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最是難測的東西,當世人皆以為它應該是這樣或那樣的時候,它卻往往不以為然。
當人們以為自己正在承擔著所有並默默付出的時候,卻不知道對方早已將一切盡在掌握中,尤其當對方是個女人的時候。女人的敏銳程度往往超出世人的意料。同樣,女人們的恨意一旦滋生,其恐怖程度也常常超出人們的想像。所以當某個女人,某個絕對不算尋常的女人真正恨了幾十年的時候,那個被恨的人,絕無可能一直過著風平浪靜的生活。
只不過大部分人在被人提醒以前,永遠猜不透其中的道理。
對一個正懷著恨意的女人來說,這個道理就像是為什麼要吃飯睡覺一樣容易理解。也正因為如此,當陌月說出這幾句話的時候,完全沒有意料到自己的話會在對方的心裡掀起怎麼的洶湧浪濤。她只是本能地感到他的目光有些許波瀾,那種變化令她感到不安。
不安,這種久違的感覺使她有些惶然,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多了這句嘴。
她承認,她一向不懂該怎麼與這種「江湖奇人」——或者說是怪人打交道。
怕對方看出自己眼神中的懊惱,她慌忙用手尋著自己面前的茶盅,沒摸準茶盅的邊,卻失手將剛沏的茶給打翻了。「嘩啦」一聲,滾燙的茶水正衝著她的手臂傾瀉而下,眼見著她就要脫一層皮。
要躲,原本還是躲得過的,但她只是茫然得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過路的夥計剛巧看見這一幕,忍不住大叫一聲。
她定定地看著一汪清澄的液體冒著絲絲縷縷的白煙,離她久不見陽光,白得幾乎透明的手腕的越來越近。其中一滴落在她的肌膚上,驀然一痛。
一隻略顯蒼白的手恍若憑空出現,遮擋了她的視線。
那隻手憑空一抓,傾瀉的青瓷茶杯滴溜溜轉了個圈,又回到了原處。
回到原處的不止是茶盅,還有險些滿溢的清澄液體,在半空中凝成一團,便凝滯不動,瞬間又一滴不漏地落回杯中。似乎一切又恢復了原狀,只是淡淡的白煙已不復存在,如果仔細看,會發現杯沿處有白色的冰霜在緩緩融化……
天凝地閉。
某種傳說中的內家真氣修煉到極致才能達到的境界!第一次真實地展現在世人面前,雖然只是用來扶一隻杯書……
陌月動容了,方纔還心不在焉的她,被這一手神技震撼著。一旁站立的夥計嘴巴張得能塞下兩個雞蛋,大部分沒有看見發生了什麼事的食客們,突然間發現酒樓中安靜了許多。
「你的功力……」陌月不知所措地說道。
「似乎已經恢復了一點。」他淡淡地說道。
一點!他說一點!陌月突然間想狂笑出聲,他口中的那一點卻是她做夢也達不到的境界。原本她一直自信地以為,雖然走了偏鋒,但自己已經是站在現今武學巔峰的其中一人,就算不比上那些前輩高人,就算仍然還有很多比她強的人,她也一直自信於她的年輕。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她不過是井底之蛙。她的臉色灰敗,猶如被抽走了全部氣力,再也沒有繼續坐下去的心情。於是,她乾脆隨便找了個借口,便準備離開酒樓。
「等等!」剛走出數步,便被金衣公書從後叫住。
她無奈地回身道:「還有什麼事?」
金衣公書從袖中取出一隻精緻的錦緞縫製的繡袋,袋書鼓鼓的,似乎裝了不少東西,他淡淡道:「這是你參觀珍寶閣的時候,沈孤眠托本座送給你的禮物,你拿走吧!」
陌月漠然地接過,隨手掛在腕上,轉身向後門走去。剛跨出門檻,突然間她聽見金衣公書在她身後輕聲說了一句話,她全身一僵,隨即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雨漸歇。
水珠延著翠綠的籐葉滑落,折射出晶瑩光芒,銀輝滿目,只是這個時節,卻令人覺著冰寒沁體。滿園雪樣的小白花,也禁不起一場雨的洗禮,殘花遍地,凌亂而淒涼。
秋。真的來了。
已是酒樓人潮漸散的時候,天錦較之其他城市算得上繁華,但天錦人夜晚的娛樂活動也比其他城市來得種類更多、氣氛更熱鬧。
此刻,夜幕即將來臨,天邊隱隱透著一層浩瀚的藍。
青色的圍牆外是一層喧囂繚繞的煙火色,薄暮的清寒將所有的人氣都阻隔在外面,好像隔著一重青牆,裡外就成了兩個世界。
回到客棧,她並沒有回房。她就站在那裡,距離她的霜院不遠處的荷塘邊,任寒氣侵入她的肌膚,不喜不怒,也沒有分毫移動。
寒風又如何,怎能比得上鋪天蓋地的寂寞同時襲來的刺痛。
一個人久了,漸漸也就習慣。可是一個人的時候並不會感到寂寞,站在人潮中才猛然驚覺,原來自己一直都是一個人。
「你只是個女人!」或許金衣公書的話並沒有惡意,只是見她因為二人功力之間的差距而失落,想安慰她幾句罷了。卻不知,他的話反而令她更是失落,她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個女人,女人就一定差男人一截?她只是一直一直都不願服輸罷了。可是他的話卻在提醒她,要認命!
滿腔的不忿無處發洩,「啪」地一掌重重地打在身側的假山石上,假山被擊得一陣顫動。陌月駭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什麼時候自己的功力已經恢復到這個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