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嚴肅起來:「篆兒。從現在起,不管信裡面是什麼內容,你必須把信忘了,否則為夫唯有向皇上請罪。」
夏完淳的態度讓剛剛輕鬆下來的錢秦篆臉色一緊,若是當真向皇帝請罪,即使是皇帝不處罰,必定也會影響到丈夫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乖乖的應道:「是,妾身記下了。」
只是信中的字句卻彷彿在她心中生根一樣,哪能夠忘記,真沒有想到皇帝竟然能夠寫出如此肉麻的情書,讓她這個外人都看得面紅耳赤。
王福倒是沒有想到過有人敢拆自己的信,這封信只是倉促寫成,借用了倉央嘉措的一首情詩,寫進信裡,這是一首長詩,倉央嘉措以數字開頭,從第一寫到第十,詩中充滿男女之間的深情和無奈。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
詩中最後四句:「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被王福刪去,對於一個帝王來講,後面四句太悲觀了,王福寫出來,恐怕倒是會驚到夏蘊貞。
這首詩王福前世就比較喜歡,不過,前世王福還只是一個剛出校門的學生,喜歡這首詩多半是無病呻吟,這一世,多了六年的帝王生涯,有了自己后妃,兒女,統治著億萬百姓,感悟自然不是前世那個單純的大學生可比,一時所感,才寫下了這首詩交給夏完淳。至於效果如何,王福並沒有去考慮,數天之後,已經淡忘,畢竟他身為一個皇帝,不可能長時間沉迷於兒女情長之中。
私拆了皇帝的信,夏完淳開頭幾天還有一點心神不定,隨著時間一長。夏蘊貞一直沒有與夏家聯繫,夏完淳也慢慢淡忘,這封信也就留在手上,一直沒有送出去。
時光匆匆,數月時間很快過去,眨眼間已是弘光七年的二月,寒冷的冬天彷彿一夜之間就過去,春風化雨,南京城外一夜之間就變了顏色,原本蕭殺枯黃的野地透露出點點綠意,空氣雖然還是寒冷,有經驗的農人卻能感受到其中的一絲曖意,貓了一個冬天的家鴨邁著雙腿,搖擺著身子,迫不及待的跳入水中,激起一朵朵水花,歡快的游動起來。
郊外田間小道上,不時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農夫趕著黃牛,扛著爬犁,說說笑笑的下地,開始對著荒了一冬的農田翻耕。頓時,蟲鳴蛙叫,加上牛叫聲,農夫的吆喝聲,荒寂了一冬的田間地頭頓時熱鬧了起來。
一條不大的泥土路上,三三兩兩的農人正槓著鋤頭,爬犁,有的還牽著黃牛走著,一陣轔轔的馬車聲和無數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正在路上的農人露出一絲驚訝和不解的神色,連忙向後方看去,同時紛紛向道路兩旁退避。
不一會兒,一名身穿普通青衣的騎士映入他們眼中,青衣騎士一身緊裝,顯得極為利索,腰間鼓鼓而起,馬側帶著一個長形包裹,面目之間神色威嚴,用銳利的目光向他們掃來。
這名騎士的目光掃過他們時,幾名農人只覺得臉上有如被刀子刮過一般,更是下意識的低下頭,生怕惹下什麼麻煩,倒是一名只有十四五歲的少年睜大著眼睛好奇的看著那名騎士,眼中露出一絲羨慕的神色。
隨著大明日漸強盛,加上羽林衛和各級軍人待遇普通很高,就是許多書香門第出身之人也不再視參軍為低賤之事,普通人家更是將孩子能參軍看成最好的出路,可惜,大明徵收兵員嚴格的挑選條件將大部分想要參軍的人擋在門外。眼神的這名青衣騎士雖然不是軍人裝束,可跨下的高頭大馬,馬腹一側好似裝著兵器的包裹,無不對這名少年產生極大的吸引力。
