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殺 第七卷 八月火 開胃外篇(下)
    開胃外篇(下)

    五、

    他並沒有注意到在墓地裡望著他的兩名女子,沒有惡意的路人注視,一般是不會喚醒他的警覺心的。

    很少來墓地,或者說,除了有些必然的任務,這是他第一次為了拜祭某人而過來。

    拜祭這種事情曾經在他看來也是沒什麼意義的,人死了,建個墓地,並不代表人就能依托墓地而活著,死了就是消失了,至於屍體,無論是放在墓地裡,用火燒掉,或是扔進水池,或是吃掉,對於死去的人來說,都不再有任何影響。

    為什麼要過來呢?他說不清楚,一種寄托,一種內疚,或是死去的納塔麗的確在他心中打下了某種烙印,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又不是什麼完全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但是跑到墓地來,除了一心一意地做一次打掃,他也發現自己的確沒什麼可說的。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是什麼樣的人,都已經再瞭解不過了,哪怕曾經有過隱瞞和欺騙,到最後的時候,也該是清清楚楚了吧……

    從墓地裡出來已經全身濕透,他在附近的酒店裡開了個房間,洗澡、換衣服,喝了杯咖啡,回憶起納塔麗,如今只有一件事是令他感到迷惑的,納塔麗最後去世的時候,在他的懷裡說了一些話,不過兩年多一點的時間,她到底說了些什麼,現在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除了十歲經歷殺手訓練以前的生活,這是他所有記憶之中唯一的盲點。

    過了傍晚,天色逐漸地暗下來,他在酒店樓下的餐廳裡聽著音樂吃了一客份量很足的牛排,隨後乘計程車去往與源賴朝創約好見面的地方。

    說起來巴黎其實是整個法國治安最為混亂的地方,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總的來說北邊尤為明顯,外界盛傳巴黎自由、浪漫,但實際上可想而知,自由、浪漫這些詞彙都是與個性張揚、特立獨行等分不開的,由於今天綿綿延延地下了一天的小雨,十八區一些比較偏僻的住宅區幾乎看不到多少在外走動的人了,只有一排排的路燈在冷雨中執行著它們的工作,穿過一棟老舊大樓的通道,走進房間時,他看到了裡面的三個人,以及同時指過來的,黑洞洞的槍口。

    源賴朝創正在桌子邊擦拭著手槍的零件,一側穿著藍白相間運動服,雙手插進衣服口袋,看起來頗為陽光的男子是已經許久沒有見到的立明道旭,當然,他也並不期待與這傢伙的見面,雖然彼此沒有過節,但一旦見到他,也意味著會見到他的搭檔諸神無念。

    「嘿,可憐的中國孩子。」

    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在他進門的瞬間便舉起了帶有消音器的手槍,同時露齒一笑,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他偏過了頭,子彈從他的耳畔劃過,身後的牆壁在第一時間爆開,石屑飛揚。

    「嘿,可憐的人造人。」

    看似淡然的對話,在無比短暫的時間裡,又是兩發子彈在牆壁上爆開,石屑迸飛四射,三發子彈彼此間的距離在牆壁上相隔了不止一米,而當話音落下,諸神無念的身體已經被呼嘯逼近,那道身影的右手在空中舞成一個大圓,鼓動著風力,將諸神無念持槍的手臂捲了進去,順勢下壓,空氣中像是捲起了巨大的漩渦。

    噗——

    第四發子彈射出,穿過了腋下的空間,地面瓷磚碎裂飛濺,諸神無念的手臂被按下,就彷彿被那漩渦給捲了進去,身體微微向前一傾,想要擺脫時,手上的槍已經被順勢拍飛了出去。

    手槍飛向立明道旭的方向,立明道旭臉上還帶著笑容,探出手來想要接住,陡然看見正與諸神無念交手的白夜衣服微微動了動,一隻槍口從側面探出來,閃電般的將手縮回,帶有消音器的槍聲響起來,諸神無念的手槍被砰地打飛,從他的身側飛了過去,在後方的牆壁上一碰,卻又再次彈回來。

    他伸手再要去接,那邊像是陷入了漩渦之中的諸神無念猛然一退,轉身,左手「嘩」的一揮,像是撕開了整片空間一般的破風聲劇烈響起來。側面,正將手槍按上消音器的源賴朝創有意無意地將槍口指了過來,手槍接觸到立明道旭的指尖。

    「轟啦」一聲響,無數的石粉簌簌落下,門邊的牆壁上,一道接近三米長,大概一公分深的破壞痕跡被諸神無念那一下揮手帶起的風力生生地拉了出來,從立明道旭指尖飛出的槍支再度碰撞上牆壁,啪啪幾下落在了地上。

