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那個炎熱的午後,那名從小受到許多人的關注,在父親失勢後卻再也無人理會的少年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從教學樓上跳下來,在眾人面前以最為卑微的方式死掉了。
黃浩兵的死在黃家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當然,看著一個孩子從小到大,然後突然死掉了,傷心者也有,唏噓者也有,但最終都不過是倒退回自身的感傷,黃家的基業在半年的時間內猶如傾倒的大樹般漸漸凋零,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未來而掙扎著,或許在某些人的眼裡,這樣的氣氛下有人會死才是正常的事情,於是,他們也就將黃浩兵的死當成一種正常的事情給接受下來了。
簡單的葬禮過後,警察倒也例行公事地去黃家和學校問過一些情況,答案都是大同小異。
「因為家裡的事情吧……我以前在一塊打過籃球,他人挺不錯的,性格很爽朗……他老爸是黃炳翔嘛,以前家裡有權有勢,但也沒發生過欺負人的事情啊,他就對體育感興趣,籃球隊的訓練從來沒落下過,偶爾有事,也是規規矩矩的請假……」
「黃同學人還不錯吧,從小在眾星捧月一樣的環境裡長大,但性格算不上張揚,對老師都挺有禮貌的,平時帶著一群男同學打籃球,挺陽光的一個男孩子,不過自從他父親出事之後,性格就變了,前幾天不是一審判決出來了嗎,應該就是因為這事……」
「在原來的班上還算是有些親近的同學,上月分了班。環境也陌生了,人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恐怕這也是刺激他的一個原因……」
「黃浩兵?嗯,同桌一個多月……沒說過幾句話。挺陰沉地一個人……我後來才知道他就是黃浩兵呢……」
「估計是黑社會的事情……」
「這個……不太好說啦,不過前幾個月他被人打過,聽說是欠了黑社會的錢……他不肯說,後來也不是很清楚了,不過我都覺得奇怪,就算老爸出事了吧,他怎麼會缺錢的……」
「我知道他拿著自己地私房錢病急亂投醫的給了很多人……他覺得那些人恐怕有些關係吧,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反正一兩個月就把自己的錢全給別人了吧,後來找人借過錢的……當然借到了。他以前人還不錯。」
「的確被人——聽說是黑社會的人吧——打過,我那天親眼看見,鼻青臉腫的……他不會是被高利貸給逼得吧。照理說他家裡人其實很有錢啊……不過估計他自尊心比較強,老爸出了那種事,也不可能跟家裡人要錢說自己去買關係,其實就是給逼急了……」
「恐怕不是高利貸啊……他吸毒了吧……」
「反正這半年都沒打過籃球……」
「身體越來越差,最近整個人沒精神,沒睡好的樣子,每天都有黑眼圈,不過他家裡出了那種事,我們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啦……」
「肯定是吸毒了,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吸毒的樣子。不過……才半年地時間啊……」
「是吸毒沒錯,我有一次看到了的。」
「吸毒……」
「什麼啊,他以前就喜歡到天台上玩,你們也看見啦,六樓那麼高。上面根本沒有裝防護欄,想也想得到啦,他最近沒睡好,也許就一個不穩給摔下來啦……大家還是學生,怎麼可能會想死呢。肯定是意外。如果是我肯定不想死的,無法理解嘛。我想了很久了。大概可以示範一下,你看,就是這麼失足地,我覺得該跟學校建議一下……喂喂喂,我還沒示範呢……我還沒說完呢……哎……」
最後那個人不久之後被不明身份的人蒙著頭在小巷子裡打了一頓,原因不明。倒是到了下半年開學的時候,教學樓上真的圍上了一圈高高的鐵絲網,一般人根本無法翻過去的高度。從那之後,教學樓再沒發生過有學生從頂樓掉下來的事情,想在學校裡自殺的,多半得選擇其他更輕鬆的辦法。