「噠蹄聲持續響起,隨著這名青衣騎士的出現,更多的青衣騎士從一道拐彎處出來,數十騎後,一輛寬大的馬車徐徐駛了過來。拉車的兩匹馬全身黑色,不帶一根雜毛,比普通馬要高上一頭,若讓愛馬之人看到了,肯定會為兩匹如此好馬淪為轅馬而叫屈。馬車後面,又是數十名青衣騎士,一隊百餘人騎士組成的浩大隊伍呈現在幾名農人和那名少年面前。
這樣的小道上,突然出現一輛馬車和上百名騎士,幾名農人偷偷打量了一下就馬上縮回了目光,只有那名少年好奇的打量著馬車,想看清馬車中到底是什麼人,可惜,馬車的車簾只有一道小縫,根本看不清裡面的人影。
本著多一事少一事的原則,幾名農人移在一旁恭敬的站著。不敢稍動,等待著這輛馬車和前後的騎士從他們身旁過去,當是當馬車駛到他們身邊時,車內突然傳來一聲低喝:「停!」
「是,老爺。」駕車的車伕應了一聲,輕輕抖動了一下韁繩,正在奔騎的兩匹黑馬打了一個呼嚕,輕盈的停下腳步,八隻馬蹄整齊劃一,給人一種流暢之極的感覺,即使路邊的幾名農人並不識馬。只是心中也不得不為之讚歎,好馬。
馬車剛停,後面跟著的騎士也勒住馬匹,將馬車隱隱圍成一個圈子,連帶著將幾名農夫也圍在當中,數名騎士用鋒利的眼神反覆在這幾名農夫打量,被打量的農夫只覺得那些騎士望向自己的眼光如同實質一般,皮膚甚至隱隱傳來一種刺痛感,膽小的幾人雙腿直打哆嗦,即使膽大的幾人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知道這些人要幹什麼。
車簾掀開,一名中年人從車裡面走了下來,那幾名膽大的農夫偷偷看了一眼,只覺得中年人眉宇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威嚴讓他們有一種下跪的衝動,連忙將目光轉開,那名少年卻緊盯著馬車,眼中滿是好奇的神色,完全無視那些騎士和中年人威嚴的目光。
「小兄弟,你過來,我有話問你。」中年人向那名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看了看馬車,又看了看周圍的騎士,終於感到一絲害怕,向後縮了縮,只是嘴裡卻不甘的道:「你要問我話,為什麼不過來?」
「大膽。」那名駕車的車伕驚出一身冷汗,大聲喝叱起來。
中年人擺了擺手,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說完,向那名少年的方向走去,看到這一幕,車伕眼中全是露出不敢相信之色,連忙揉了揉眼睛。
中年人走到少年身邊還有數步時停了下來,微笑著道:「小兄弟,我現在過來了,可以問你幾句話吧。」
在中年人過來時,少年身邊的幾名農夫嚇意識的向後退縮了數步,讓這名少年有一種孤單的感覺,他緊張的嚥了一下唾液才道:「你問吧。」
出忽意料。接下來中年人的問題卻很簡單,多是少年家中和周圍鄰居家的一些瑣碎之事,如家中有幾口人,平常吃些什麼,一年的收成有多少等,少年一一作答。
「小兄弟,謝謝你。」中年人對少年的回答顯然很滿意,使了一個眼色,一名青衣騎士從馬上下來,掏出數枚銀幣,塞到少年手中,道:「這是老爺賞你的。」
中年人問話時,幾名農人都自動退到一邊,只有一名四十餘歲農人想退又好似不放心,站在旁邊一直用擔擾的目光看著少年,生怕少年說錯了什麼話會惹得眼前的中年人生氣,眼見中年人問完話才鬆了一口氣,看到那名青衣騎士塞到少年手中的銀幣,那名農人眼睛陡然睜大,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
這也難怪,大明儘管富足,對於普通人來說,數枚銀幣也足夠普通人家一月所需,自己兒子只是回答了一些瑣事就得到,農人當然高興。
那名少年看著手中的銀幣,又看了看身旁的青衣騎士,眼中露出一絲不捨之色,卻還是將銀幣毅然塞回青衣騎士手中,青衣騎士不由愣了一下,眼中大為不解。
「這位老爺,這錢我不能要。」
年人已經轉過身,聽到少年的話,忍不住重新轉回來,驚訝的道:「為什麼不能要?」
