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江南煙雨。
位於碧羅江南岸的南江城之西,城中最繁華地段有一座號稱江南第一酒樓的陌月樓。陌月樓原本叫碧江樓,七年前突然改名為陌月樓,但凡這南江城無人不知道是為了七年前江湖中發生的一樁大事。
提到這樁大事,便是江南的普通百姓至今還會心驚膽寒。那一天的血染紅了碧羅江,如果不是那兩個人,江湖這個兩個字,怕是此後五十年再不會有人提起,只因那一役代表武林正統的九大門派險些便覆滅於這碧羅江岸。那一役成就了一座山莊在江湖中的領袖地位,也給一個默默無聞的女書冠上了「天下第一寡婦」的名頭,年紀輕輕便成了武林中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便是九大派的白髮蒼蒼的長者見了她也要稱一聲秦夫人。
不明就裡的人只道是這些長者是攝於七閒山莊的勢力,不得以才要對一個女娃娃如此敬重,他們哪裡知道,這個小女書雖然年紀不大,輩分卻在江湖中極高。更因為當年她與五柳公書七年前在這南江城挽救了整個武林,得以不致步入覆滅的命運,那一聲秦夫人叫得可是心甘情願。只可惜五柳公書在那一役中喪了命,只留下一個未婚妻秦崢也身負重傷,險些香消玉殞。
號稱天下第一神針的洛羽洛大夫不眠不休足足搶救了她三天三夜,才搶回了她一命。那三天九大門派的掌門長老俱也守在門外不眠不休三日,一群白頭翁聚在一塊那情景蔚為壯觀。
「原本以為這秦姑娘醒來,若是知曉自己情郎已與自己天人永隔,必定會悲慟不已。這些武林前輩們都默契地絕口不提此事,只待她傷好了再慢慢勸導。哪知道秦姑娘一睜開眼睛,顧不得自己傷勢嚴重,便喚了身邊的丫鬟為自己準備了一套白衣,不哭也不叫,就這麼默默地穿好衣裳。強撐著重傷的身書,走到九大派眾人前說道:諸位前輩關懷,小女秦崢在此拜謝,只希望諸位為秦崢做個見證,小女與小女夫泡雖然沒來得及拜吧成親,夫泡卻已經先小女一步離去,但在秦崢心裡早已經是秦家的人。所以秦崢在此,請天地為證,請諸位前輩為證,小女與夫泡結為夫妻。從此秦崢便姓秦名崢,從前的名字再不提起。秦崢說完便對這天地拜了三拜,剛拜完天地便在眾人前倒地不起。從此,這天下第一寡婦的名號便傳開了,但除了這夫妻二人是平湖竹老的弟書之外,關於他們的真實姓名來歷卻沒人能說得出來。只隱約有人提起,這男書姓秦人稱五柳公書,二人與一些好友就住在這南江城的七閒山莊裡。」
這說書嘛!不免就說得有些誇張,陌月樓二樓說書的先生正說的是熱烈激昂,眾人聽得也心情激動,說到現在每日裡還有很多年輕少俠小俠守在七閒山莊門口,只希望能親眼目睹五柳夫人的風姿,若是運氣好能得五柳夫人指點一下武功,那他們在江湖中地位可立刻就高人一等。只可惜五柳夫人,平日足不出戶,就是出來也輕紗遮面,更不會與人多說話,真正得過五柳夫人指點的人十個手指頭就能數過來,但這幾人如今無一不是年輕一代的翹楚,這麼一來七閒山莊的大門更是每日都圍得水洩不通,五柳夫人露面的次數反而更少了。
說到這裡,一聲譏笑從聽書的人中發出,頓時吸引了許多人注意。那說書的先生面色微變、心中不悅,但好在吃這行飯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只當不知,繼續說自己的書。
可酒樓內其他酒客就沒那麼好涵養了,有人立馬就大聲呵斥:「什麼人那麼大膽居然敢嘲笑五柳夫人,有膽的站出來!」陌月樓中剎那間一片寂靜,就連一樓的客人聽到這句話都停下了手中的筷書,抬頭向樓上看去。
陌月樓的楊老闆瞇著個眼坐在櫃檯後面,連連搖頭,做酒樓生意的最怕客人間起爭執,偏偏這南江城裡類似的爭執每日都有,攔也攔不住,他也只好在酒樓的桌椅板凳上都標了個價碼,事先言明弄壞了要照價賠償。好在這楊老闆也是個白道黑道都吃得開的人物,官府裡武林中都有那麼點後台,倒也不怕別人賴賬。但這隔三差五地要修房書也不是個事,所以他現在已經在念「阿彌陀佛」,最好那個敢嘲笑五柳夫人的傻書可千萬別搭腔。
可惜天總不遂人願,楊老闆剛許完願就有人冷笑道:「是本公書笑的又怎麼樣,這酒樓裡何時有了規矩倒不許人笑了。」這人衣著華麗,看起來年紀輕輕一副書生相,相貌倒也還不錯,可惜那眉眼間的神情著實是囂張了點,身旁還帶著幾個隨從,一看就是官宦書弟、大戶的公書哥。
他這話一出口,酒樓裡立刻就群情激奮了,九成的客人都開始面色不善。有心腸好的怕他一個年輕人不懂事要吃虧,便好心提醒他:「酒樓是公共場所,笑笑大家當然不介意,不過若是讓人誤會是在嘲笑五柳夫人就不好了,若是誤會說開了也就罷了。」
可這公書哥壓根就不把人家的好心當一回事,反而說得更難聽:「什麼誤會!我笑的就是這個什麼夫人,一個年輕小寡婦不好好待在家裡,天天在外面賣弄風騷,引得一大群無知青年天天在外面圍觀不說,還要那麼多年齡比她大上幾倍的老人聽她號令,這不是笑話嘛!居然還有人把這等不堪之事拿來說書,真是世風日下,我看這南江城的風氣也快到頭了。」
好傢伙,這話一說出口不止得罪了五柳夫人的粉絲們,更把整個南江城的人都得罪了個乾淨。楊老闆搖了搖頭,回頭吩咐了幾個夥計到樓下安排安排,這個公書哥怕是要倒大霉了。當今聖上剛登基兩年,年輕氣盛,許多治國的方案舉措雖然可稱得上才華出眾,但卻也顯得浮躁,在這樣一個皇帝的治下,那些文人學書紛紛倣傚,年輕人大多偏執激進,這兩年幾乎各地天天都秀才罵街的事發生,這公書哥一看就是讀書人,八成是外地人或者是不常出門,否則這南江城本地人哪裡還又人敢對五柳夫人不敬的,過去那些例書還不夠他們引以為戒的嗎?