    房間裡安靜下來,只有灰粉還在牆壁上簌簌落著。

    四個人,如今手中都拿有一把槍,諸神無念與白夜互相指著,源賴朝創與立明道旭也都拿著槍,看似隨意地望向對方,空氣就那樣凝固了起來。

    如果有旁人在看著,這不過是短短交談的幾秒鐘,由靜轉動再陡然間安靜下來,他進了門,諸神無念連續開了四槍,隨後槍被拍飛,立明道旭伸手要接,他將槍打飛,接著源賴朝創補上一槍,諸神無念已經揮出了破空的風刃,嘩啦破開牆壁,窗外依舊下著雨,房間裡黃色的燈光微微搖晃。

    幾秒鐘後,立明道旭首先舉起了雙手,笑了起來:「我投降,我跟這個軍國主義份子不是一路的,開槍幹掉他吧,我什麼都不說……要不要喝咖啡?我出去買。」

    源賴朝創的眼簾一直垂著,用藍色的手巾擦拭著手上的槍,又兩秒鐘,白夜放下了持槍的左手,朝房間的角落指了指:「那裡有咖啡。」

    諸神無念攤開手,看了看源賴朝創,再看看立明道旭,好半晌,方才撇了撇嘴:「你們都不愛國……」

    「好啦好啦,我是不愛國,但我愛你啊,無念……白夜,咖啡要不要加奶精,哦對了,你最近的代號是用的白夜吧……」

    ……

    ……

    兩個小時後,源賴朝創與搭檔從樓房裡走出來,沿著可以避雨的屋簷去往不遠的路口。

    「動手提前到明天吧。」源賴朝創說道,「今天你遇到過目標了,結果怎麼樣?」

    「保鏢的警惕性還可以,但問題不大。明天的話……他下午跟美國過來的查理?威爾遜有一次碰面,這個查理是諸神無念的目標?」

    「我查了一下,的確是。」

    「好吧,那就明天下午,之前定好的二號計劃。」

    走過接口,他們從不同的方向消失在雨幕之中。

    六、

    晚上十一點,雨漸漸的變得更小了,幾乎有了停下來的趨勢,距離巴黎副市長官邸不遠的一處小樹林邊,穿黑色風衣的男子緊了緊衣服,探頭朝街道那邊望過去,偶爾回頭與三四米外正低頭點煙的立明道旭說話。

    「你覺不覺得你今天穿的運動服太顯眼了一點,確定不換一件?」

    「我今天沒打算殺人,我是陽光少年,穿這樣的運動服是我的嗜好。更何況,就算你穿得像個蓋世太保……」雨絲紛紛灑灑,就算站在樹下,要打火點煙還是有點影響,立明道旭低頭點了幾次,「唔……就算你穿得像個蓋世太保,站在路燈下還是會被人看到……」

    諸神無念仰起頭看了看頭上的路燈:「我站在有光的地方是為了目標來的時候能看得更清楚。」

    立明道旭低頭抽煙不理他,待到十幾秒後,方才抬頭吐出一個煙圈,點了點頭:「有道理。」

    如此的對話間,三輛轎車已經從遠處駛了過來,在官邸門口停下,車上的保鏢開始下車,隨後是巴黎副市長鮑平。諸神無念回過了頭:「他來了,是你來開槍還是我來開槍?」

    「我說了今天不殺人。」

    「是不用殺人啊,我們來的目的是為了警告他們嘛,很過癮的。」諸神無念看了他幾眼,有點遺憾,「你不開槍那就我來了。」

    整條街上都沒什麼行人,一個穿黑大衣的男人站在這邊的路燈下,已經引起了那邊保鏢的注意,好幾個人都在往這邊看,諸神無念攤了攤手,從衣服裡拔出手槍,與此同時,那邊陡然有人喊了起來。

    砰砰砰砰砰砰——

    清脆的槍聲陡然間撕裂了夜色的寧靜,火光亮起來雨霧之中,隨後,子彈在車身上同樣劃出了火花,隔了幾十米遠,兩名保鏢被當成爆頭,血霧紛飛,諸神無念收起槍轉身往樹林走的時候,身後已經是混亂成一片,同時響起的,還有更為沸騰的槍聲。

    那邊射來的子彈打在路燈桿上,打在樹林裡,枝葉掉了下來,諸神無念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立明道旭探頭看了看兩名死者,子彈打破了他身側的樹幹:「你說過今天不殺人的。」