「這個……」少年遲疑了一下,向旁邊的農人看去,農人聽到兒子要拒絕賞錢,臉上一片急色,見到兒子向自己看來,連忙拚命搖手,看到自己父親搖手,少年一下子更是堅定了決心,道:「老爺,我爹說過,為人不能隨便貪小便宜,我只是回幾句話,不值這麼多錢。」
少年的回答讓農人急得直跳腳,想出聲卻不敢,他平時固然教兒子不可貪小便宜,只是因為認識的人都是尋常百姓,自然不可以貪小便宜,若是不認識的富人贈送財物,又怕兒子上當受騙,眼前的中年人顯然富貴之極,更不可能對他們有什麼企圖,這錢拿著也是白拿,不料兒子卻如此不開通。
中年人露出一絲笑意,道:「值不值,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
「拿著。」青衣騎士把錢重新塞到少年手中,一個翻身已經上了馬背。
「等等。」看到中年人就要進馬車,少年大急,連忙喊道。
中年人停了下來,疑惑的道:「怎麼,還有事?」
被中年人看了一眼,少年重新緊張起來,嚥了一口唾液,才開口道:「我……我不要賞錢,以後能不能也加入他們?」
「哈哈,你想加入他們?」中年人大笑起來,四周的青衣騎士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我……我……我知道我現在還小,不過,我會努力的,以後一定會比他們還厲害。」少年努力的挺起胸膛,似乎以此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那等以後你當真厲害了再找我吧。」中年人再次笑道,掀開車簾,進入馬車,馬車隨之緩緩啟動起來,那些青衣騎士隨之輕輕一夾馬腹,擁著馬車向前。
「等……唔……」少年正要再喊叫,農人連忙上前,悟住了少年的嘴吧,道:「三兒,別多事,這位老爺一看就是了不起的貴人,不會隨便要人的,咱們沒有這個命。」
少年將父親摀住自己嘴吧的手用力扳開,看著漸去漸遠的一行人,不滿的嘟嚷著道:「他說叫我厲害後再去找他,卻不告訴我身份,分明是隨口敷衍,說話不算數,看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貴人……」
他這話說的有一點大聲,隊伍後面一名青衣騎士突然回頭,狠狠的瞪了一眼,少年只覺得一道森然的目光罩住自己,呼吸一窒,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直到青衣騎士目光移開,少年彷彿才恢復了呼吸,大口喘起氣來。
「嚇死我了。」看到這隊人馬至少行進到數百米開外,少年才拍了拍胸口道,心中疑惑萬分,這一群人到底什麼來頭,那些青衣騎士的眼神簡直比大明正規軍人還要厲害幾分,受到這一刺激,這名少年日後倒是當真憑著自己的努力加入軍隊,成為一名戰功赫赫的將領,只是他一直沒有想到,那天問他話的不是別人,竟然是大明皇帝。
王福並不是一個在宮中能閒得住的人,在皇宮中呆了兩個月後,天氣一轉曖,馬上命令侍衛跟隨出宮,在京城效外四處巡查,跟隨在皇帝身邊的侍衛無一不是身經百戰之士,當然比起一般軍隊強得多,那名少年和幾名農人在那些侍衛面前會戰戰兢兢自然也不足為奇。
馬車前進了一段距離,王福掀開車簾,向旁邊喊道:「楊愛卿!」
「臣在,皇上有何吩咐。」聽到皇帝的喊聲,楊林連忙策馬來到馬車旁邊,側身問道。
「楊愛卿,你可記得,半年多以前,朕才剛剛結束征程不久,就在這附近私仿和一對父子談話,才下定了要減租減息的決心。」
「皇上,微臣怎麼會忘記,後來微臣還讓應天府衙門查處了一個地方惡霸,當真是大快人心,怎麼,皇上,是否又有惡霸要查處?」楊林笑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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