先和孟宇翰打了交接,才能去寶州市上任。自然,以他如今的身份,是不必給孟宇翰這麼大臉面的,這個臉面是給的李博文。
雖說一個老人,一個新貴,李博文可絲毫不敢在嚴玉成面前托大。想想自己從正科級上到如今的副廳級花了多長時間,人家又花了多長時間?以前人家嚴玉成是吃了大革命的苦頭,被死死壓了好多年。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後勁足著呢。
我努力想要從這些人臉上搜尋出一點有用的信息,最後卻不得不放棄了。
上到了這個層面上的人,一個個修煉得功力不俗,寒暄客氣,握手如儀,都戴著厚厚的面具,哪怕心裡面正翻江倒海,臉上哪會帶出來半點?
會議室坐定,李博文宣讀了寶州地委的任命文件。嚴玉成說了幾句客套話,接下來就輪到孟宇翰這位新任縣委書記發言了。
我就站在會議外聽著。
任誰也不會來趕我走的。
孟宇翰的聲音和他的外表一樣,平凡沉穩,稍微帶著一點新官上任的激情。說的也都是些客氣話,無非是讚揚向陽縣前任班子特別是嚴書記的勞績,謙遜地說自己是來學習的。
嘿嘿,你知道就好。
青安縣去年的工農業總產值排名不升反降,你老小子不是因為有個做地委副書記的姐夫,能輕輕鬆鬆到這裡來摘這麼大個桃子?
孟宇翰接任的次日,嚴玉成去寶州市上任。
歡送的場景有點感人。許多中基層幹部自發的由各處趕到縣委會門前,紅旗公社來得尤其齊整,江友信帶隊,紅旗公社所有黨委委員和革委會正副主任都到
十一個大隊支書來了十五六個。由於事先有通氣,)+麼萬民傘之類的「封建糟粕」。大家就這麼默默地在縣委大院門前站著,等嚴玉成的小車出來。
車子尚未出縣委大院院門,嚴玉成就看到了門口黑壓壓的一百餘人,忙即叫司機停下車,走下車來,與送行的幹部群眾一一握手,含笑勉勵大家為推動向陽縣的各項工作發展繼續奉獻力量。
我坐在吉普車內,看著這一幕,很是感動。
上輩子倒是經常在電影電視裡看到這種場景,每次都嗤之以鼻,覺得很假。但這回卻是真真實實感受到了。看來做領導幹部的人,只要你真心真意為民辦事,老百姓是不會忘記你的。
嚴菲一直不開心,蹙著眉頭,好看的小鼻子微微皺了起來。
我原本沒打算隨車去寶州市,但見到嚴菲臨上車時極其留戀的眼神,不知怎麼的,心裡頭就是一熱,想都沒想就追過去,和嚴菲一同鑽進了吉普車。
那一刻,嚴菲終於開心地笑了。
「小俊,你會經常來看我嗎?」
車上,嚴菲不斷問我這句話。
我笑起來:「為什麼一定是我來看你,你就不可以來看我嗎?」
嚴菲想了想,很認真地道:「因為你是男的啊,媽媽說,女孩子不能到處亂跑的!」
我頓時朝解英做了個鬼臉。
解英就愛憐地笑了笑,摸摸嚴菲的頭,又摸摸我的頭。
「嗯,我一定會經常來看你的。」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到目前為止,我確實沒騙過她。但往後會不會騙她就不好說了。
嚴菲就開心起來,伸出手和我的手握在一起,腦袋也有點往我肩膀上靠的意思。吉普車後排三個位置,她居中而坐,卻不往母親身上靠。解英斜眼瞥了一下,微微一笑,沒有吭聲。
我倒也坦然。以我們眼下的年紀,暫時還不會讓大人們產生什麼誤會吧。
嚴玉成坐在副駕駛座上,自始至終沒有怎麼說過話。