入夜的時候,江海市蘇華區地某條街道。
這是江海老城區的一部分,街道相對來說擁擠而狹窄,華燈初上時,各種叫賣的小攤就擺在道路兩邊,包括各種特色小吃,開始營業的夜市,人群熙熙攘攘的,仍舊頗具規模,霓虹閃爍交織,足以晃花所有人地眼睛,一家滿是牌桌、麻將桌的門面前,少女皺著眉頭打量著周圍的招牌。
天氣炎熱,身材高挑的少女穿著一身白色的短袖T恤,同樣白色地長褲,腳下是一雙普通地女式涼鞋,頭髮短的跟男生差不多,給人以活力與清爽地感覺。眼見她在門口看了好幾眼,一個人走了出來:「這位同學,有事?」
「哦,我找寬哥,請問他是在這裡嗎?」
「寬哥啊,是在這啊。」那人回頭朝裡屋看了一眼,「你看,正在打電話呢,先進來坐會吧。」
「好。」少女點點頭跟進去,裡屋那寬哥一邊接電話也一邊探頭看了好幾眼,隨後電話一放,已經快步跑了出來:「你就是……柳先生的女兒?沒錯吧。」
「嗯。」少女淡淡地點了點頭,「我爸是柳正,我是柳懷沙,你……接到楊叔叔的電話了?」
「沒錯、沒錯,剛剛大哥打電話過來,快進來快進來……你還愣著幹什麼,快拿汽水啊!」衝著跟在旁邊的小弟喊了一聲,那寬哥方才反應過來似乎要徵求對方的意見,「大小姐,橙汁汽水喝得慣吧,還有別的飲料。」
「呵,就汽水吧,不用麻煩了。」從小見過的老大實在是太多了,沙沙此時也是態度從容,點了點頭,兩人進了裡面作為辦公室的房間,那寬哥有些手忙腳亂地整理著房間裡亂扔的一些東西,待到小弟拿進來汽水退出去時,沙沙坐在那兒笑了笑:「麻煩關下門好嗎?」
房門關上,沙沙的目光望著茶几微微想了想,隨後抬起頭:「呃,其實沒什麼大事,我只是想來問問……一些事情……」
「好……好……」空調呼呼的吹著,但溫度一時間還沒降下來,那寬哥看起來比沙沙要緊張得太多,雖然表面上從容,額頭已經有了些汗珠,連連點頭。
「那個……有個叫黃浩兵的……寬哥你認識嗎?」
「黃浩兵,黃家少爺嘛,當然認識……」寬哥點了點頭,「先前大小姐你還說過要這邊關照他的,大哥親自打過電話過來,不過他最近……呃……」
雙方的關係也不算特別鐵,那寬哥也無法確定黃浩兵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沙沙卻是喃喃自語地點了點頭:「是啊,我說過要關照他……」她深吸了一口氣,「是這樣的,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吸毒?」
「大小姐你……不知道?」寬哥的神情有些錯愕。
「真的是?」沙沙微微張開了嘴,「那……他以前是跟你拿了毒品沒給錢,所以你找人打他的?」
「呃,是有這回事,不過當時我還不認識他,都是一些手下干的,大小姐你也知道,給不出錢老想賒賬,當然是打一頓啦,不過後來我都讓那些人過去道過歉了。後來就基本上沒要他的錢了,這是老大親自打的招呼,一個人的份量而已,倒也不算多,我們這邊還是能做主……」
「後來就免費給他了?」
不知道為什麼,少女這邊的語氣有些沙啞,寬哥點了點頭,此時也明白過來,在心中罵自己是笨蛋:「這種事情……我們當時不知道大小姐你並不知情,否則一定可以保證他在江海市內絕對拿不到半克毒品,這個……」
焦急地想要辯解,過得片刻,沙沙倒也是笑著抬起了頭,眼中卻隱隱有些淚光:「沒事,不是你的錯,我當時想過之後要打個電話問問的……」她站起來,唇畔的聲音渺不可聞,「我害死他了……」
轉身出門,說了聲再見,那寬哥自知辦錯了事情,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辯解,不由得頭痛不已。沙沙有些失魂落魄地轉出了前方門面,抬頭一看,一個穿著聖心學院校服的少年正捧著一大束鮮花站在門口,似乎被那寬哥的手下攔住了進不來,只不過在這樣的街市間,穿著一身校服,樣子也不帥,卻拿著一束鮮花像是要跟人求愛的樣子,明顯有些不倫不類。
若在平時,她恐怕直接就得笑出來,但這時完全沒有笑的心情,抿了抿嘴走過去,她拿眼睛瞥著對方:「你跟蹤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