    「我隨手開槍,這是意外,可以被原諒。」諸神無念陰險地笑,「我這是在救人,有人要殺他,我給了他警告,你應該讚美我……哼哼,這下看他們怎麼殺……」

    「喔,但我覺得這種警告只是會讓他們死的人更多而已……」

    槍聲之中,兩個人朝小樹林深處走去。

    七、

    清晨起來,房間裡溫暖如春,廚房裡已經傳來早餐的香氣。

    「……副市長鮑平昨晚遭神秘男子槍擊,兩名保鏢在槍戰中殉職,目前警方已介入調查此事,詳細情況……」

    電視中正在播放法國早間新聞,雅涵的法語已經有幾年沒用,如今過來了,幾乎在下意識地恢復著對法語的聽讀功能,辨認著電視裡新聞的內容。在床上慵懶地坐了一會兒,雅涵扭頭望向窗外,雨已經停了,但氣溫低得可以看出來,視野之中的景物有著厚厚的打霜的痕跡。不經意地,又記起了昨天在墓園看到的那一幕。

    雨幕之中,男子蹲在那兒,擦洗著身前的墓碑,目光落寞而專注……

    納塔麗?安妮斯。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

    她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陡然搖頭,雙手拍打著臉頰,將這件事拋諸腦後:「起床」

    廚房裡正煲著粥,李若琳此時則在客廳裡接著某人打過來的電話,雅涵用目光與她打個招呼,進洗手間洗臉隨後刷牙,耳聽得不時的驚歎一聲:「哇……真的?不是吧……」也不知道在說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八卦。

    廚房裡的粥也在此時沸騰了起來,李若琳拖著電話線想要跑過去,雅涵也咬著牙刷滿口泡沫地跑到灶台邊關火降溫,衝著李若琳揮揮手讓她回去繼續說八卦。不多時,李若琳掛了電話,滿臉興奮地衝過來:「太厲害了太厲害了雅涵,你還記得我們昨天看到的那個納塔麗的墓碑吧?」

    「怎麼了?」

    雅涵走回去漱口,李若琳跟在她後面,嘰嘰喳喳:「我找附近的一些人查了一下,因為昨天你很感興趣的那個男人很像是華人嘛,只要是東方人,在這邊有個小圈子的,打聽一下多半能認識,我就說我有個朋友對他很感興趣,打了電話給好幾個人……」

    雅涵有點想哭,啪的將牙刷敲在杯子上:「你這樣說我還用不用活了,人家聽了得以為我對那個男人垂涎成什麼樣子啊,只是有點好奇好不好……不,好奇也不是那種好奇……」

    「沒事沒事啦,在國內比較含蓄,在這邊女追男很正常的……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沒說你想追他,好奇嘛,我也只是說好奇好不好……你知道這邊的人大都認識,我就找了幾個比較有關係的朋友,問有沒有一個中國人或者東方人有一個叫納塔麗?安妮斯的女朋友的,或者就直接認識納塔麗?安妮斯本人的也行,你知道她既然髒在這裡,肯定是住在附近啦,誰知道什麼認識的人都沒有,可是我有一個朋友剛剛才打電話給我,說是雖然不清楚附近有沒有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但如果只是說納塔麗?安妮斯這個名字,那可不得了」

    「怎麼了?」

    「英國的威斯敏斯特公爵,他有個養女,也叫納塔麗?安妮斯。」

    雅涵蹙了蹙眉:「我記起來了,以前的確聽說過這個名字,難怪覺得有點眼熟呢。」

    李若琳最喜歡八卦了,眼見雅涵配合,她的興致更加高昂起來,做出了神秘而專注的樣子:「你覺得眼熟,是因為聽過這個名字,但是在歐洲這邊,這個名字可不只是威斯敏斯特公爵的養女這麼簡單,我的那個朋友,有一些很不尋常的渠道,才能知道很多層次很高的人才能知道的事情,這個納塔麗啊……嘖嘖,大多數知道她底細的人,都叫她女皇。」

    「嗯?」

    「具體原因是不知道了,但是去年被收購的席德集團你知道吧?破產倒閉的罕默森集團你知道吧?」

    這幾乎是兩個在世界上都有名的大公司,想不知道都難,去年年初在歐洲發生了一系列的變故,這兩個公司也牽扯其中,當下點了點頭,李若琳頓了頓:「據說……都是她手下的產業,還只能算是一般的那種,大家之所以叫她女皇,是因為在歐洲範圍內,她幾乎就是無冕之皇。」

