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佈置成的靈堂裡,素縞扯起滿眼的白,沉重的棺木猶散發著新漆的味道
慕容宸坐在堂口的圈椅上,望著香火燈燭之後的棺木,很久都沒有移開目光。他不願意換喪服,明知她是真的不在了,卻還是固執的堅持著,似乎不換衣服,她就總有一天會回來,會再對著他微笑,低語。
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有二十萬郡又有什麼用?
他低下頭,將臉埋在手掌裡,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魏王殿下,請節哀。」
這是個陌生的聲音,慕容宸緩慢的抬起頭,望著佇立在靈堂裡的那個人,他穿著一襲白衣,但領口和袖口裡卻露出一抹紅艷,長髮逶迤,容色蒼白。
「尊駕是……」
「在下是蜀王身邊的紅衣雅樂,區區賤名不足掛齒。今天是來替我家王爺送禮的。」
「禮?」慕容宸皺了皺眉,這裡明明辦的是喪事,慕容捷到底安了什麼心?
「我家王爺得知魏王殿下的妻子亡故,有心弔唁。特意送來此物,想必殿下不會推辭。」說罷,雅樂示意身後的隨從拿上一隻錦盒,恭恭敬敬的遞給慕容宸,道:「魏王殿下,請過目。」
慕容宸依言接過,打開盒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直衝鼻翼。他只看了一眼便臉色大變,下意識的將錦盒丟開,盒中滾落出一件圓形的物體,滴溜溜的一直滾到祭台跟前。
堂上眾人看得分明,這是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
王祖成地人頭!
氣氛頓時凝重起來。呼吸可聞。猶如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慕容宸定了定神。問道:「抱歉。本王一時失態。到讓雅樂先生見笑了。」
「不敢。驟然之間見到仇人。自然會心潮澎湃。雅樂十分明白殿下地心情。」
慕容宸看了他一眼。道:「此人已逃走多時。沒想到竟被蜀軍找到了?」
「殿下可以認為是碰巧。不過——余陽城地事。我家王爺也是略知一二地。」
他地話,慕容宸很明白。兩軍對壘,各自會派細作到對方陣營中去,這是常事。但眼下的他卻並沒有心思去想這些。方悠都已經死了,這些事沒什麼好計較的。
但不計較,並不代表他糊塗。慕容宸看了一眼雅樂,白衣中的那抹殷紅分外刺目:「二哥既然送來如此大禮,想必還有話說吧?雅樂先生就不用拐彎抹角了。」
雅樂微微一笑,一雙修長手掌輕巧的從地上撿起王祖成的人頭。重新放進盒子裡,又將盒蓋蓋上,放在供桌正中。這才道:「魏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慕容宸點點頭,當先帶路,二人在偏廳落座,雅樂這才道:「魏王殿下,王祖成一再對您苦苦相逼,想必您也知道所為何事吧?」
慕容宸喝著茶,語帶譏諷道:「因為我不聽皇兄地話,比他先到祁陽。」
「不錯!這位王大人就是為您這二十萬大軍統帥之位來的。如果您沒有擅自離京,這個位置,以至於整個魏中,就是他的了。換句話說,這裡遲早都會是皇上的地盤。如果這次您沒有回來,也許……永遠也回不來了。」
慕容宸微微一哂:「你是什麼意思?」
「這一次,王祖成雖然死了,但下一次還有別的人會來。只要殿下一日還是魏中之王,今上就一日不得安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這個王,只能有一個人。殿下,您說是麼?」
這些話,一字一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言,但慕容宸並沒有在意,只是一副懨懨的神情。他的眼神很空,心也是空的,什麼都存不下來。雅樂的話也存不下來。聽過,就算了。
他地唇角綴著淺淡笑意:「二哥的打算。很是長遠啊。」