那時節的幹部,特別是縣裡的幹部,還不習慣擺架子坐在後面一排,喜歡坐在副駕駛座上,腿腳伸得直,視野也開闊。到得後來,漸漸淘汰吉普車,換上小轎車,這個習慣才慢慢改過來。
到了地委,先將我們送到地委常委院,解英領著我們下車,小車才拉著嚴玉成去地委大院報到,自有地委的大員陪同他前去寶州市上任。
嚴玉成先聲奪人,以地委委員身份兼任寶州市委書記,許景行又是因為能力被質疑才退下來的,寶州市委一干人都惴惴不安得緊,嚴玉成這一過去,壓住陣腳是毫無疑問的。我也就沒跟著過去。畢竟寶州市咱不熟悉,過去聽牆角也沒啥意思,還不如留下來幫解英搬家。
其實搬家是肯定用不著我動手的,寶州市委辦公室的黃主任早領了一幫子年輕後生嚴陣以待。我的任務就是陪著嚴菲熟悉一下環境,盡量緩解她來到陌生之地的不適感。
地區一級的黨委會,照例是沒有地委常委這個說法的,就是一級地委委員。但代表的身份和政治待遇,與地級市的黨委常委毫無區別。因而地委領導們住的地方,也被稱作常委院。
是常委院,其實佔地很廣闊,遠非青山嶺可比。青山綠水之間,點綴著一棟棟二層的別墅,錯落有致。住在這裡的人也不僅僅限於地委委員,許多退休的地廳級幹部和在職的地區革委會副主任也居住於此。嚴玉成是新來的,住的位置自然也比較靠後,車子在潔白的水泥路上爬了許多坡,拐了許多彎才到達地頭。
所處位置有區別,別墅的佔地面積也略有區別,不過區別不大。兩層的小別墅,帶一個小花園,樓上樓下六間臥室,嚴明眼下還在部隊裡鍛煉,住嚴玉成一家三口,實在太寬敞了些。
和嚴菲手拉手在樓上樓下轉了一圈,我憂慮暗生。
「解阿姨,你的工作怎麼安排的?」
「還沒定。」
解英一怔,不知我為何忽然問這個問題。
「跟嚴伯伯說說,頂好是能安排一個比較清閒的單位,離寶州一中比較近的。」
「為什麼?」
解英忙著指揮搬家,一時未曾回過神來。
「方便照顧菲菲啊。你看這別墅這麼大,附近也是單門獨戶的,串個門都不方便。要是你下班遲了,菲菲一個人在家裡怎麼行啊?」
「是呢是呢,還是你想得周到。」
解英一拍大腿,連連點頭。
嚴菲就望著我,滿臉笑意。
寶州市委辦公室的黃主任一直小心隨侍在側,聞言笑道:「這位小朋友說得在理。解英同志,寶州一中附近的單位有市財稅局,市司法局……都是很近的,走路最多十來分鐘。」
這位黃主任為人精細,說的都是市裡的下屬單位,全在嚴玉成的一畝三分地內。這事根本無須嚴玉成親自出面打招呼,只要他黃主任露出點意思,這些單位還不是哭著喊著要請解英過去上班?雖說單位上有市委一把手的愛人,凡事不免要小心謹慎些,然而伺候得好了,卻是快速接近領導的最佳途徑。
我笑道:「還不如直接安排在寶州一中,最為方便。」
我瞭解解英的性子,比較懶散的,不大在意爭權奪利,屬於典型的夫貴妻榮。在哪個單位上班都無所謂,只要輕鬆些就好。再說她以前就是做老師出身,在教委工作多年,放到寶州一中也算專業對口,任誰都無話可說。
黃主任就笑,望著解英,等她示下。
具體到哪個單位去,自然要聽從領導的意見,自己可不能越俎代庖。
解英笑道:「這個事情,等老嚴回家,我跟他商量過之後再說。」
這個答覆很是得體,既表示了對嚴玉成一家之主的尊重,也顯示出對下邊同志的尊重,沒有露出一點「官太太」囂張跋扈的嘴臉。
我微微一笑,不再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