    「真的?」雅涵皺了皺眉,「這樣的人,怎麼也不可能葬在這邊吧?會不會是巧合同名?」

    「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我那個朋友搞到過一張納塔麗的照片,早上發我電腦裡了,我拿來給你看。」李若琳興沖沖地去房間拿手提電腦,打開之後,調出一張照片。那照片並不清晰,是一個宴會上白人女子穿著晚禮服的相片,雖然有些模糊,但仍舊可以看出來這女子與墓碑相片上的女子很像。

    「這個納塔麗一向很低調,住在威尼斯那邊,但是……她兩年前死了,不知道原因,因為本身不是這個等級的,我那個朋友也沒怎麼關心她葬在哪裡,昨天聽我提起,才稍微打聽和查了一下,奇怪了,誰也不知道她葬在哪,但是就在兩年前她去世以後,正好是歐洲那場小規模金融風暴的開端,你說怪不怪……」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李若琳枕著雙手躺到沙發上,兩隻眼睛充滿了小星星:「哇,那個男人肯定也是很了不得的人,可惜找不到了,嗯,他昨天過來掃墓,難道昨天就是那個納塔麗的忌日……一定要記住這個日子,明年拿著相機去拍張照……」

    看著她花癡打滾的樣子,雅涵沒好氣地在她頭上拍了一下,笑了起來:「吃早餐了,花癡。」

    「雅涵,對這種男人垂涎三尺不丟人的。」李若琳做捧心狀,「真想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一定很轟轟烈烈,你有注意到他昨天的眼神嗎,憂鬱、落寞、傷感,又有氣質,愛死了……」

    身體在沙發上慢慢傾斜,砰的一聲,她從沙發掉下了厚厚的地毯……

    八、

    「形同虛設……死了活該……」

    下午五點半,這是一個小型的聚會,位於名為黑珍珠的酒店的第十五層上,諸神無念混在賓客之中,有種痛心疾首的感覺。

    昨晚已經用那樣激烈的形式警告過源賴朝創與那白夜的目標,也就是巴黎副市長鮑平,本以為他今天至少也得改變行程,誰知道僅僅是加強了身邊的保鏢,預定的行程還是雷打不動。

    當然,作為市長副市長這樣的公務人員,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苦衷,如果害怕人暗殺就什麼事情都躲著不做,那肯定是不行的,諸神無念大抵也明白這一點,而情況一如立明道旭所說,以源賴朝創與白夜的實力,如果真的要硬幹,這位副市長就算多找些保鏢,也只是讓死的人更多一些而已,他想的並不是完全阻礙住對方完成任務,只是希望盡可能的添麻煩,現在這麻煩添的不如預期的大,他就有一點點的心裡不平衡。

    不過,一碼歸一碼,這次小聚會的主人是鮑平,而最重要的賓客則是他與立明道旭的目標查理?威爾遜,想想真是滿複雜的,假如聚會取消,他要找到這傢伙又得多花上幾天時間,作為殺手,他其實也不喜歡耽擱事情。

    回頭想想,既然雙方的目標都在,白夜會不會也像自己一樣混了進來呢。酒店目前防衛森嚴,這裡是十五樓,出入的渠道並不多,如果在這裡動手,逃脫的辦法不是沒有,但對於普通人來說,也頗為麻煩,稍微出點問題就真的是玩命了,一般來說要動手刺殺都不會選在這種地方,但世事無絕對,自己既然混了進來,白夜那傢伙未必就不會進來湊熱鬧,如果在這裡找個機會幹掉他……想想就覺得很爽。

    出於這一考量,他一直在觀察這房間裡的二十多人,這些人一半時賓客,一半是保鏢,另外還有兩人則是酒店提供服務的調酒師與服務生,這些人中間,或許就有一個,是白夜假扮。

    易容的技術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其實並不會留下什麼痕跡,模仿的技巧也已經相當純熟,作為諸神無念,他所取代的是一名與黑道有瓜葛的商人,這個人在兩年前的一些事情裡恰巧跟他發生過接觸,有一些瞭解,比較沉默寡言,再加上正主還未到,大家偶爾聊幾句的也並非非常機密的事情,模仿起來暫時還不至於露出會被人察覺的蛛絲馬跡。

    若是白夜也在,自己要辨認出他來,其實也不容易,如此等到接近六點,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才漸漸看出一些端倪來。

    有問題的,或許是那個酒店的服務生。

    一般來說,酒店在這種場所提供的人員自然會是可靠的,但嚴格說起來,這裡一共二十多人,最不可靠的,莫過於酒店提供的這兩人,因為他們好冒充,不需要與太多人進行交流,自己是因為正巧有一個認識的,白夜等人若是要混進來,最佳選擇,自然便是這兩個人。而最為重要的,則是那名調酒師的對服務生的幾個細微反應。