雅樂愣了愣,片刻之後才道:「殿下既然心中明白,那雅樂也直說了。王爺向殿下許諾,若是蜀軍可以順利通過魏中八百里土地,殿下今後依舊是魏中之王,魏中百姓也必定和從前一樣,安居樂業衣食無憂。」
「此外,殿下的母妃函妃和王爺地母妃孝瑞皇后,當年都莫名暴卒於宮中。此事王爺已查明真兇,也定會還您一個公道……」
「你不用再說了。」慕容宸擺了擺手,看起來有些累,閉了閉雙目,緩緩道:「二哥不用找這麼多的理由來說動我,這三天本王要在余陽辦喪,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兄弟……呵,不管是遼陽京的那一個,還是頤州城的那一個,都只不過是同姓「慕容」的陌生人罷了。數月前,三哥封號被奪,妻離子散,他是親眼所見;而蜀王被罷黜太子之位的時候,他也已經記事。總會有這一天的,兄弟反目,國家傾頹,一個王朝覆滅,一個王朝興起,成王敗寇……不會有人去關心這一場場掠奪爭搶背後默默死去的人。
其實,他早就知道母妃是怎麼死的。她臨終前握著他地手,反覆教誨:「宸兒,不要為我報仇!」
不要報仇,要和殺母仇人的子嗣好好相處。因為他是你的兄長,他是君王,有他才有你。
這個世間,本無道理可言。悠然,這個世間沒有道理,所以,有人想要混亂,那就讓它混亂吧。我只要記得你,這才是別人搶不走的東西。
寶慶五年二月末,欽賜郡統領王祖成遇刺,蜀軍大舉入余陽城,過魏中,一路未遇阻攔。帝大驚,加派軍隊趕往邊境,同時收歸郡兵權,許諾只要歸附帝軍,普通軍銜者賞賜俸祿十兩,六品以上軍官賞賜俸祿五十兩,四品以上大將賞賜俸祿一百兩。超過半數郡離開魏中返京,編入奚仲的帝屬神龍軍。
剩下的人,也有叛逃入蜀軍的,也有留下跟隨魏王的。不管如何,慕容宸一概不過問,一切軍務交給白樂打理。他知道慕容捷會因此而洋洋得意,也知道皇帝會因此而暴跳如雷,但他只作不知,當初究竟是誰襲擊了魏王府,他也不再究查。他就像一隻螺,躲進了自己的殼裡,然後帶著報復地眼神,冷冷的看著殼外的兄弟相爭。
慕容捷收到雅樂來信的時候是二月二十三,看完之後喜形於色,將信紙遞給身邊的朱麗,道:「阿朱,你的計策甚妙,雅樂幾乎沒怎麼勸說,四弟便答應開城放行了。」
「那也是因為方悠之死讓魏王心緒大亂,他才會一時賭氣放手。按照四弟那個迂腐心軟的性情,現在只是一時想不開而已,等過了三五月,等他想通了,說不定還是會和王爺為敵。因此魏中的動向,我們也不能不多多留心啊。」
「你說的是。」他攬著她地肩,笑得志得意滿,「得妻如此,真是如虎添翼。將來進了京,你地功勞比那些攻城打仗的將士都要來得大,真不知該拿什麼賞你。」
朱麗微微一笑,慢慢閉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裡有了小生命地關係,她最近竟然變得多愁善感了——聽到「天下」二字,她並不像從前那樣滿心嚮往興奮。讓她羨慕甚至嫉妒的,卻是死掉的方悠,和心灰意冷的慕容宸。
為了心愛的男人而死的女人,是幸福的吧,比如方悠,比如塗玉笑……至少比她要幸福,她找不到可以為之付出生命的人,而同樣的,恐怕也沒有人,願意為了她不顧一切放手一搏。
她真不應該貪心的,因為上天很公平。
她倚在他肩上,半晌,輕輕道:「王爺,我們把魏王妃放了吧,既然魏王答應開城,這個籌碼留著也沒用了,不如讓他們早日夫妻團聚。魏王的幼子,也需要一個娘親啊。」
他點頭,笑道:「女人家果然還是心軟啊。」
心軟?不,不是!把吳櫻放回去,活著的人會漸漸代替死去的人,孩子會漸漸接受沒有血緣關係的母親,正室的心裡永遠會橫亙著抹不去的刺痛——生而為人,不該有純粹的情感,有的,只是痛苦。
因為心臟供血不足,影子托同事預約了今天做心臟彩超,所以更新晚了,見諒見諒!在此懇切的告誡各位讀者,熬夜是健康第一殺手,千萬要少熬夜啊!
慕容捷和慕容宸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歡呼蘇啊,我也想你了!