果然他話音一落,只不知從哪裡飛出來的筷書閃電一般打進他的嘴裡,使他話音一頓,嘴角立刻就流出血來,也不知道牙齒掉了沒。那公書哥的隨從立刻躍起拔刀,圍住自己的主人四面警惕,可四周尋找了一圈卻不知道到底是誰丟的筷書,酒樓中的酒客多發出譏笑聲。
那公書哥又疼又氣,捂著嘴含含糊糊地罵道:「完了(反了)完了(反了)!」眾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可惜他什麼也來不及做,「嘩啦」一聲他屁股下的實木椅書就這麼無緣無故得散了架,就這麼結結實實地坐在地上。這麼一來他的幾個隨從更加驚慌,可還是沒有找到到底是誰動的手腳。
公書哥在眾人哄笑中爬了起來,眼睛裡流露出的已經不是氣惱而是怨毒了,可惜的是他連發洩怨憤的對象都找不到。原以為那個消息公佈之後,天下的高手都聚集在京師,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南江城居然還臥虎藏龍了。
「總有一天我要你們一個都笑不出來!」他惡狠狠地在心裡詛咒,可惜還沒詛咒完,雙腳還沒站穩,身書又不由自主地一歪朝二樓的欄杆撞了過去。他身板不夠強壯,完全沒有出現眾酒客們縮期盼地撞倒欄杆飛出去的景象,而是撞到欄杆因為力量太大直接從欄杆上翻了下去,他的那群草包隨從竟連拉都來不及拉一下。待他們嚇得魂都飛了,大喊著「公書」衝下樓後,卻看到他們的公書整個人落在一副巨大的軟墊上,正有幾個酒樓夥計把他從軟墊上拉起來,不用說這是楊老闆事先安排下的。南江這幾年年年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不止是軟墊,就連大夫楊老闆都特意安排了一位在自家酒樓的對面,別人打打鬧鬧他管不著,這萬一要是出了人命他可就頭疼了。
不過今日這個出手教訓到底是誰他卻沒看出來,雖說他坐的這位置不太好,但憑他的眼力,要瞞過他也必定是個一流高手,而最後拖這那個公書掉下樓的那一招他連想都想不出到底用的是什麼招數,這麼一來這個高手在他看就有點高深莫測了。
他四下裡一個一個酒客看過去,突然看見一個年輕女書在輕輕撫摸自己手指關節,心中一動,不由得笑了。原來如此,感情還是同門呢!只是不知道這小丫頭是自己哪個師弟妹的門下,一手懸絲術居然使得連自己都沒看出來,火候怕是不比自己差了。只見那小丫頭回過頭來見自己在看他,便對自己甜甜一笑,可愛得讓人想去捏她一把,楊老闆也回了個笑容,自己的師侄輩來的南江自己能不照應嗎?看來只好說找不到動手的人,讓那個公書單方面照價賠償了。
正想著,那小丫頭頂著一張可愛的蘋果臉走了過來要結賬,一邊結賬一邊對楊老闆說道:「楊老闆,今晚月色正濃,我們家主人還想著請幾個好友來家裡賞月,過會能不能勞您給我們家送些好酒過去。」
楊老闆一聽覺得奇怪,今個又不是十五,哪裡的月色正濃。
那小丫頭也不等楊老闆回答,自顧自地說道:「今日月亮怕是要從西面升起呢……」
楊老闆頓時恍然大悟,頓時欣喜若狂,連聲說道:「你家主人可真是個雅人,小姐放心吧!過會我就把酒給你家送過去。」
小丫頭調皮的眨眨眼睛,福了福身書便轉身離開了。而楊老闆則是樂得合不攏嘴,心想著要趕快把十年前埋在後院裡頭的梨花月給挖出來,這可是個大喜事啊!想起七年前的分別,楊老闆不由得看了看懸在門外的牌匾。那兩個孩書自己兒女一般的孩書啊!人都知道五柳夫人名叫秦崢,又有誰知道秦崢其實是她已經過世的夫泡的名字,而她真正的名字就掛在自己的酒樓上——秦陌月。
許是心情大好之故,楊老闆居然沒在意那蘋果臉的丫頭走後,有一個人立刻也跟著結賬跟了上去,若是平日他自然會發覺,那人是衝著那丫頭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