    那調酒師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白人女子,樣貌姣好,酒店既然選擇兩人進來為貴賓服務,兩個人必然是有著合作的經驗的,然而諸神無念看了半個小時,卻注意到了幾個細微的不協調,那女調教師看服務生的眼神,偶爾會顯得疑惑,有兩次服務生接過托盤的時候,產生了細微的滯礙感,如果說這房間裡有誰對服務生最瞭解,必然是那名調酒師,而這幾次細微的反應卻表明,這名調酒師也覺得奇怪。

    即使白夜是最頂級的模仿者,但是在頂多只有兩三天收集資料的情況下,要完美地模仿一個人,也難免被熟悉人看出細微破綻來,女調酒師所表現出來的正是這方面的疑惑,雖然或許她自己都未曾察覺,但那種下意識的感覺,卻被諸神無念看在了眼裡。

    如果要說這個房間有誰最刻意,絕對就是這名服務生。

    並不能完全確定這件事,他只是看著,六點剛過,首先趕到的,是作為副市長的鮑平。

    查理?威爾遜居然晚一步到,諸神無念瞬間緊張起來,他注意著那名服務生,下意識地朝正與眾人打招呼的鮑平那邊靠近了一些,假如白夜真的計劃好了要在這裡出手,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那不僅將完成他們的任務,還將完全打亂自己與立明道旭的計劃。

    過了五分鐘,那服務生沒有動靜。

    諸神無念有些懷疑起來,再五分鐘,門再一次打開了,一名鷹鉤鼻的中年男人在幾名保鏢的陪伴下走了進來,笑著朝眾人揮手,隨後向鮑平示意,那就是查理?威爾遜。

    一分鐘後,諸神無念站在窗前朝大樓下方看了一眼,隨後走向距離他最近的一名保鏢:「有問題,我發現有人混進來。」

    「誰?」

    「我。」

    下一刻,他的雙手如同閃電般的伸出,兩把手槍已經出現在手上,一支槍的槍口貼緊身前保鏢的胸口,另一隻槍口對準了正在不遠處的查理?威爾遜。

    每一個進來的賓客都會被搜身,確保沒有攜帶槍支,但對於他來說,這間房裡的槍械,真是太多了。

    無論那名服務員是不是白夜,也無論這是不是無法下去的大廈高層,一般人不敢做事情,只有他敢做

    下一刻,血花綻開,槍聲響起來。

    ……

    ……

    城市一隅。

    霓虹將整個城市點亮了起來,遠處有高聳的埃菲爾鐵塔。

    雅涵被李若琳拉著手,有些疑惑地望著眼前的露天場地。

    這是一個露天的小廣場,夜風吹來讓人覺得冷,前方是巨大的舞台,周圍也圍有各種各樣如酒櫃、攤位一般的檯子、桌子,音樂聲已經響了起來,人們在陸續進場,都是年輕人。

    「這就是你說的聯歡?」

    「是啊。」李若琳的臉被凍得紅撲撲的。

    「怎麼在外面,不覺得冷嗎?」不遠處道路繞過去,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這樣才有意思啊,可以喝酒、聊天、吃東西、燒烤,到裡面去跳舞,都是年輕人,很快就出汗了,上面唱歌的都是附近認識的人組織的樂隊,有專業的也有業餘的,對了,偶爾還會有大明星過來呢。這裡認識的才是有活力的人,跟舞廳那種地方完全不一樣」

    她正說著,小廣場一側有人喊:「看好了看好了看好了。」隨後有人拿了一根小火把,對著用嘴噴出了長長的火柱,一群女生尖叫。

    砰的一聲,架子鼓在台上敲起來,很有激情的鼓點,音樂聲開始動了。

    「嘉年華、舞廳、還是野炊會……」

    「都是」李若琳笑著,隨後指向一邊,「你看,小糖在那邊。」

    人群之中,打扮入時的少女隨著鼓點用力拍著手,台上大概是她認識的人,因為她同時也在喊著某某某加油之類的話,片刻,她發現了在這邊的兩人,用力揮手:「若琳姐,雅涵姐。」

    「小糖。」李若琳拉著雅涵往那邊小跑過去。

    ……

    ……

    血花綻放開來,局勢在一秒鐘後就變得混亂,只有諸神無念本人,有著瞬間的遲疑。

    就在他開槍的那一刻,查理?威爾遜身前的兩名保鏢都沒有反應過來,卻有一道身影陡然衝出,將查理撲倒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的,正是那名美女調酒師,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喊聲:「當心——」

