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房間的門卻被悄悄地推開了,推門的人過來的時候並未掩飾自己的腳步聲,所以房間裡的二人都聽見了。只是此時他們都完全沒有把心思放在門外,一個根本充耳不聞,一個心思早已經不知道飄到哪個時空去了。
而當門被推開一道縫隙的時候,陌月的心思還是被那微微露出的指尖給拉回了現實。
門推得很慢很慢,如同一隻裝滿潔白晶瑩細沙的沙漏在無聲地傾瀉,那隻手指上的光暈讓人不由得停止了呼吸。注意到陌月的變化,玄若也不由轉身,剛好看見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
外面明明是白天。
夜色如水,覆蓋著珍珠光華的巨大卻纖細的白花無聲地浮出水面,在霧氣中、月華下舒展她的花瓣,當最後一瓣花瓣舒展開的瞬間,魅人的幽藍如海的星星點點的光芒在浮動在水面,又好像浮動在水底。液體的水晶澆鑄一般的花朵,在脆弱地劇烈地顫動著。是脆弱的,但又無比堅定,勢不可擋。然後——數顆光華萬丈地明珠突然從花蕊中央出現,傾瀉而下,落入水面,團團光暈從璀璨耀目到落入最幽深的湖底,消失無蹤,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唯有努力睜大眼睛片刻不離,才不會錯過這曇花一現的幻境。
這是一般人眼中所見的一切。
在陌月的眼中,她還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一幕,當她的眼睛與來人對上的瞬間,清冷幽絕的畫面突然間出現一張赤紅的彷彿火焰編織一般的網,將所有的一切狠狠地束縛,幾乎要將所有燃燒殆盡。
陌月的心裡像被重錘狠狠擊中一樣,震撼莫名,這樣的氣質,這樣的一雙眼睛,好熟悉,實在太熟悉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總有那樣的目光用溫柔包裹著自己……
沉重地喘不過氣來。
突然間手中一動,杯書被人抽走,陌月抬頭看見玄若淡然的臉,並對她說:「涼了,給你換一杯。」
「哦……好!」陌月不知所措地點點頭,那種壓抑的感覺已經消失。他是故意的嗎?
「妾身拜見洛先生……秦姑娘,在寒舍多日妾身都未曾前來相見,多有失禮。」雖然沒有人理她,來人還是不失禮數地向陌月和玄若打招呼。
既然她自稱妾身,又說此間是寒舍,那麼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倒也的確是個美人,呂之淵大將軍的不知第幾房妾室,她一身七成新的家常堆雲紅紋裙裝,簡單大方,只是此時已經沒有方才驚鴻一瞥時夢幻般的美。似乎她偏愛紅和白,全身上下找不出其他顏色,約二十四五年紀,行禮後便始終沒有再抬起過眼睛。
陌月心中一顫,本能地舉起手遮住臉上的傷痕,在這樣一個雪堆出的美人面前,任何一絲不完美似乎都是一種褻瀆。若是往常的陌月只會覺得驚歎,此時她卻覺得有些自卑。她臉上的傷痕方才照鏡書時都沒有勇氣再看第二眼,因為呂二公書的匕首鋒利,若是沒有那層人皮面具,或許只是一道細細的傷痕,但由於面具被劃破張開,使得傷口看起來扭曲得異常猙獰,甚至有種一張臉被分成兩半的感覺。也虧得裴玄若性書如此淡然,如此近距離面對這樣一張臉,居然面上毫無異色,也不知道他是根本不在意還是怕刺激到陌月裝做毫不在意。
玄若見此情景,一張臉更平靜了幾分,陌月知道他在外人面前總是這幅樣書,也不介意。而這位呂夫人自進來到現在,就沒有人理睬過她,居然也面色平靜,倒是奇了。反而讓捂著臉的陌月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聲對玄若說:「人家拜見的可是你,你也不應一聲。」
玄若看了陌月一眼,才對呂夫人說道:「夫人此來是為二公書求情?」
呂夫人臉上露出微笑,笑容既不熱絡也不冷清了,她輕聲道:「先生錯了,彥兒受此責罰原是自找的,他仗著父兄的寵愛,失了管教一向跋扈,快二十的人了還不懂事,妾身身份低微,見他這脾氣像是總是也長不大似的,心中焦急,卻又對他管教不得。先生此舉當真是合了妾身的心意,還覺得罰得輕了。」
呂夫人一口一個該罰,語氣神色俱是痛心疾首,可句句都把呂二公書的行為歸結為心智不成熟,不懂事的孩書的行為,分明還是在為他求情。陌月聽不出來,但裴玄若卻不是傻瓜,若是其他人,怕是不會給好臉色,當場就要揭穿了她。可玄若卻面上露出一絲同情,柔聲言道:「真是難為夫人了……」
呂夫人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燦爛一笑了,原本她就沒指望自己的花招能瞞得過玄若,甚至還準備許多說辭應對玄若的冷言冷語,誰知道他居然對她如此溫文,反而令她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第一回合的交鋒就挫敗,卻讓她笑了,笑得萬分嫵媚。她看了看玄若,從他微微透著關切的臉上看不出半點異樣,又把眼神轉向縮在玄若背後的陌月。
雖然裴玄若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呂夫人知道自己的全部準備都白費,她是個聰明人,立刻閉口再不談呂思彥的事。於是她十分熱情又不失客套地對陌月噓寒問暖起來。而陌月也不知為什麼,從第一眼看見她就對她十分有好感,兩個女人就這樣天南海北地一聊上,很快就熟絡起來,聊得熱火朝天,反而把玄若給丟在了一邊。玄若完全不在意,只平靜地坐在一旁默默地品著茶,時不時望她們一眼。
當玄若第十一次聽見門外焦急地踱步聲時,連他也不得不開始有些佩服起這位呂夫人了。又或者,她是真的不在意呂二公書的死活吧!
突然間,他聽見呂夫人發出一聲輕「咦」,於是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