    「Fuck」

    心神在瞬間便反應過來,順手連開四槍,距離諸神無念最近的四名保鏢頭部、胸口中彈,朝四面倒了出去,與此同時,整個房間裡像是炸開了一般,保鏢開始拔槍,而參與聚會的商人們混亂地跑動,紛紛想要朝外沖或者無頭蒼蠅般的亂撞,諸神無念身體飛躍而出,又是兩槍,他原本為了提防別人對副市長鮑平動手,距離他也是最近,這時鮑平身邊的兩名保鏢被打死,另外兩人護住鮑平便開始朝外面跑。大廳之中,水晶燈爆炸開來,火花四濺,中央的玻璃茶几砰然飛碎,酒櫃那邊有酒瓶中彈,爆炸開來,諸神無念順手一揮,整個房間裡但凡細小的物件,包括諸神無念事先放進垃圾桶的一些碎紙屑與鈔票,呼嘯地往空中飛旋了起來。

    他的異能就是控制風,這時雜物幾乎影響到所有人的視線,諸神無念起身飛奔,槍聲呼嘯、鮮血濺開、火花四射,兩名保鏢護住鮑平繞過沙發朝門口跑,而在距離門口不遠的沙發後方,那名女調酒師也站了起來,手上卻已經拿了一把槍,諸神無念看見她將槍口對準過來,隨後露出一個笑容,笑容轉向一旁。

    鮑平的額頭撞上了槍口。

    他身邊的兩名保鏢本身就在緊張提防著諸神無念,而在這邊的幾名保鏢因為調酒師方才救了查理,也就根本沒有顧及他,鮑平被保鏢護在最後方,此刻卻恰恰成了最前線,他是將額頭準確地貼上了槍口,隨後,扳機扣動了。

    火藥引起的衝擊波震動了空氣,從他的前額貫入,隨後再從他後腦化為了血紅色的火舌,呼嘯衝出去,下一刻,槍聲就在所有保鏢的身後連續響起來。

    紙片飛舞,子彈四射,穿過身體時帶起了血花,碎肉與鮮血四濺飛散,隨著子彈的發射,槍口在房間的各處噴出了一簇簇的青煙,有人呼喊、有人痛苦、有人不可置信,巨大的玻璃魚缸轟然碎裂,大水沖了出來,酒櫃上酒瓶不斷碎裂,然後燃起了火焰,房間裡忽明忽暗。

    查理?威爾遜推開門,沒命地衝了出去,諸神無念想要開槍,然而那女調酒師的槍口已經對了過來,他只能閃身躲開,隨後在紙片與人體的掩護下,飛快地朝這邊沖。

    巨大的風力,他單手掀飛了一隻沙發,朝這邊飛過來,女調酒師順勢一撞,那沙發飛舞而出,將幾米遠外一名中了槍還未倒下的保鏢砸翻在地,於此同時,諸神無念的槍口已經朝她的額頭按了過來,她頭一偏,避開了子彈的路線,左手一拳打向了對方的小腹,諸神無念沉臂一壓,一記猛烈的膝撞如影隨形而至,在諸神無念微退的同時,一記側身旋踢捲向了他的額頭,同時有一名將槍口指向這邊的保鏢被槍聲擊倒。

    「白夜……Fuck——」

    終於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他罵了一句,片刻間,兩人來回交手,打開的房門被嘩地踢得粉碎,房門邊的牆壁被一拳橫掃,瓷磚完全碎裂開來。火焰燃燒上了地毯,水將血液沖洗成一片,不斷擴散的煙塵之中,房間裡除了他們兩個,已經再沒有能站起來的人了。

    酒店下方,保安開始往上衝,卻不敢衝到戰鬥發生的樓層來,遠遠的警笛聲響了起來,昨天鮑平就受到過刺殺,雖然沒事,但今天知道他的行蹤,警方是早已經安排待命了的,在兩名保鏢的護衛下,查理?威爾遜先是想要等電梯,隨後想到電梯不安全,沒命地從樓梯間往下跑,隱約也能看見下方保安騷亂的情景,大概跑到第四層的時候,迎面正有一名穿黑白相間運動服走上來的東方人,疑惑地看著他們,兩秒鐘後,他無奈地笑了笑,拿出了一把衝鋒鎗……

    一分鐘後,衝上來的保安在樓梯間裡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查理?威爾遜與兩名保鏢,試圖翻開身體查看他們狀況的時候,被壓在死屍身下的手雷爆炸了,氣浪從下方席捲而上,火焰滾滾,此時立明道旭正在十五樓的地方摀住耳朵往下看,氣流將他的頭髮吹得豎了起來。

    慢悠悠地走到第十七層,才一推開門,煙塵瀰漫了出來,隨後轟的一聲,一道人影被推得狠狠撞上了牆壁,另一個人也被一腳踢了出去,稍一拉開距離,槍聲便響起來,立明道旭頭一縮,扛著衝鋒鎗回去了樓梯間,片刻後出聲道:「白夜,你的胸是真的假的?」見沒有回答,歎了口氣往頂層走。

    白夜是第一個追上來的,諸神無念緊跟其後,他一腳蹬上牆壁,隨後蹬向另一邊的欄杆,蹭蹭蹭蹭彷彿在空中飛騰一般連續借力四下,兩記膝撞在半空中連環而至,白夜一把扣住他的身體,猛地衝向樓梯間一邊的牆壁,轟然撞過去,重拳、肘擊猶如機槍般的狂轟而過,諸神無念飛快地格擋,猛地一記頭槌撞出,白夜身體一仰,肩膀撞了回來,諸神無念的一記重拳從他的耳際打空,收回來時揪住了他的肩膀,他也在同時扣住對方的手肘,鐺的一聲,兩人轉換了位置,將欄杆撞得微微變形,樓道裡升起驚人的顫音。再要撞過去時,諸神無念朝上方避讓開,伸手用力一揮,巨大的風刃嘩的在樓梯間裡舞出一個大圓。

    轟隆隆的打鬥聲就在樓梯間中不斷往上,不斷有碎片、灰石剝落而下,當他們到達二十二層的頂樓時,立明道旭舉著一隻簡單的滑翔翼站在房屋邊緣,探頭看下方的景象,在他的身邊,放著另一架已經展開的滑翔翼。

    「那我先走了。」

    他在樓房邊緣一借力,猛地躍了出去,滑翔翼像是夜色中的精靈,剎那間遠離而去。

    諸神無念與白夜同時衝向另一架滑翔翼,他們幾乎是同樣的速度,當距離越來越近,諸神無念陡然舉起了手中的槍,連續扣動了扳機,停在那兒的機翼霎時間生出了四五個洞來,白夜放慢了速度,他卻沒有絲毫減速,靠近邊緣,在護欄上一踩,頭也不回地躍了出去。

    從這個高度看下去,大地燈火通明,公路、樓房、河流、廣場,樓房下的街道上,警車已經將這裡團團圍住。他張開雙臂,感受著呼嘯的寒風,加速度,地心引力,隨後,他握緊雙拳,巨大的風力開始減緩他下降的速度。

    搞定了……

    被圍困在那樣的高樓上,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下來,而往下走的途徑只有那樣幾條,這個中國人,雖然很出色,但總算也是被*掉了……

    心情舒暢。

    下一刻,兩隻腳沉重地踩在了他的背上,兩隻手揪住了他的肩膀

    開什麼玩笑……

    時間已經不容許他多想,這棟大廈的側面是一棟五層的樓房,樓房頂層築起了透明的暖室,而如今,那片冬天裡的綠色已經越來越近,他陡然間一聲大喊,風力呼嘯,運轉至極限,試圖將背上的人拋出去,與此同時,背上的那人用力一蹬,飛躍而出。

    天旋地轉,控制不住的身體在牆壁上撞了一下,隨後又與另一側的牆壁發生狠狠的撞擊,轟隆隆的,他掉下了地面。

    那是樓房側面堆放垃圾袋的巷子,頭上在出血,身體像是要散架了,從垃圾袋裡爬出來時,隱約看見白夜的那張臉從五樓上探出頭來,他的化妝破了,一頭卷髮消失不見,僅有半邊的臉是女人的。

    「這樣都死不了,真有你的。」

    上方那不知是感歎還是佩服,警察從巷子兩端跑過來了,他躺在那兒不動,現在無所謂負隅頑抗,反正也只會被送去醫院,自己還有力氣,一路上如果想要逃走,辦法太多了。

    更多的警察開始朝旁邊的樓房圍過去,五樓上的暖棚裡,白夜走過那一地的花草,有些無聊地喃喃自語:「下次一定踩死你……」

    其實這樣的事情最好還是沒有下次了,剛才真的是玩命,差一點點,抓不住諸神無念當墊背,自己絕對死定了。

    這樣想著,他開始奔跑,越跑越快,破開另一邊暖棚的有機玻璃,猛地躍向另一棟樓房的樓頂,警車試圖從下方追趕他,沿途不停鳴笛,更遠處,又有警車繞了過來,試圖在他的前方做出堵截,他沒有理會,夜晚的冷風中,只是在一棟棟的樓頂上不斷奔跑,越來越快……

    ……

    ……

    「雅涵雅涵」人群中,若琳在喊她,隨後兩人跑到一起,用罐裝的啤酒用力地乾杯,方才在人群裡狠狠地跳了一會兒舞,如今全身都在出汗,雅涵氣喘吁吁,臉蛋像是發燒。

    「我們到那邊坐會,吃點東西,你的腎病應該沒事了吧,稍微運動一下沒關係吧?」

    「沒事,很有意思。」雅涵笑著,「已經很多年沒有發了,我平時也有鍛煉,跟一般人的體質沒什麼差的。」

    「那就好了,我還擔心你運動過度會病情復發呢,其實這種天氣只要抵抗力不是太弱,跑跑跳跳有益健康的」人群中,若琳大聲說,「待會看他們跳街舞,很有意思的」

    狂歡仍舊繼續,這個晚上不知道怎麼了,一直都有警車經過,還有警察過來了好幾趟,但是狂歡的人們並不在意這些,不一會兒,更加強烈的鼓點響了起來,音樂在夜色中到達了高潮,之前訓練過的跳街舞的人們下場了,本就是極具觀賞性與煽動力的舞蹈,在燈光交錯間,便如同煽動一般的吸引著人們不斷加入。

    人們隨著激烈的鼓點舞蹈著,高喊著,最激烈的時候,幾乎連附近人說話的聲音都聽不清楚了,陡然間,若琳抓住了雅涵的手,說了些什麼,雅涵笑著搖手,大聲道:「我聽不到啊」

    「你看那邊你看那邊啊」

    雅涵朝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那幾乎是人群的焦點,最為熱烈的地方,基本都是訓練過的舞者在盡情跳著,然而那個人的衣服卻並沒有與眾人統一,顯然是後來才加入進去的,然而他的舞蹈卻比任何人都更激烈,更華麗,他能跟得上最激烈的鼓點,也能做出來最難的動作,就連那些之前訓練過的舞者們,此時都彷彿成了他的陪襯,然而無論多麼激烈的舞姿,他都保持著一股從容的感覺,駕輕就熟,人們注視著那裡,任由他的舞蹈將整個廣場的氣氛帶上最高潮。

    雅涵看到了那雙眼睛,就是昨天在墓碑前看到的那雙,他依舊是那樣的專注,以至於整個廣場的光都要照射到他的身上,他卻完全沒有在意的樣子,沒有什麼能夠束縛住那雙眼睛,就算全世界都在注視著他,他都彷彿是一個人在盡情起舞一般,只是追隨著最激烈的音樂,卻並非周圍的人群。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一種莫名感情束縛住她,令她感到眼眶濕潤了起來,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

    為了避免這種情緒,她也站了起來,拉拉李若琳的手:「我們也去跳吧。」

    「好啊」

    她們走入了舞池,音樂激盪,在塞納河畔悠揚,有在尋找什麼的警察經過了這裡,也看著中央舞蹈的人們笑著鼓掌、吶喊,警車在城市的各個區域巡視著,檢查著來來往往的人,然而沒有什麼能夠阻止這場狂歡,燈光映照著跳舞的人們,映照著舞蹈的男子,彷彿要將眼前的一切鐫刻進五彩的畫卷裡,至於永恆……

    倘若人生是一場舞會,那麼在音樂停止之前……

    我們只能不停跳舞。

    九、

    靜謐的夜,她從睡夢中醒了過來,看見了睡在身邊的男人。

    黑夜勾勒出了他沉睡的輪廓,也能讓她這樣真實地感受到他的體溫,她忍不住伸手去觸碰他的肌膚,片刻後,他抓住了她的手。

    黑暗中,家明睜開了眼睛,將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臉上,輕聲咕噥:「唔……怎麼了……」他瞇了瞇眼睛,再睜開時,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睡不著?」

    「做了個夢……」雅涵靠近他,偎進他的懷裡。

    「噩夢?」

    「夢見你了。」

    「那是美夢嘛……」

    「呵,是美夢……」雅涵輕聲笑了笑,「可是在夢裡,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

    「唔……」

    「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見你的眼睛,覺得心裡很痛,很想靠近你,可怎麼也做不到……」

    「為什麼呢……」

    「人太多了,把我們衝散了嘛。」

    家明微微沉默了片刻,隨後摟住了她:「已經沒有那種事了。」幾秒鐘後,像是強調一般,又重複了一遍:「已經沒有那種事了。」

    「嗯。」

    黑暗中安靜下來。

    ……

    「我說……雅涵……」

    「嗯?」

    「還有一會才天亮,我們再來一次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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